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要不多时,请来的大夫揉着惺忪睡眼,手提医囊匆匆赶至,号了半天的脉却号不出个所以然来,岳宸风呕血依旧,难以开口。

适君喻皱眉:「大夫!家师究竟受了什么伤?这般喀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

那大夫一抹额汗,面色惨然,嚅嗫道:「这……小人实是不知。令师既无风寒暑湿燥火之邪症,亦非喜怒忧思七情惊扰;不见火灼血热,下注于胃,肝、脾又未有损伤……小人行医已久,从不会见过这种情形。倒像是……像是……」

抖着手以绸巾拭汗,嘴唇发颤,未敢直视主位上的将军大人。

他被人从府里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镇东将军的幕府首席;早知如此,就算推诿不得,也必先与家中老小挥泪诀别、妥善交代后事。迄今还能支持着不晕死过去,纯是担心一己之失祸连满门,无端端害死了父母妻儿。

适君喻看出他吓得魂飞魄散,强抑怒气,温言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道:「倘若用错了针,误伤了心脉,阴血妄动,也可能会如此。」

适君喻不觉沉吟起来。

适才一阵慌乱,他也曾为师尊搭过腕脉,并不觉得师傅有内伤的迹象;况且,以岳宸风的内功造诣,当世能将他伤到喀血不止、难以自制的人,恐怕今时今日四海宇内还数不出一个来。有无内伤,岳师自己还不清楚么?

但若无内外伤,这般吐血吐个不休的病征,也算邪门至极了。他本以为是毒物,但岳师亲口对五位弟子说过,他少年时有奇遇,服食过一种叫「金珥紫皇」的丹鼎至宝,对毒物的抗力远胜常人,药倒他绝非易事。

经大夫一说,适君喻又觉有几分道理,师傅可能是中了半毛针之类的暗算,故身无外伤,针尖却残留在体内,使阴血妄动,五脏六腑皆禀气而逆,胃血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他凑近岳宸风耳畔,低声问:「您可有什么地方疼痛不适?」

岳宸风面如淡金,捂着口鼻的指缝间仍不时汨汨渗血,围着脖颈下颔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拧、拧了又洗,始终赶不上血渍晕染的速度。他闭目摇头,掌中捂着一丝瘖哑闷声:「没……没有。」

适君喻皱眉起身,转头问那大夫:「依大夫之见,该如何是好?」

大夫手是无措,片刻才道:「小……小人想,先由中脘、脾俞、是三里等几处穴道用针,倘若不成,再试内庭、曲池、内关、血海……」

一旁漆雕利仁突然睁眼怪笑了一阵,舐唇道:「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要扎哪里?」

大夫闻言一怔,愕然道:「怎……怎只有一次机会?」

漆雕利仁苍白的薄唇微微扭曲,咧嘴笑道:「你的脑袋没了,还晓得扎针么?」

大夫这才会过意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簌簌发抖。漆雕利仁撑着扶手摇晃欲起,捆满白布的右臂细如枯枝,既像蛛虫长肢,又有几分僵尸模样,咧着白唇血口,歪斜低腑:「说呀!只有一次机会的话,你扎哪里?」

李远之皱眉上前,低声道:「躺好!莫添乱。」

漆雕利仁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挟回原处,咯咯笑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儿,难不成一针一针试?这能做大夫我也会!咯咯咯咯……」

适君喻与李远之面面相?,知他所说是实。大夫为了活命,硬着头皮乱扎一气,徒然断送岳师的性命而已,这个险决计冒不得。

正自发愁,忽听岳宸风道:「找……找「岐圣」伊黄粱来。让……让他瞧瞧。」

语声略见中气,众人转过头去,见他坐起身来,面上血色略复,居然一瞬间便好转许多。

适君喻微微一怔:「师尊……」

立时会意,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

◇那「血手白心」伊黄粱名列儒门九通圣之一,乃当今一等一的医道大国手,尤精外科,以「神锋、续断、死不知」三绝闻名于世,人称岐圣。

太宗朝初年,封央土东北墨州四郡的长镇侯郭定性格暴躁,在领内稍不顺心便要杀人,经常将犯错的婢仆、囚犯,甚至无辜的农民等解至荒郊,在马前为其松绑,要他们尽力逃命,然后放狗纵鹰如逐猎,或以弓箭射杀,或以钢叉戮背,称为「慈悲道口」。三年之中墨州山郊埋骨数百具,尸臭不散,人莫敢近。

