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塍一动不动地覆着闲诗,呼吸粗重,眼神灼热。
“不近女色四个字怎么写,你可知?”
闲诗瞪他一眼,把她当不识字的小孩子呢?但即便十分不屑,闲诗还是将不近女色四个字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刚过了一遍,朝塍便笃定道,“错了一个字。”
闲诗颇为愕然地看向他,他怎么知道她偷偷地回答了一遍?不过,她对自己的学识有信心,不可能猜错的。
“傻丫头,书上得来终是浅。”朝塍意味深长地盯着闲诗片刻,压低了声音道,“第二个字便错了,不是远近的近,而是进出的进。”
不进女色?
闲诗一脸鄙夷,这男人还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明明不是进出的进。
只是,下一刻,当小朝塍以坚硬的姿态暗暗欺了她一下的时候,闲诗瞬间便心领神会了。
流:氓!这男人绝对是身:体力行的流:氓!大流:氓!
闲诗羞愤的同时,不断地拿着一双拳头砸向朝塍的胸膛,“下去!”
朝塍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极为痛苦地说道,“能不能不要乱动?爷若是对不住母后,你帮爷来解释?”
感受到小朝塍的凶狠,闲诗不敢再胡乱动作,却不高兴道,“你这是咒我去见阎王?”
否则,她如何能去跟皇后解释?
朝塍自觉失言,终于腾出了空间给她自在,不过,并没有与她分开,而是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虽然朝塍的臂弯搁着令闲诗觉得头疼,但闲诗还是忍了下来,不知是怕惹怒了他被他得寸进尺,还是贪恋那宽阔守护的温暖。
寝房里的烛火并无熄灭,两人相拥着极为温暖,可谁都没有睡意,兀自静静地沉默着,唯一的区别是,朝塍的心跳是平稳的,而闲诗的是纷乱的,久久难以平静。
“想不想听听爷与母后的故事?”朝塍突地开口。
不知从何时起,闲诗对朝塍以及与他有关的一切,已经生出了兴趣,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嗯。”
她感觉得到,他并不是单纯地想要告诉她,更是憋闷已久之后想要倾述出来,而她有幸可以倾听。
毫无疑问,她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倾听者,或许还是唯一一个。
“爷自从娘胎里落下,便成了最受宠的皇子,哪怕那时候太子另有其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爷本该是快乐的,跟皇姐那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可是,自从懂事起,爷便不能开心,也没有机会开心。爷那时年纪虽小,大概只有三四岁,便已经感受到,母后不喜欢爷,对爷极为冷淡。除了父皇,爷曾无数次偷偷地问身边的奴才,还有皇姐,爷究竟是不是母后亲生的?所有人都毫无怀疑地告诉爷,是亲生的。甚至有奴才安慰爷,母后不是不喜欢爷,也不是爷不讨她喜欢,而是母后为了将爷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皇子,是以才对爷严格要求,所谓慈母多败儿。母后百般疼爱皇姐,那是因为皇姐是女孩,不必跟男人一样有何建树与作为。”
“爷先前是信的,对母后的态度逐渐有所认可,也更加发奋地读书、练功,就是想要变得极其出色,讨得母后的欢欣,哪怕是母后可以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爷都高兴。可惜,不论爷变得如何优异,母后对爷的态度仍旧是那般冷淡,甚至,当爷刻意去接近她的时候,她好像还会露出厌恶的眼神。父皇与母后相敬如宾,很是恩爱,并无嫌隙,是以爷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母后要讨厌爷?难道是因为她在生育爷的时候,吃了许多苦头?可是,听嬷嬷说,母后生皇姐的时候,才是吃了大苦头,痛得撕心裂肺,生爷的时候,还是挺轻松顺利的。”
“爷不敢去问父皇,也不管去问母后,只能将困惑与悲伤一直深埋在心中。但爷还是变得越来越优秀,在所有的皇子中独领風骚,最讨父皇喜欢,大概便是这个原因,有人开始在爷的吃食中下毒,爷小小年纪,却已经领略过各种毒药,幸好每次都还能侥幸活下来。最严重的一次,爷不但差点殒命,还差点毁了容貌。”
