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钰的婚仪在一派喜气中结束, 伴着远去的八宝花灯玲珑轿子,世人皆言‘允王傅钰,郎才艳绝, 举世无双。而今娶得美娇娘, 来日儿女渐成双。’而这荣光背后的恩怨爱恨, 却是无人得知了。也罢, 向来为人称道的皆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成眷属的佳话, 而那劳燕分飞的惨烈唯恐避之不及。
傅瑶虽不爱傅钰,但他的成婚亦使她心中一振。夕梨宫内铺天盖地的红不由令她忆起当年初披嫁衣之时,她也曾与那小乔出嫁一般眉目如画, 期许着嫁与那雄姿英发的好男儿。而今腹中之子已有八月,算起母亲与林嫣不日便会入宫照拂直至生产。桌几上袅袅生烟的琉璃樽香盒芬香馥郁, 像极了傅歆身上难言的惑力。正思着, 却见腰身处已被人紧紧拥住了。
傅歆嗤嗤笑着, 轻蹭了蹭傅瑶脖颈,直至引得其咯咯发笑。待傅瑶经不住讨饶时, 方才喃喃自语道:“已有八月了,这腰身朕已拥不全了。”
傅瑶面上一红地调笑道:“陛下怎么从背后偷偷摸摸来寻臣妾,哪儿还有些一国之君的样子。”
傅歆亦不松手,只与她贴得更紧温柔道:“在你面前,朕只当做一平凡贵胄。”
傅瑶心下感动, 冲着面色柔和的那人盈然一笑道:“寻常夫妇间彼此信任, 及尔偕老。若瑶儿与陛下真能及此, 亦不枉此生。”
傅歆并无半分犹疑, 只朝她面颊上轻轻一吻:“朕不会叫你虚度此生。朕要与你, 还有我们的孩子,永无猜忌, 永不分离。”
翌日清晨,傅歆下旨宣曾琬之母、傅瑶之母与刘夫人林氏入宫照拂。
约是天色尚未全亮时,傅瑶便已起身梳洗。极为欢喜的心情令其昨夜眠得并不酣实,今早精气神儿却是上佳。取了一家常碧青色竹叶纹曳地长裙着了,发间只松绾一单螺髻。对镜以螺子黛轻描黛眉,采了殷红胭脂淡扫双颊,也算称得上是‘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这些年因着傅歆的宠眷,傅瑶的容色已美貌不少。一双明眸翦水盈盈犹胜当年风华,颦笑间尽是倾国之致。
梳洗罢,瞧着时辰母亲与林嫣许是将至。傅瑶轻唤了灵芝来,取了顶尖儿的雪顶韩翠来与母亲与林嫣。灵芝边泡着茗茶,边嘻嘻笑道:“瞧小姐欢喜的,这一大早儿便忙起来了。待会儿夫人与三小姐见着,必定高兴。”
傅瑶轻抚着高隆的小腹,感受到腹中之子的谆谆胎动,只觉心下极暖。神情亦是笑语嫣然地温柔流泻:“灵芝,你瞧我如今,是否幸运之至?”
灵芝忙含了半分得意笑道:“陛下待小姐不比其他妃嫔,小姐身怀龙嗣,林夫人与三小姐又可入宫照拂。这于天下任一女子而言,可不是幸运之至。”
主仆间正说着悄悄话儿,却见衣着华贵的林母泪盈盈从外头进了殿来,与之同行还有一身藏青色吉服的林嫣。近五年未见,林母虽保养得宜,却也不免染了一分白霜在发。念及此,傅瑶不禁亦湿了眼眶,忙起身上前相迎道:“母亲,笙儿终于见得您了。”
林母亦是极为欢喜地连连掉泪,惯是极念着女儿,也不敢错了规矩地跪身参见。傅瑶瞧着家母下跪怎会不刺心,忙不迭地扶住了忍泪急促道:“母亲莫跪,笙儿不孝不得保留原名。今日又何来母亲跪拜女儿之理?”
林母喜极而泣:“笙儿,这深宫大院里可莫错了规矩,叫外人耻笑。为娘如今首要守臣妇之礼,其次才是娘娘的母亲呵。”傅瑶亦是无可辩驳,只得生生受了一礼后忙将林母扶起奉为上座。林嫣倒是极自然地择了位置坐下,自斟自饮不甚畅快。
林母细细打量着傅瑶,饶是对傅瑶多年来怎生得宠耳闻不少,禁不住面露喜色地啧啧称赞:“笙儿这些年来出落得越发俊俏伶俐,可见陛下待你不薄,你可要惜福才是。”
还未等傅瑶出言,却听那林嫣嘻嘻笑道:“母亲说得极是,陛下待二姐一向极好,您瞧二姐的好气色便知一二了呢!”
傅瑶面红耳赤地数落道:“就你知道!”
