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秀女入宫的日子。
辰时,天已大亮。林家上下齐聚一堂为林笙送行。
林笙身着杏色初荷锻制宫装,梳百合髻。银质四蝶步摇插于发间,倒也精致小巧。配以累丝珠钗在侧,衬得林笙精致秀丽。颈间挂雪魂丝链,更显锁骨深刻,身形婀娜。兼以珐琅银质蝶形耳坠,与白银缠丝双扣镯,简约又足以彰显身份。
林母见状,忍不住泣涕涟涟,没多一会儿泪水便濡湿了衣襟,拉着林笙的手垂泪说道:“笙儿…你从小就有主意。宫中险恶,母亲怎么放心的下。只盼着你能平安度日便好了…”
林父不忍见夫人伤心,连忙劝道:“夫人不必难过,笙儿是有福气之人。必能得陛下眷顾,得以保全性命。”
林笙也是万分不舍,上前握住林母的手道:“笙儿往后不能日日在母亲面前尽孝,还请母亲宽恕。只是笙儿已去,若母亲不能好好爱重自己的身子,嫣儿可怎么办?”随即向林嫣眨了眨眼,林嫣会意。赶忙跑到林母面前:“二姐不在,嫣儿陪着母亲。”林母见二女这样孝顺,也宽慰不少。这才拍了拍林笙的手背,道:“笙儿,母亲还是得嘱咐你。万事当心啊。”
林笙笑道:“母亲且放心。”
巳时,门外传来:“王公公到!”
林父连忙说道:“快请进来。”一边率一家上下齐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亦平次女林笙才貌双全,深得朕心。擢封为从七品选侍,望其日后恪守嫔妃之礼,为大尧绵延后嗣,钦此!”
“臣(臣妇)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父接过旨,林母赶忙上前给王广手中塞了一枚银锭子,嘱咐道:“小女顽劣,路上麻烦公公照顾了。”
王广颠颠手中的分量,喜上眉梢:“夫人明事理,杂家又怎会刁难林选侍?快快收拾东西,带着要带进宫的陪嫁丫头,随着杂家上路吧!”
林笙笑道:“不劳公公费心,行装早已打点妥当,丫头灵芝一人足矣。林笙不敢让公公久候,这便随公公上路。”说罢又拿出一个银锭子奉上。王广笑得合不拢嘴,两手推脱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银子看,林笙暗笑,顺手将银子按入王广手中:“公公且收着,方才是母亲对女儿的心意,而今是林笙对公公的孝敬,还望公公对林笙多多照拂。”
王广高兴地忘了形,只是连连点头。林笙辞别了父母与妹妹,便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灵芝气急败坏地小声说:“小姐,那王广见钱眼开,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格外给他打赏!”
林笙连忙叫灵芝闭嘴,压低声音说道:“小点声…你听着,他只是求财。咱们如今已经遭了算计,不得不小心为上。”
灵芝吓得瞪大了眼睛,轻声说:“小姐怎知…”
林笙环视四周,见守卫森严。侍卫们皆竖起了耳朵打探情况,心知自己可能被人盯上。赶忙回过头来轻声对灵芝说:“待安顿下来我再告诉你。”
灵芝吓得连连点头,不敢再出声了。
马车平安抵达帝宫,林笙下车笑道:“有劳公公了。”
王广擦了擦汗,满脸堆笑:“哪里的话,为选侍效力是奴才三生有幸。选侍舟车劳顿,容奴才带您去寝宫歇息。”说罢行了个大礼,笑道:“林选侍这边请。”
林笙笑道:“公公请起。”便随着王广向寝宫走去。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点流逝。虽已九月,秋老虎肆虐却还是格外炎热。林笙与灵芝即便穿的单薄也通体汗津津的,灵芝没了耐心,抱怨道:“走了这许久,怎的还没到?”
王广的脸上除了笑,还有尴尬,只能陪笑道:“姑娘别急,快到了,快到了!”
林笙不做声,捏了捏灵芝的手示意她快走,灵芝委屈的努了努嘴,赶忙跟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林笙的腿都走酸了。才到达目的地。
“夕梨宫?”林笙望着高悬的牌匾,顿时有了兴致。看了眼王广,笑道:“这名字倒好。”
的确,夕梨宫风景甚美,虽偏僻了些,梨落满地的季节倒也是皇宫一大盛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形容的也便是此象了。春去秋来,九月的时节梨花虽谢,却还能隐约闻到满园清甜。园中梨树似是刚培过土,生长的愈加茂盛。地也扫的算是干净。林笙心想,这地方虽偏僻,收拾的倒也尽心。可见算计自己之人还不至于过于狂妄。
王广殷勤地笑道:“选侍走了这么久,快进屋坐坐吧。夕梨宫的奴才都等着拜见您呐!”