兴许是杀孽太重,有伤天德,郭定患有严重的头风(偏头痛)发作之时痛不欲生,于是专程派人请伊黄粱来治。伊黄粱连号脉也无,看了长镇侯一眼,便说:「侯爷这病没治。要除病根,唯有开颅一途。」

郭定杀意萌生,命人架起锅鼎烧水,若伊黄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要将他活生生烹死。

「大夫说劈开脑袋,」

因杀人太多而两眼赤红的长镇侯冷笑:「本侯征战沙场多年,刀剑残体见得多了,却不见有能劈开脑袋的神锋。便是骨朵、钢鞭,至多砸个稀烂而已,如何能开头颅?」

伊黄粱回答:「我用刀一切就开。」

郭定又问:「便能切开,本侯疼也疼死了,还治什么病?」

伊黄粱道:「我有一方子,比寻常外科的麻沸散更厉害,名叫「死不知」,包管君侯丝毫不觉。」

郭定打定主意要烹了这名浑郎中,邪笑:「就算麻药厉害,开完后本侯的骨肉生不回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伊黄粱大摇其头。

「人体自愈之力,堪称造化之极。只可惜生肌愈骨的速度快不过血液流失、伤口**,才有性命之忧。我有一帖奇药,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直到骨肉生合为止。君侯若然不信,请为我牵一头犊牛来。」

郭定冷笑不止,命人牵来一头小犊牛。伊黄粱先在小牛的后腿涂抹那麻药「死不知」,药力所至,小牛当即跪倒,却非是屈膝而跪,两条后腿瘫如大开的「八」字,前半截兀自挺立,模样十分诡异。

他于半身遍插金针,取出一柄鱼骨似的半透明小七,当场将小牛的后腿齐膝卸下,筋骨分离得干净利落,宛若熟肉,出血量极少,小牛也没多挣扎一下,一双湿润黝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张望,天真无辜,浑不觉两条后腿已然分家。

众人俞不及惊叫,伊黄梁迅速在断口抹上厚厚一屑秘药,竟将左小腿接到右髀之下、右小腿接至左髀之下,钢钉续骨,肠线缝肌,以药布密密缠起,包扎停当。这手神技震慑全场,连一贯好杀的长镇侯郭定都惊呆了。

「君侯若不放心,」

伊黄梁以清水布巾清洁双手,怡然道:「不妨再等三天,瞧瞧这牛犊恢复的情况。更无疑义之后,我再为君侯操刀。」

郭定以为他身怀什么邪术,不敢留在府中,派人送至远处的客栈安置,以甲士重重包围,严加看管。三日之中,郭定天天去半棚观视,小牛既未痛得惨嚎,饮食更是一如平常,本想唤伊黄粱前来,转念又想:「不对!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来赚老夫送死。」

等了三天,小牛的后腿隐隐能撑持站立,一跛一跛尝试行走。郭定又惊又诧,还是放心不下,过了三天又三天,三天之后还三天;拖了大半个月,见小牛无恙,头风又疼痛难当,终于派家将去接伊黄梁,谁知已人去楼空。

是日郭定突然暴毙,百姓无不额手称庆。事后墨州地界的大夫都说,长镇侯的头风入脑已深,不针不药,最怕的就是一个「拖」字;伊黄粱为他表演过「续半如生」的奇术之后,郭定虽犹豫着不敢窘他,却再也看不上其他名医,拖着拖着,枉自送了性命。

其时太宗孝明帝正欲裁撤外姓藩镇,此事竟无人追究,最后不了了之。

倒是乡里之间津津乐道,迄今墨州仍有俗称「岐圣庙」的生祠多处,或曰「杀半公」、「血手祠」、「报恩爷」等,年祀月祀必有乡人携半酒来拜,香火十分鼎盛。

郭定死后,杀人盈谷的罪行被揭发,朝廷查封侯府,将郭定举家革去荫封,发配北关充军;据说郭氏满门养尊处优惯了,不堪北地寒苦,于短期之内相继死去。那头犊牛被邻里带回饲养,又活了两年有余,比郭家的每个人都命长。

◇◇

◇岳宸风指明要找「岐圣」伊黄粱,显然受的非是内伤。适君喻熟知江湖掌故,了然于心,盘算着要如何派人往一梦谷,将这位传说中的古怪神医请来为岳师疗伤。

却见岳宸风朝上座一拱手,勉力道:「启……启禀将军,属下每……每日便只发作一次,发作时虽然严重,时间却极短暂。有君喻辅助,不会碍着三乘论法之事,请将军不……不必挂心。」