“当爷因为中毒而在床上痛得打滚的时候,母后只会冷冷地过来看一眼,既不拥抱爷,也不对爷说任何安慰之辞,仿佛爷的死活与她无关。每当爷觉得自己再也活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请求母后抱一抱自己,若是父皇在场,母后会妆模作样地抱一下自己,但当父皇离开,母后便会冷冷地将爷推开,甚至斥责爷没有用,这么点苦也吃不下。”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爷的性情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对母后再也不抱任何希望。虽然内心深处仍旧渴望她疼爱自己,但是,权当自己不是她生的,爷不再自作多情。母后不喜欢见人,爷便尽量不去打扰她。但是,爷其实都知道,母后对皇姐的疼爱一如既往,甚至还将她的本事事无巨细地交给皇姐。每当皇姐在爷面前炫耀的时候,爷都会发脾气不理皇姐。渐渐地,皇姐也懂事了,不敢再在爷面前提任何跟母后有关的事。爷其实知道,皇姐多次调解过母后与爷的关系,但是,母后那边不肯改变,皇姐也很是无奈。”
“随着年纪的长大,爷对许多事都能看得透彻,但维护看不透彻母后,为此,爷派人偷偷地调查她,虽然有许多困惑之处,但是爷仍旧没法断定,自己不是母后所生。爷的相貌便是铁证。皇姐长得像父皇,但爷偏偏长得像母后。有时候,爷觉得自己的相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明明像她,却不被她喜欢。”
说到此处,朝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闲诗听得心里也难过不已,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便道,“这就是你戴着眼罩的原因?”
朝塍抿了抿唇,“爷戴着眼罩有三个原因。一个确实是讨厌自己长得像母后,一个则是因为一次中毒伤及了容貌,虽然后老容貌恢复原状,但爷仍旧让人误以为自己容貌被毁。因为在大承国,一个容貌不端的皇子,是没有资格当太子,做皇帝的。爷从来不想当太子,当皇帝,更不想别人再来谋害自己。自从爷戴上眼罩之后,性格也变得极为孤僻,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来给爷下毒。不过最终,父皇还是将太子之位转给了爷,因为他知道爷的容貌是完整的,且他认定,只有将皇位交给爷才能放心。爷推辞了无数次,但……还是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长大之后,爷也有了本事与手段,那些曾经迫害过爷的人,统统都没有了好下场。但是,爷的心在某一块上,仍旧是空的,没有生机的。不论爷如何,母后从来不会因为爷的作为而高兴或者愤怒。爷与母后的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
短暂的沉默之后,闲诗问道,“还有一个原因呢?”
她是指他戴着眼罩的第三个原因,虽然他说了许多,但只是说了其中两个原因。
“记性不赖。”朝塍嘴角微微扬起,道,“等你揭开了爷的眼罩,原因自会明了。”
这男人居然还卖关子?原来他是故意不把第三个原因告诉她的,而不是忘记了。
闲诗撇了撇嘴,也没有追问,心却跳得极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揭开他的眼罩?
虽然她对他已经心动了,有了喜欢的感觉,但是距离死心塌地的爱,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这是毋庸置疑的。
皇后为何一直对亲生儿子那般冷淡呢?闲诗也很困惑这个问题,但无论怎么猜测,都觉得不足以为据。
片刻之后,朝塍继续说道,“直到在地下洞穴,见到那个跟年轻时候的母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爷才豁然开朗,心里的那块缺失终于被真相填满。”
闲诗精神一振,好奇地问道,“难道,那个女人才是你真正的母后?那原来那个……”
“你猜得没错,真正的母后恐怕在生下我没有多久便离开了人世,但却没有人知道。假母后取代了母后的位置,扮演了母后的角色,一直这么多年。”
“难道她们是亲姐妹吗?不然怎么长得那么像?”
