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 琢磨着傅歆午睡已醒,傅瑶便带了察哈尔贵人一同前往金龙殿。那妮子确是性善,在绾碧宫兢兢业业照顾了南昧美人两个时辰, 午膳也进的草草。傅瑶见她有些无力, 着灵芝带了些玫瑰酥备着, 若到时有需总不会手足无措。
察哈尔贵人着着杏黄色樱花纹宫装, 领口的风毛柔软可爱, 腰间系着的小铜铃愈显俏皮。一路上与傅瑶谈天说地倒也有趣得紧,没过多久便到了金龙殿门口。劳烦李拓通传过后,姐妹二人卸了大氅进去问安。
傅歆正批阅着奏章, 见傅瑶来了忙唤她过来吃些新鲜的柚子。傅瑶含笑提醒道:“陛下,察哈尔妹妹也来了呢。”
傅歆这才看见察哈尔贵人, 也叫她过来暖暖身子。姐妹二人上前在傅歆一左一右规矩坐下伺候, 傅歆淡淡笑道:“怎么今日瑶儿还带了滢月过来?”
傅瑶笑着把剥好的一片柚子放在傅歆手中:“妹妹是有事要跟陛下说呢。”
傅歆转过头来看向察哈尔贵人问道:“你有何事, 这样急着来见朕。”
察哈尔贵人退了几步跪下道:“臣妾是为了南昧美人。”
傅歆蹙眉:“南昧美人?她不是病了么。”
察哈尔贵人抬起头来说道:“可是陛下可知她是为何生病?昨夜南昧妹妹发挥失常,陛下又临幸了臣妾。所以那宫人便砸坏了绾碧宫的窗子, 南昧美人冻了整整一夜,这才病了起来。”
傅歆有些恼怒地看了傅瑶一眼:“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傅瑶点头道:“今早向太后请安,南昧美人确是称病未来。”
傅歆唤了察哈尔贵人起身怒道:“这些个刁奴,且不说朕究竟是否宠幸南昧美人,竟然不分尊卑欺辱到主子头上去了。传令下去, 砸坏窗子的奴才拖出去打死, 绾碧宫其他的奴才知情不报, 一律杖责二十。”
傅瑶为傅歆泡了茶叶熄火, 复而缓缓笑道:“陛下自是爱惜皇家颜面, 只是这样做未免把南昧美人置于炭火之上,她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 只怕暗地里吃的亏更多。”
傅歆叹了口气:“那依你说该如何?”
傅瑶温润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宫中的奴才皆是看着陛下的意思办事。南昧美人病着,即便陛下不能当即宠幸,也要加以关怀赏赐,让宫人不敢随意轻贱了她。”
傅歆又是一叹地沉沉道:“这都是看在波斯的面子上做的表面功夫。”
傅瑶颔首,语气也坚定起来:“是,可陛下留下她不也是为着波斯的面子么?”
傅歆缓缓而笑,轻拍着傅瑶的手很是欣慰:“你真是聪慧过人,有你朕也会轻松许多。”
傅瑶冲着察哈尔贵人眨了眨眼,复而笑道:“陛下可别光顾着夸臣妾,要不是妹妹好生周全,只怕事态无法良好解决。陛下可要好好赏赐妹妹,莫让妹妹觉得陛下偏心。”
察哈尔贵人惶恐道:“臣妾不敢。”
傅歆笑道:“那是自然,朕便将苏州新贡的蜀锦赐予你们二人。开春儿了,都好好做上两件衣裳。至于南昧美人,叫内务府备些礼品送过去,总不会叫人留下话柄。”
申时三刻,傅瑶与察哈尔贵人一同去了绾碧宫。里头的掌事宫女绿岚正油腔滑调地巴结着内务府总管黄权,瞧着能否在南昧美人的赏赐里克扣些许。侍奉在塌边的唯有两名陪嫁过来的侍女,一个小心翼翼地喂着汤药,另一嘤嘤哭着无济于事。南昧美人便在塌上无助地气若游丝,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留下两行清泪。
察哈尔贵人忙上前扑在面色极为苍白的人儿身上,蹙着眼眉心疼道:“妹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明明喂了药怎得还不见好呢?”
正喂着药的宝卉沉沉叹着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语气难过道:“回傅婉仪,太医说美人这是心病难医。”
傅瑶轻轻一笑,抚着南昧美人苍白枯瘦的手柔声道:“美人可是想家了?”