慕容柔蹙眉静听,片刻才点了点头,挥手道:「其他的事,明儿再说罢。君喻,送你师傅回去歇息。」

适君喻躬身领命,唤来软榻,抬岳宸风离开大堂,李、漆雕二人也随之离去。经过连番折腾,慕容柔与沈素云已疲惫不堪,耿照二人乘机告辞,慕容柔并未留难。

两人并肩走出驿馆大门,挽着手信步转过一条巷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地施展轻功狂奔!符赤锦轻车熟路,拉着耿照穿花绕树、绕堂过弄,两人在城南朱雀航的复杂巷道中乱转一阵,忽然消失了踪影。

沿路跟踪的黑衣女郎不禁一凛,诧异地自檐影中现出身形,在死巷底抚着砖墙壁面,试图寻找暗门密道之类,蓦地身后一声银铃轻笑:「别找啦,奴家在这儿呢。」

吃惊回头,赫见巷口两条身影斜斜曳地,即使被拉长得失去原形,仍能看出女子丰润窈窕、胸腰如瓠,所傍的男子结实挺拔,却不是符、耿二人是谁?

「符、符姑娘……」

女郎心尖儿一吊,还来不及摆出应战的姿态,话头已被符赤锦挥手打断。

「好啦好啦,别照搬这套,难看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怡然道:「回去同你家宗主说一声,明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我与典卫大人在此相候。城中风声鹤唳,岳贼便在左近,到时若不见人来,我们即刻便走,请漱玉节莫搞什么排场,独个儿前来,以免误了辰光。」

说着侧身一让,轻抬柔荑:「你可以走啦,恕我俩不送。」

那被看破行藏的潜行都女郎垂头丧气,朝二人一揖,扶着腰剑快步低头,逃命似的从两人当中穿了过去。耿照忽然开口:「对了,弦子……姑娘可会平安回到了莲觉寺?」

女郎娇躯微震,停步回头,低道:「回典卫大人的话,弦子平安回转,少宗主也没事。」

耿照点头:「如此甚好。岳宸风已回到城中,他的爪牙遍布四周,你自己也要小心。」

女郎低道:「多……多谢典卫大人。」

垂颈碎步离去。

耿、符二人目途她离去,符赤锦勾着他的臂弯,半晌才叹了口气:「那条小母蛇拧腰扭臀,浑身都快滴出蜜来,怕是春心动啦。也难怪,我们家典卫大人温柔多情、体贴善良,生得又强壮俊俏,哪个女子不爱呀?」

耿照被挤兑得面红耳赤,皱眉道:「人家挂着覆面巾你都看得出?胡说八道。」

符赤锦笑道:「她脸都红上额头啦,瞎子才看不见。再多跟我家典卫大人说一会儿话,小蛇脑怕都蒸熟了,蘸些豉汁姜醋,滋味只怕不错。」

边说边比划,自己也笑起来。

耿照被她逗笑了,双目一亮,故作恍然:「我懂啦,这叫醋眼儿,难怪我看不出来,只有宝宝锦儿看得出。」

符赤锦俏脸一红恼羞成怒,大发娇嗔:「是啦是啦,我是醋眼儿,见了哪个女人都发酸,行不?」

重重在他臂上一拧,又狠又怒的模样居然倍增娇艳。

她是真的用力拧下,耿照唯恐震伤她幼嫩的白晰玉指,不敢运功抵抗,疼得微皱眉头。符赤锦得意洋洋,咬牙狠笑:「这是小惩大戒。以后同老婆说话,看你还敢顶嘴不?」

耿照只觉她可爱极了,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抱得她是尖虚点,比例修长的结实小腿不住踢动,裙摆搅如波乱,柔肌直似波中雪鲤,若隐若现。两人鼻尖轻触,他柔声唤道:「宝宝锦儿……」

符赤锦娇躯微颤,慌乱不过一瞬之间,旋即闭目轻道:「别……别!别那么样地同我说软话。别……对我这样好,我不爱。」

丰腴细嫩的上臂轻轻挣扎,巧额抵着他的胸膛,莲瓣似的鞋尖儿踩实了,身子向后退缩。

耿照本不肯放,仿佛一松手她便会随风飘去,但恐弄痛了玉人,终究还是顺从地将她放开。符赤锦落地转身,向前行出几步,双手环肩,曲线动人的背影不知怎的有几分单薄;片刻才回过头来,双手负后,灿然笑道:「你……别跟我这么正经八百儿说话,我不惯的。打打闹闹的不好么?」