林笙轻笑:“也好。”
走近夕梨宫的大门,便是正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地方。正座果然气派,由价值连城的红木制成,雕有游龙戏凤的图案,彰显了皇家的华贵大气。配以红木方桌,清新雅致。桌上摆有刺金茶壶和同样材质的茶杯,因着选侍的位分,算不得很精致。走进寝殿,好似宽敞了一些。一组软木梳妆镜台,以及楠木矮塌。塌上布有紫底银丝镂空香枕两枚,与与之配套的被子两条。粉紫色纱帐从高处垂下,据说这叫月影纱。日光照进来却如月光一般柔和,这倒真是个好东西。后来听下人说,这是太后特意关照的。
“选侍,夕梨宫的奴才们在外面候着呢。”王广适时地说道。
林笙笑言:“我这便出去,公公劳碌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王广笑得得意,连忙搓着手离开。林笙携着灵芝来到正殿。
“奴才(奴婢)拜见林选侍。”一行年纪尚轻的内监和宫女齐齐跪下有模有样地向林笙行着礼。
林笙在灵芝的搀扶下缓缓上座,挺直身躯巍然不动,眼光冷冽地扫过每个人,殿中鸦雀无声,众人许久未曾听到指示也不敢乱动,只在心里叫苦新主的厉害。林笙端起一碗茶品了品,半晌淡淡说道:“起来吧。”
“谢选侍!”一行人这才规规矩矩起身,从宫女到内监,无不战战兢兢,站的纹丝不动。
林笙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夕梨宫的掌事宫女现下何处?”
说罢一俏丽宫人应声出列,福了一礼道:“奴婢紫兰见过林选侍。”
“抬起头来瞧瞧。”
紫兰缓缓抬头,神情有些怯生生的。按照林笙的判断,大概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姿容尚可,粗糙的宫服穿在身上也算妥帖。并无过多修饰,想来不是个太有野心的丫头。只是林笙听闻掌事宫女一般稳重,年纪也应偏大一些。紫兰虽看着不算差,总归是年轻单纯,林笙看着紫兰的俊脸,更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真是遭人算计了!
林笙摆了摆手,紫兰归队后,林笙昂了昂下颔,高声道:“我初来宫中,对这人情世故还不太懂。只是有一点,做夕梨宫的人,办事伶俐是好,但若左右逢源,不侍一主,便去做别人宫里的人罢!”
说罢所有人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表明心迹:“奴才(奴婢)等必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林笙这才亲切地笑了笑:“灵芝,赏。”
灵芝从袖口取出一些碎银分予众人,众人连忙笑着谢恩。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林笙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灵芝会意:“今日选侍劳累,你们且下去吧。”
“是!”众人领旨,立马四散做自己分内的事,唯恐不够尽心。林笙偷偷笑了笑,携了灵芝回到内殿。
林笙坐于梳妆镜前,灵芝笑嘻嘻地围过来:“小姐方才真是威风,奴婢见那些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呢!”
林笙笑道:“傻丫头,你我初来宫中。对待下人定要恩威并施才可,若一开始做事就不尽心,往后只怕会给咱们脸色瞧。”
灵芝点头称是,眼珠一转立刻有了新问题,见四下没人,鬼兮兮地凑到林笙耳边小声问道:“只是有一事奴婢不明白,还想请教小姐。”
林笙巧笑着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灵芝努了努嘴:“那奴婢可说了啊,小姐方才说自己遭了算计…可是因为那选侍的位分太低?”
林笙面色沉静,压低声音:“一部分吧,父亲的官职与我当日的表现,以及太后交代的那批月影纱,都不可能让陛下只给我选侍的位分。而若只是位分倒没什么,作为掌事宫女的紫兰竟这般不谙世事。掌事宫女尚且如此,更诳论那些伺候洒扫的小宫女了,怕都是新入宫的尚未训练有素。”
灵芝吓得哆嗦,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那…小姐认为是何人要打压小姐?”
林笙冷笑:“若非皇后,还真想不出有他人了。”
“小姐怎么知道…”
不等灵芝问完,林笙接着说道:“选秀那日皇后的表妹袁晴也入了选,虽不得陛下喜爱,今儿也照样封了从五品小仪。袁晴进宫得皇后照拂,皇后为母家昌盛自会给袁晴铺好了路。自是不会给我与萧婕太好的位分。”
灵芝焦急的说道:“就算这样,那萧小姐也封了从六品才人,只有小姐屈居人后。”
“萧婕的生父萧承嗣手握重兵,连陛下都忌惮着。即便皇后有心打压,也难掩萧婕的家世样貌。只是萧婕位居才人,确是委屈了些,”林笙并无恼意,沉着说道。
灵芝有些泫然欲泣,拉住林笙的手:“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疼小姐。刚入宫就受到这样的冷遇…奴婢替小姐不值。”
“好啦…进了宫你也该稳重些,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若你再不小心,你我都没有活路。你可明白?”
灵芝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林笙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服侍我歇息吧,明儿个还要拜见皇后呢。”
灵芝赶快利索的帮林笙铺床放帐,天未全黑,林笙却倒头就睡。
夜半。
林笙躺于松软华丽的卧榻,虽是委屈愤怒,思绪却异常平静。月色透过纱帐摄入林笙的枕畔,林笙探头向外望去,那一弯弦月仍旧挂于天边。圆月虽满,却不如今日的亮。林笙恍然忆起入宫前的那个夜晚,迎着月色同样失眠的自己听到林府墙外那哀怨凄婉的萧声,那是程彦辛苦又无助的表述。只是直至今日林笙才明白,林笙与皇帝,正如程彦之于林笙。但凡并非两情相倾,不过是徒增负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