南昧美人听得此言瘦弱的身子狠狠一颤,接着便是不住的咳嗽几乎咳出了半条命来,脸色愈加惨白如纸。宝卉与宝珠连忙抚背使她平静,南昧美人眼角通红地痛哭失声:“我不要,我不要回到那个鬼地方去。我的父亲不疼爱我,母亲亦没有权势叫她们欺凌。我无力改变现状,还不若死了算了。”
察哈尔贵人听得害怕,傅瑶便将她遣了下去独自面对南昧美人的极端。南昧美人声音凄厉地继续哭诉:“傅婉仪,你可知昨夜是谁要将我活活冻死?就是那门口趋炎附势的刁奴绿岚,她仗着在宫中有些资历见我拿不出赏银又没用,竟打算着要将我折磨至死而后攀了高枝去。呵呵!原来到了哪里,我都是最没用最多余的那个。”言道最后,她已由委屈懦弱,变为了刻骨的憎恨怨毒,一只娇小软嫩的身子里尽是欲除之后快的戾气。傅瑶并无畏惧,只微笑地抚着她垂泻而下的发丝幽幽道:“你恨那些欺负你的人么?”
南昧美人的眼中全是阴森森的刻毒,喉中亦发出压抑已久的怨恨,咬紧了银牙哑着声音道:“恨,怎能不恨?他们虽是我的至亲,却给我带来的是无尽的屈辱,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还有绿岚,她一个奴才也配欺负我!”
傅瑶缓缓一笑,语气也愈见迷离:“是啊,一个奴才怎配欺负你,本宫一会儿便去发落了她。你的父母亲本宫管不着,只是现下便有人趁你不在贬低侮辱你,你又当如何呢?”
南昧美人眼角带泪看向傅瑶:“是谁?是谁侮辱我?”
傅瑶缓缓一叹,轻抚着南昧美人哭花了的苍白脸庞,笑意间尽是令人信服的推心置腹:“本宫所言并无私心,只是见你可怜想帮帮你罢了。今日本宫在寿仙宫见得赵良娣与太后娘娘说得你只会掉泪珠子惹人心烦,还说你不过是蛮夷之辈,本宫这听得也是心疼…”
南昧美人唇角一颤,一张小脸唯有一双樱唇红得格外凄艳,登时抓住了傅瑶的手情绪激动:“是赵良娣!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来轻贱于我!”
傅瑶将其揽入怀中微微一笑着诱导道:“在这宫里,可不是说得清道理的地方。你若强起来,肯给你的敌人致命一击,那自然便无人敢来轻贱于你。”又是轻轻一笑:“况且,赵良娣的背后可是有太后娘娘撑腰。妹妹若想强大起来,何不先去找个靠山呢?”
南昧美人只是一顿便立马起来紧紧上前挽住了傅瑶的臂膊,一双美目里是探寻的希望:“娘娘的意思是…陛下…”
傅瑶温润一笑,白皙的面庞上皆是白玉般的莹润,手在南昧美人的脸上轻轻磨裟着温柔道:“妹妹美貌,若好好加以利用,安知斗不过那赵淇贞?”
南昧美人嘴角一勾,眸中的光亮渐渐汇于一点:“臣妾,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戌时一刻。
傅瑶正于殿中与林嫣用膳,紫兰便从外头进来微微笑道:“小姐好谋算,那南昧美人果真精神头儿好了许多,还张罗着过两日便要去金龙殿给陛下请安。”
林嫣面露疑惑:“姐姐何必去帮南昧美人?她得宠了,姐姐不就多了个对手?”
傅瑶含笑为林嫣夹了块烧鹅,笑得意味深长:“越是压抑久了的人,反抗起来便越是阴狠。赵淇贞仗着太后的照拂目中无人,若改日生下皇子只怕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有南昧·依柔来教训她,最是合适不过。”
林嫣蹙眉:“姐姐就不怕她得势后反咬姐姐一口?”
傅瑶微笑:“怎会?本宫教她什么了么。不过是说赵淇贞称她非我族类而已,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林嫣轻轻一笑,为傅瑶斟上一壶玫瑰醉:“姐姐心中有数,妹妹心里也踏实了。”
傅瑶忽而想起来什么一般笑道:“哎?今儿听说刘将军来过,你俩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倒还这样腻歪,一刻都离不开么?”
林嫣面色绯红,只拍着傅瑶的肩娇笑道:“姐姐净拿嫣儿开心。”又羞涩垂首缓缓道:“不过…那刘武待我,的确是极好极好的。”
傅瑶笑着打趣:“你看看你的样子,一个‘极好’便好,非要说成‘极好极好’,非要这般炫耀。好像全京城谁不知刘将军极为惧内,不但不娶侧妃,更是连一妾室都无么?”
林嫣笑言:“陛下对姐姐的心意,也是极好极好。”又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陛下今夜不来,是去了谁那儿?”
傅瑶淡笑:“大约是察哈尔贵人。”
林嫣正回想着,傅瑶便笑着提醒:“是昨夜与南昧美人一道来的,在宴会上表演剑术,陛下觉着还不错。”
林嫣面上的笑容忽然凝了起来,蹙着眉遣散了宫人。傅瑶只觉奇怪,有些疑惑地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嫣满目凝重:“姐姐,而今你我姐妹已有归属。只是…姐姐还记得大姐么?”
傅瑶叹了口气:“大姐已仙去,妹妹是想念大姐了么?”
林嫣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不,我是怀疑赵安国还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