耿照胸中微郁,宛若骨鲠在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符赤锦伸手掠了掠发鬓,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什么要跟漱玉节约在这儿?」

耿照摇头。

「若教漱玉节知道你的行踪,今晚哪有好觉睡?」

她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走罢,咱们回枣花小院去。路还远着呢。」

也没等耿照来牵,迳自转身走出巷下。

耿照三两步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越浦城中繁华热闹,每过几条街航便有晚市,行人熙熙攘攘,分茶食店、酒馆青楼,俱都是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符赤锦含笑四顾,偶尔停下来挑挑首饰小玩意儿,与小贩东拉西扯,颇为自得;耿照还未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来,符赤锦既未主动与他攀谈,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一路默默伴随。

「怎么,生气啦?」

行到一处晚市之前,她忽然笑着回头,眨了眨眼睛。

耿照松了口气,认真摇头,才意识到这个「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十分滑稽,两人都笑起来。符赤锦挽着他笑道:「别说你不饿,我饿得能吃下一头半!刚才在驿馆可有多费劲,抖得奴奴脚都酸啦。」

不由分说,拉他在一家卖熟食的分茶铺子坐定。

所谓「分茶」。是指规模较大的食店,门前搭了枋木棚子,架上扎满各式五彩绸花,整片的大块猪羊肉便吊在棚下,跑堂的伙计应付客人之余,还不住向行经棚前的路人招呼攀谈,一人可身兼数职而不乱;客人点的菜不须笔记,无不一一摆布,常常平举的右臂由肩至腕叠着十几二十碗的菜肴,在堂中到处奔走,又管叫「行菜」,乃是越浦城中一景。

符赤锦生得明艳动人,行止端雅大方,伙计更是不敢怠慢,殷勤招呼。

她点了以大骨精肉熬成浓稠肉汁的石髓羹,几碟白肉、炒肺、旋炙猪皮之类的杂嚼小吃,如何切肉、要蘸什么调料,无不交代得清清楚楚,另又温了一小壶白酒。两人坐在街边的座位上大快朵颐,吃得眉花眼笑。

「堂倌!再上一碗插肉面可好?」

她举起莹润如玉的小手招呼,笑容盈盈:「要红油浇头的,且辣些不妨。」

伙计机灵灵一哈腰,唱喏似的一路喊了进去。

「宝宝锦儿这么能吃啊!」

耿照大感诧异。

「是给你点的。」

她美眸流沔,笑嘻嘻道:「你的口音虽淡,听得出是中兴军出身。我听人说,中兴军的都爱吃辣。」

耿照心想:「她嘴上不说,却是这般细心体贴。」

心头乍暖,笑道:「中兴军来自天南地北,也不是个个都爱吃辣的。」

符赤锦俏皮一笑,皓腕支颐道:「那我相公府上吃不吃辣?」

耿照笑道:「也算能吃罢。我姊姊做菜,总要切条新鲜的红椒下锅。」

符赤锦朝他碗里夹了几筷菜肴,拈着细颈圆腹的小酒瓶子斟满,正色道:「我三位师傅,都是游尸门出身。三十年前,游尸门遭受正道七大派围剿,他们三位是最后的金僵末裔,便是摊上我,也只剩下四个。」

耿照早已知悉,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符赤锦淡淡一笑,低道:「我本想让你发个誓,此生绝不泄漏这个秘密,但转念一想:什么发誓赌咒都是假的。不会说的人死也不会说,至于狼心狗肺之徒,揭过便揭过了,几会见过天雷打死人?」

耿照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的。」

符赤锦嫣然垂眸,也不接过话头,自顾自的续道:「三十年前的那场灭门逼杀我也不曾亲与,不知道游尸门有甚劣迹,要遭致如此恶报;就我所见所知,我三位师傅都是大大的好人……当然,或许也只是对我而已,但我不想追究,也没兴趣追究。

「他们教我武功,年年都来旧家村里探望我,只是因为我阿娘舍过他们一碗水。虽然他们从没向我提过,但我知道他们复仇的心很淡,所求不过是安然度日而已。这或许正是我大师傅睿智之处,他们是连一碗水的恩情都放不下的人,要放下仇恨,我不知他们心里都经过了什么,又看淡了什么……那些,都是我还不懂的事。」

她兰指细勾,秀气地掠了掠发鬓。

「连游尸门的仇都不值得打破他们的平静淡然,何况是我的?」

玉人笑靥如花,凝着他的潋滟杏眸却无比郑重。「答应我。决计,不能教他们知晓岳宸风之事,当是我求你。」

耿照的筷子停在半空,不觉痴了。

他并非被她的严肃正经所慑,只是瞬间头皮发麻,眼鼻似有股温热酸涩,便如胸中的暖流一般,又忍不住想发笑。当真是什么样的师傅,便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有多么相像?——然而,真能瞒得住么?