林母忍俊不禁,宠溺地在林嫣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呀你,都出嫁有些日子了,还未有上身孕,却想着打趣你姐姐。”
林嫣登时红了脸委屈道:“母亲竟会说这个,这受孕之事讲究天时地利。嫣儿除了人和什么都没有,想要受孕也难啊。”
林母哭笑不得地柳眉倒竖,朝着傅瑶笑道:“你瞧瞧,你妹妹都多大了讲话还这样随便,一点没有些女儿家的样子。”只是那林母方还笑语嫣然,此刻却好似忽而忆及了什么般眸中哀凉,朝着窗外的枯叶沉沉一叹,神色却比那枯叶更哀伤地语气苦涩道:“若夕儿还在,咱们林家也称得圆满了。”
傅瑶亦是心下一沉,林嫣眉间紧蹙地面色沉痛道:“姐姐,你如今怀着孩子不宜多思。可嫣儿望你答应嫣儿,姐姐备受宠幸,君恩浩荡之时,可莫忘记大姐是为何人所害,也好来日为她报得一命之仇。”
傅瑶心中一阵哀痛,凝眸沉思着缓缓道:“我当初是将此事交与允王查探,而今他琐事在身,之前好似也未查出何端倪。想来为赵安国一人所为也不无可能。”
林嫣轻轻颔首,墨曜般黑亮的眸珠滴溜一转,复而清甜笑道:“罢了罢了,姐姐有孕不说这些伤神之语,切让嫣儿告知姐姐件好事。”
傅瑶一愣,旋即笑道:“你且说说看。”
林嫣一笑,人比花娇:“是程彦表哥,上月不知怎的忽然想开了,娶了曾氏的二小姐,也就是琬嫔的妹妹曾岚过门。如今夫妻和顺,程伯父也放心许多,姐姐也可舒心了。”
正说着,却见傅歆一身家常装束进了殿来,青碧色淡淡秋菊纹案长衫卓绝清雅。古人常云‘梅兰竹菊’为那画中四君子,与之一瞧竟与傅瑶所着极为相得益彰了。见傅歆步入内殿,众人忙起身相迎福礼。傅歆倒是极为愉悦地唤了几人起来,撩了衣摆大方落座笑道:“既是瑶妃亲眷,便不必多礼。”
傅瑶由着傅歆于桌下牵住了她的手,面露红晕笑道:“陛下这是才下了朝便来了臣妾宫中?”
傅歆宠溺地将她握得更紧,任凭眼中温柔流泻:“朕惦记着今日是你会见家人的日子,想着你开心,便下了朝赶过来看看。”
傅瑶温润一笑:“陛下的心意,臣妾愧不敢当。”殿内暖热,傅瑶贴心为傅歆解下颈下第一颗纽扣,继而笑道:“只是陛下不打算着去瞧瞧琬嫔妹妹么?她怀着胎容易多思,还望陛下周全一二。”
傅歆复将她的玉手牵回:“不劳你费心,朕打算着下午去瞧瞧琬嫔,总不会叫她多心就是。只是这午膳,朕是怎样都要在你宫中与夫人还有三小姐一块儿用的,你可不许赶朕。”
傅瑶面上蜜色更浓,恬笑着为傅歆斟上一杯:“是,臣妾怎敢赶陛下?陛下来臣妾宫中,臣妾不甚欢喜,只怕陛下不来呢。”
傅歆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为其摆正了鬓边旁逸斜出的一支点翠银步摇,转而笑道:“平日里你家人不在时,你那张嘴比谁都厉害。今日见了你母亲,倒学乖了些。可见朕往日里太过宠你,把你宠得不成样子。”
傅瑶笑而不语,只叫灵芝与灵毓取了午膳来招待。约是过了一刻钟,却见这桌上已布满十六道精致可口菜肴,繁复丰丽,望之令人垂涎。此顿家宴菜肴傅瑶却是费了心思,林嫣与傅歆皆爱食荤腥,林母亦喜食鸭肉,便先传了道‘燕窝鸭子’开胃。其次便是林母惯爱的‘攒丝鸽蛋’与‘溜鲜虾’,皆为极清爽的口味大菜。亦有夕梨宫小厨房特制的‘白糖油糕’、‘羊肉炖豆腐’、‘肉片炒翅子’、‘口蘑炒鸡片’等精致菜品。傅歆只轻轻一扫便知那食材皆为上品,禁不住胃口大开道:“瑶妃宫中的吃食,果真是宫中上好!”
傅瑶轻笑着为林母盛了碗珍珠芋圆甜汤下胃,瞧着傅歆喜欢又再盛一碗置于那人跟前儿。林母瞧二人情意极易便流泻眼底,亦是欣喜到眼角微润。林嫣适时的俏皮话儿总能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今日的傅歆也好似褪去了帝王的倾轧之气变得格外和煦。言谈举止间对林母敬意,对傅瑶关怀,亦对林嫣进退有度的笑颜令傅瑶有些平凡的喜乐之错觉。此餐食得太过其乐融融,傅瑶朝着傅歆粲然一笑,恍若回到了初见时雪夜里的好年岁。
午膳已毕,傅瑶亦不敢多留傅歆。饶是今日傅歆极是欢喜,却还是劝了他去关雎宫走走。傅歆旁若无人地轻刮了刮傅瑶的鼻尖,调笑道:“你倒真舍得朕走。”
傅瑶挽了他的手臂柔情蜜意道:“臣妾说过,臣妾与陛下不急在这一时。”
傅歆眸间清亮,与傅瑶默契一笑后转身出了殿去。目送着傅歆离开后,林母笑将傅瑶牵至美人榻上就座,眸间尽是慈爱地语重心长道:“笙儿,你做得对。陛下虽宠爱你,也断不得目中无人。感情这东西,有时淡一点,才能久一点,你可明白?”
傅瑶含羞垂首,一双明眸堪比日月,语气笃定道:“是,女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