朝塍摇了摇头,“母后没有任何姐妹,假母后擅长易容术,将容貌变得一模一样,完全难不倒她。”
“为什么她要假扮皇后?为何她只疼爱长公主,却对你……”
“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有父皇与她才能知道了,爷没有兴趣知道。爷只知道,爷的母后不是不疼爱爷,而是来不及疼爱,便已经离开了人世。”
虽然这些年来,藏在朝塍心底的那块阴霾消失了,但闲诗还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忧伤,若是早知如此,这些年来他就用不着那般痛苦,性情更不会变得如此冷漠孤僻。
闲诗主动挪了挪身子,投入了朝塍怀里,伸出双臂拥抱住他,安慰道,“别难过,其实我跟你一样,从小也没有母亲疼爱。不,其实我比你可怜呢,虽然有父亲,但是父亲的表现跟你的假母后差不多。”
朝塍嘴角勾了勾,对闲诗的表现极为满意,道,“看来你我是天生一对。”
若是朝塍以前说这话,闲诗肯定心里觉得他无:耻、自作多情,但他这会儿说这句话,她竟有些许的认同之感,真是疯了。
“胡说八道。”
朝塍捏了一下她的腰肢,不满道,“若非天生一对,还能躺一个被窝?”
对此,闲诗没有再说话,只是说自己困了,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起伏不定。
朝塍手指一动,远处的蜡烛便瞬间熄灭。
抱着闲诗缓缓躺入被窝,朝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如今他的心终于可以被这个女人全全地填满,没有任何漏洞了。
两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哪怕被窝里极为温暖,但闲诗居然毫无睡意,而身后,朝塍均匀的呼吸声也没有传来,看来,他也没有睡着。
“你怎么还没睡着?”闲诗小声试探着问道。
“嗯。”朝塍应了一声,突然说道,“对于你哥的婚姻大事,你有什么看法?”
闲诗一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与他们都无关的问题,但还是想了想后回答,“我哥心里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他可能会跟我爹一样,这辈子就这么独身。”
“你觉得合理?爷的意思是,你忍心让他这辈子孤身一人?”
闲诗立即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进宫前我跟他说过的,若是我遇见匹配他的女人,希望他能试一试的,他也答应的,只是有前提条件。”
“什么前提条件?”
闲诗脸颊一红,景东柘当初提出的前提条件,便是她与朝塍刻意倾心相爱,这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不能告诉你。”
虽然漆黑一团,但朝塍心却如明镜,道,“莫非与爷还有关联?”
闲诗被他的猜测能力吓了一跳,忙道,“别自作多情,那是我们兄妹俩的秘密。”
朝塍想了想道,“你觉得皇姐怎么样?”
闲诗沉默了,朝塍难道是想让她给他们两个做媒?
“怎么,觉得我皇姐配不上他?”
“不是,”闲诗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长公主我很是喜欢,若是她能做我嫂子,我自然很是开心,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哥哥根本不喜欢她。”
“偶尔有时候,人的感觉也会错误的。”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的感觉错误?”
“不是,爷指的是你哥哥,以为对皇姐无意,也许试一试,就会忘记以前的那个女人,甚至……”
以前的那个女人,放得下吗?
“可我爹,这辈子就没忘记过我娘,我感觉我哥跟我爹那是一样的。”
“这点爷不否认,但有些事,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闲诗听不懂朝塍的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给他们两个牵线搭桥吧?”
“嗯,若是你不愿意,也不勉强。”
闲诗微笑道,“我愿意的,当然愿意,但若还是失败,你不能怪我。”
“不怪你。”朝塍将她翻过来抱入怀中,“爷只会疼你,再疼你。”
闲诗的心柔软成了一滩温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