这些年她们师徒聚少离多,五岛发生的惨剧又不为世人所知,或可瞒得一时,如今岳宸风就在左近,符赤锦若暂居枣花小院,很难不被嗅出异样。

须知情切则乱,亲近的家人之事最易上心,如当日耿照与她顺水漂流之时,才一摆脱岳宸风的追踪,便急着追问龙口村之事:等她回答「我到时村子便是空的啦」、料想横疏影抢先一步做了安排,这才放下心来。

旁的不说,符赤锦可是嫁了人的,单单问起守寡一节,便难以三雷两语打发。

「你操什么心哪!」

她噗哧一笑,娇娇瞟了他一眼,怡然道:「我是在岛外成的亲,婚后常居红岛,三位师傅行踪不定,只得以本门密信知会。真要说起来,他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

耿照哑口无言。看来游尸门的师徒之间,与他所知相差甚远,想的、做的都与常情不同,难以忖测。

符赤锦恶狠狠地瞪着他,眼角却娇媚欲滴,咬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当心我毒死你!」

一边将热腾腾的红油肉末与白面条拌匀,细心地撒上葱珠儿盐末,点了少许乌醋,盛入小碗里给他,笑道:「尝尝滋味,看我做不做得中兴军的媳妇儿。」

耿照笑着捧过,举箸品尝,眉宇一动;「很好吃啊!宝宝锦儿。」

符赤锦得意极了,忽然双颊微晕,捧着小脸儿学作童音:「是面好吃,不是宝宝锦儿。街边人多,可不能吃宝宝锦儿。」

口吻充满天真童趣,眼神却娇媚得紧。

耿照一口噎住,弯着腰猛拍胸膛,符赤锦浑没料到他反应忒大,赶紧唤伙计取清水来,又以温软的小手细细替他抚背。

耿照呛咳一阵,猫着腰将一大碗水骨碌碌地灌完,符赤锦看得奇怪,问道:「你这么喝水不辛苦么?」

耿照面上一红,兀自弯腰,难为情道:「下、下边不大方便……」

符赤锦眼角余光瞟去,见他裤裆间高高鼓起,尽显丈夫伟岸,即使弯腰遮掩仍觉狰狞,花容为之失色,脱口便是脆甜童音:「哎呀好大,宝宝怕怕……」

耿照硬疼更甚,只觉腿间都能煸炒红油了,又恨自己太不争气,不禁怒目切齿:「你还来呀!」

符赤锦拍手大笑,周围纷纷投以异色。

耿照整个人缩在凳上,双手交叠在腿间,模样十是狼狈。

她端起面碗挨着他,夹起红油面条一口一口喂,以童音娇笑:「来!宝宝锦儿喂你吃吃。啊——张大嘴巴……好乖哟!相公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阿爹、姊姊?姊姊生作什么模样……」

耿照本恼她胡乱相戏,嚼着嚼着忽觉荒谬,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乖乖张大了嘴巴,一边吃一边答。分茶食铺的彩棚之下,大红灯笼的映照之中,两人紧挨着并头细喁,不时传出低声笑语,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尖细的末端交融于一处,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温馨可喜的小夫妻。

◇◇

◇江风、暗夜,波光粼粼。

络岸柳丝悬细雨,远处的画楼次第吹灯,醉纱红笼全都成了一片轻烟幽影。

此地不比城中的通宵鬼市、舞榭歌台,一直要到平明才告歇息;不过二更时分,附近已少见行人。老人便是看中了这儿的静谧,特意选在此处落脚,晚膳过后便打发下人们休息去了,以防那人来时撞个正着,误了正事。

但他仍是来得无声无息。

窗幔扬起,掺着水气的夜风隐有些刺骨之寒,老人抬头搁笔,赫见一人自门后影幽处冒了出来,黑袍黑靴、黑巾裹头,脸上却挂着一张纸糊的寿星公笑面,透过桌上几被压平的豆焰望去,笑脸犹如空悬于晃摇的深影之间,模样十分诡异。

老人轻哼一声,伸出骨瘦如柴的指掌,紧了紧襟口。

「「深溪虎」的面具太笨重,我实在戴不惯,随身也不方便。空着一张脸来么,好像又不太对劲。」

鬼先生将窗牖闭起,拢齐厚重的窗幔,室内终于稍稍回暖。他振袍落座,随手揭下那张汗湿的寿翁面谱,露出的仍是一张笑脸。

戴着那种货郎玩意儿似的脸谱,难道便「很对劲」么?哼!

「古木鸢」心里如是想,嘴上倒没说出来,随手将用惯了的花尖紫毫架上笔山,锐目一扫他面上神情,掩卷道:「看你的模样,该是失手了。那岳宸风手底下忒硬,竟连你也讨不了好?」

鬼先生耸肩一笑,斟了杯茶自饮。

「不是岳宸风,是那叫耿照的小子坏了事。」

突然皱眉:「呸!这茶好苦。」

老人默不作声,灰眉微皱,锋锐如实刃的目光紧盯着他。

鬼先生敛起笑容,正色道:「岳宸风不知何故未曾出现,但耿家小子横里杀出,雪艳青与阴宿冥与之混战,俱都讨不了好。我出手得太晚啦,没能收拾掉慕容柔。」

将破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老人不置可不,一边听一边翻开书册,信手摘要;听罢搁笔,略一思索,忽抬头道:「你行事一向警醒。一击不中、便即抽退,显然「刺杀不成」也是一着。」

鬼先生笑道:「也不算一无所获。天罗香、集恶道与镇东将军府结下了梁子,除了高举反旗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七玄大会之上,也好省了我的唇舌。五帝窟与岳宸风宿怨极深,一旦脱出雷丹禁制,必不轻易干休;游尸门则仅剩三尸,容易应付。东海七玄有其六,事情就好办多啦。」

「此外,妖刀赤眼失落一事,依慕容柔之性,将军府内必起波澜。」

他随手把玩着粗陶茶杯,淡淡一笑:「他身无武功,行事却严厉苛猛,岳宸风则是当世猛虎,无论最后是谁咬伤了谁,得利的均是我等。」

老人轻叩桌面,半晌才点头。

「果然进也是棋、退也是棋,这事的确不算失败。是了,你能说动天罗、集恶对将军府出手,莫非是用了密诏?」

鬼先生笑了一笑,轻挥膝头,竟是不置可不,片刻笑道:「我留了一样礼物给慕容柔,管教他急得跳脚,跃上墙头,您大可放心。有无密诏,实不重要。」

古木鸢冷冷凝视他。

「我只是想,若真有「密诏」,怕不只是对付慕容柔。」

鬼先生闻言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端坐半晌,才从衣带里取出一封油纸包,双手呈交古木鸢。「在我看来,这张纸头毫无价值,非不肯用,而是无用矣。请您切莫相疑。」

古木鸢冷冷一笑,抬眸如刀。

「你是我最得力的下属,负责最庞大、最精密复杂的计谋,间关万里,往返两道之间,若无你在,如损一臂,我为何要怀疑自己的臂膀?」

鬼先生背心湿冷,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微妙的陷阱,仍旧微笑道:「倒也不是担心。只是不觉得有甚作用,天罗香、集恶道等江湖草莽,不吃这一套,麻烦是能省则省。」

老人轻哼一声,神色漠然,看不出对他这番说辞有什么反应,随手拆开油纸包展读,又对着灯焰细细检查纸面,半晌才冷冷哼道:「纸是寻常的楮皮研光,也未用大印,他倒是小心得紧。」

鬼先生听他说到纸上,暗自松了口气,笑道:「镇东将军何许人也?稍有闪失,任谁也扛不起十万精兵之怒。」

古木鸢峻声嗤笑:「要诛杀封疆大吏,连一纸像样的诏书也不敢发,是希望旁人替他打下江山,巴巴的捧到跟前么?无知小儿!」

鬼先生道:「他本是少年无知。要不,我等岂能如意?」

老人冷笑不止,片刻才从身后的屉柜取了只方匣打开,从中拣出一张洁白光滑的纸头,材质、尺寸无不与那封「密诏」所用相同。匣中另有一枚小巧锦囊,老人解开细绳,将所贮之物倒入掌心,却是一碇盘龙雕凤、饰金染朱的极品贡墨。

老人头也不抬,迳自在新砚中注水磨墨,又将杯中残余的茶水倒人些许,提笔蘸得乌亮圆饱,在纸上振笔疾书,眨眼工夫便已写就。

鬼先生立在桌前,虽是反看,却见笔迹与原书一模一样,尤其是落款处,简直像拓刻印就,便叫原主再写一遍,也未必能像到这般地步。正自惊骇,老人已将新纸吹干,小心以柔软的洁白宣纸吸去残墨,扬手扔了过去。

「加入茶碱后,墨迹新旧难辨,便唤方家来看,也分不出孰先孰后。」

鬼先生接住细读,蓦地睁大双眼:「这、这是——」

「你嫌诏书无用,我便换张有用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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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搁笔拂几,说得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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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时你以此诏行事,随机应变,莫误了佳期。」

鬼先生浑不知老人有这等临摹仿真的高超本领,亦复惊骇于伪诏上的内容,心中暗忖:「若教那闭门天子知我失了此诏,往后将如何在平望都立足?一时大意,竟被他抓住把柄,绝了退路!」

嘴上却盛赞:「您这一手绝技,当真是鬼斧神工!便是事主亲临,也未必能这般相像。」

「七玄大会之上,务必排除万难,达成任务。」

老人收好墨条纸匣,又重新翻开书页。这是他一贯的逐客姿态,鬼先生两地奔波,自合作以来私下会面的次数不算频繁,但默契所致,心里多少是明白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清楚。

「围杀混战之时,玉面蟏祖会使过一着威力极大的招数,似枪似杖,劲力极沉,连我也难以抵挡,却非是天罗香武学的路数,诡异非常。照我看,这路奇特的枪杖异法若然尽展,今日雪艳青可力压当场而无虞,怪就怪在:她似乎极力避免使用,恐为人所知,令人难以捉摸。」

说着,便将招式外观、出手方位,以及威力所及等,钜细靡遗形容了一遍。

鬼先生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有细节丝毫无漏,牢牢刻印在脑海,一边说一边比划。若说古木鸢能摹百家字帖,更胜书主,那么鬼先生复制招式的能为便似雪艳青亲临,若非缺了心法、内功驱动,几乎能重现那一艳压三采的撼地之招。

老人放下书笔,眯起眼睛,锋锐无匹的目光却凝在虚空处,仿佛坠入某个时空裂隙,神为之夺。

这是鬼先生自识得他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情形。——难道是这风华绝代的一式,竟令老人深深沉醉,难以自拔?

脱离荒郊野驿之后,鬼先生一路匿踪疾行,心头却不自禁地将这一式反覆咀嚼、回味再三,似乎每想一递便有不同的体会,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变化自在,奥妙端方;徒具其形的招式便有此威能,若得完整心法,该是如何景况!

「我担心雪艳青身负此功,七玄大会难免多添变数。我监视天罗香多时,自问滴水不漏,人马配置、实力强弱等,无不了然于心,却不会听闻天罗香有这等奇功!可惜时间急迫,眼下要布线细查,已然迟啦。」

古木鸢默然许久,眸光一凝,又回复到那种令人难以逼视的冷锐,薄薄的嘴角一动,冷笑道:「不用查了,我知道是什么武功。《玄嚣八阵字》乃当世绝学,抵挡不了是天经地义之事,毋须觉得奇怪。」

鬼先生纵使能尽演招式,却不奢望从老人口中听到如此明确的答案。毕竟世间武学成千上万,包罗万有,套路相近者有之,形似而质非者亦有之,光凭一式,岂能确定是那《玄嚣八阵字》「不,你不明白。」

老人摇了摇头,冷冷道:「若你和我一样,也曾亲眼见得两极天峰灿烂对战的话,那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你毕生都不会忘记。」

「两极……天峰?」

这是鬼先生初次毫不掩饰地露出错愕之色。

老人闭口无言,思绪却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又回到那个柳堤残照的平原之上。

◇◇

◇流水金波,风吹草长,两骑对面缓缓接近;当时还不算太老的他是现场唯一的目证,在赴约之前,他们都不知道今日一会将决定天下的命运,只当是两名武者卸下身份、卸下立场,卸下双方阵营的荣辱寄望,卸下无数人的野心功名,一见当今世上唯一能与自己相匹配的敌手……

那一战非是终点,更没有冲突,而是两名绝顶高手此生的初见、相知与道别。如果他们能早几年认识,天下局势会不会截然不同?

老人犹记得他豪迈的笑声,像个大孩子似的,耀眼的光芒是以令世间所有人——不管男人或女人——衷心折服,还有他那无可匹敌的拳头和铁剑。

敌对的那名武者老人并不熟悉,有关此人的传说几近于神话,一点都不像是人:他是镔铁是烈马,是天下无双的锋镝,是攻击是摧毁、是疾风是板荡,是不需壁垒的世间长城……

但在余晖潋滟的那个黄昏里,老人只记得他的枪。

那杆红缨枪几乎将老人奉为真主的青年高手杀败,进退如风、趋避自在,无分攻守,毫无破绽!两人尽情施展,纵声长笑,心知这是此生无二的绝顶;令日别后,须再经百年十世,方得这般人物!

◇◇

◇「《玄嚣八阵字》看似一套枪法,其实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武学。」

老人低声道:「此枪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门,随着修练之人资质不同,练出的枪法也不同,有人兼通两门,有人可于数门之间自由转化,或水火相济,或雷风交鸣,威力倍增。

「练到了最后,最适合自己的那一门,招式会越练越多、威力也越来越强,其余七门便成辅助而已,至此堪称大成。而八门之中,天、地两门并无水火阴阳等明显的征兆可供依循判断,最是飘渺难练,但练成后威力奇大,又是其余六门所不及。」

鬼先生沉吟道:「如此说来,玉面蟏祖所用并无水火风雷之兆,难道便是最强的天地二门之一?」

老人点了点头。

「从雪艳青施展的那式来看,并无明显的阴阳冷热之性、风动雷殛之能,却是力大难当,应属地门之招。以你的内功修为,仍被她一击而退,是见已有火候,非是初炙。若雪艳青的属性天生是「地」字一门,要练出无坚不摧的金刚之力,亦非不可能。」

「如此说来,倒是棘手得很。」

鬼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想:「天罗香失却《天罗经》后,这几年却屡屡凭借武力扩张,看来便是恃了这《玄嚣八阵字》之能。我虽不使长枪,得此奇功,必对大业有所裨益,须得仔细计较,乘势取之。」

古木鸢冷冷一笑。

「并不棘手。我料她非不得已,决计不敢轻用《玄嚣八阵字》」

老人并未回答,片刻才低声道:「你可知道《玄嚣八阵字》的最高境界,并非是「专于一门」?当练出自身特有的属性之后,再继续往下锻练,则专精的那一门又会慢慢失去,变得平淡无奇;如此反覆数次,一一历遍八门,最后将无一门特别精通,练出来的八门绝招俱都失去,再不复既往。」

鬼先生失笑道:「倘若如此,岂非是白练了?」

古木鸢冷笑道:「到得那时,你每一击之中都包含八门之力,自由调配、攻守合一,便如水流一般,既是天下至柔,又是天下至刚,善利万物而不争,招式套路再没有意义,称为「八极自在」。我亲眼见得那人施展,当真是难以匹敌;以太祖武皇帝之能,不过是一招之胜而已。」

鬼先生忽然明白过来,神情错愕。

「莫非这《玄嚣八阵字》是……」

「正是昔年西山韩阀第一高手,「虎帅」韩破凡的独门绝学!」

老人冷笑:「韩破凡死后,世间不复听闻《玄嚣八阵字》之威名,转眼三十年矣!当今镇西将军韩嵩对此耿耿于怀,每年遗商队四出打探,名日买卖,实则找寻绝学去向。天罗香不知从何而得,但若不想惹上西山韩阀,此事绝不能教人知晓。」

第七十 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归苍生何望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百二十折秋叶几回 疑愁片片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第六二 折偷梁换柱血涌流觞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五六 折势崩太华剑如青灯第二零五 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第四十九 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第百零七 折义无反顾其重千钧第五二 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百九二 折换骨脱胎天蚕冰覆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魇成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二零五 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五三 折鹊巢鸠据虚室开椟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锋芒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二一七 折映钩如线片片絮惊第二零零 折未尝乳子诱君以深第百二十折秋叶几回 疑愁片片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百七三 折疚恨终生如蛆附骨第四一 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第八四 折苍天欲赐衡门幸xing子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第四十九 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鸟散鱼溃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四九 折倾墨入海歧生孤龙第百五十 折弥恨洗冤孰轻孰重第百 廿三折梦外冰凝古石含菁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三十三 折佛入东海阿顶山门第百五六 折笼鸟掩借伽蓝喙底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八十七 折于征不信自入罟网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百五十 折弥恨洗冤孰轻孰重第二零三 折应亡未亡刑罪相称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轮徒自缄忆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五九 折谁应念我付君完璧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六 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第九六 折驱民为剑刀血翼扬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丧中道王存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