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乍暖⑥
鱼薇音随着贝傲霜踏上逃亡的路,一开始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对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王爷,以前的他,生活奢侈,养尊处优,不要说没有吃过苦,就连普通人的生活可能都没有感受过。
如今,要指望他帮忙从大雪山里逃出去,再前往千里之外的夏国,这……
她不得不怀疑仓促之中制定的这个计划是否真的具有可行性。
当然,还谈不上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之是决定逃了,两个人逃总比她自己四处乱撞要强得多。
不过,退路总是要想的欢。
边走边想,最后她决定,一旦他们实在走不出去了,她就逼他跟她回玄清庵去。
回去,至少能保住二人的性命,。
他们之间,还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她不想欠他太多,——尽管已然欠了他的。
笃定了心思,她的脚步格外轻快。
起初,贝傲霜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可这样两人都走不快。
随后,他们便一前一后,她踩着他的足印前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雪晴了。
这么一来,视线就清楚了许多。
“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逃走了?”她冲着前面的背影喊道。
男人没有回头,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应该不会。雪才停,我们的脚印早就被掩盖了。”
“我们得走多久才能出山啊?”瞭望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将他们围绕着。
“别去想出山之前的事,你要想想,到了夏国之后,你就彻底自由了。”他的提议是有道理的。
若一味地纠结何时才能走出去,心中便一直郁郁不安。
时间长了,斗志就没了,想要走出雪山,难度便会加大。
听他这么说,她便不再问。
待走到第一道山坳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终于,贝傲霜停下了脚步,趁着还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仔细打量地形。
大致记下了来时路的方向和特征,然后才看向女子,“累了吧?”
鱼薇音点点头,“有点。”
马不停蹄地在雪地上走了一下午,要说不累,那纯粹是糊弄人的话。
男人便不再说话。
他卸下了背上的行李,试探着往一个方向走着,眼看积雪将要没过大腿。
“你、你在干嘛?”女子焦急地问道。
若是他再走下去,恐怕想要救他出来都不容易了。
“别怕,我在给你盖房子。”他回了一句。
听声音,自信满满。
她便不再喊他,等着看他到底怎么给她盖房子。
但见男人把手掌按在雪面上,试了试承受度,旋即,开始在雪地上“挖”坑。
因为没有工具,就只能用手。
男人每用手刨一下雪,女子的心都会跟着凉一下。
想喊他停下来,可又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开始往回走。
然,并未跟她说话,只是打开行李,把被子拿走。
忙和了一会,再度折回来。
“你……”男人顿了顿,“想不想小解?”
女子一愣,“想。”
其实她早就想嘘嘘了,奈何一路狂奔逃命,哪里敢提出那个要求。
此刻,经他一提醒,尿意强烈起来。
“到那棵树后面去吧,有事马上喊我!”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说道。
贝傲霜当然不知道,女子拥有夜视的能力。
“好。”她匆忙走了两步,又返了回去。
“怎么了?害怕吗?要么,就在这里,我背过身去……”他再次提议。
“不是的……我想请你先帮我抱着坛子……”弱弱地回道。
男人赶忙应允,帮着拿下坛子,随后紧紧地抱在怀中。
“快去吧!”他想打趣说,别尿裤子了。
然,当着祖义的面,他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若是换做以前,他可能想都不想就会说出口。
然而,现在的他已然脱胎换骨。
这个过程不是突然间的,当初祖义把他带离都城的时候,他已经在煎熬中开始反省。
而母亲的离世,便是他改变的一个转折点。
世上的人和事永远没有一成不变的。
一个好人,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的打击而倏然变坏;
同样的,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也可能因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而洗心革面,重新活过。
剔除了劣根性的贝傲霜,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他懂得了尊重祖义的死,也学会了尊重已经过世的祖义。
当女子在树后的时候,他的大手抚在坛子上,默默地与祖义神交着。
“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你若是在天有灵,保佑她今生无虞吧!”男人对着骨灰坛默念。
稍顷,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回来。
“我好了,你去吧!”接过坛子,又挂在了身上。
“我可不用去那么远……”他戏谑地说完,跑开几步,转过身子背对她。
回来之后,捡起地上的小包袱,大手搭在女子的肩头,往那个雪洞走去。
待走到附近的时候,鱼薇音便看见了一个舒适的雪窝。
说它舒适,是因为里面已经铺好了棉被。
因了入口小,雪洞又比较深,所以,即便夜里有风,也不会吹到里面去,真的很像一座小小的房子呢!
让她先行进到雪屋之后,男人把小包袱递给了她。
“里面有馒头,自己拿出来吃,吃完之后赶紧裹着被子睡觉,明天一早我们接着赶路。”
她却没有接,“那你呢?”
“我……”,他支吾着,“我没事啊,我有地方去。”
“你要去哪儿?是露宿在雪地上,还是找个狼窝虎穴什么的住一晚?”她竟然跟他开起了玩笑。
这可是她第一次跟他这么熟稔。
被她这么一糗,男人不禁抓了抓散发,——他头上的发簪已经给了她,那时他的头发就是披散的了。
“还愣着干嘛啊?赶紧进来吧,这里够宽敞……”她发出了邀请。
“我……”他没有挪步,“我怕你心里不舒服。”
是啊,他毕竟欺负过她,还不止一次。
如果两个人离得近,她会不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呢?
他不怕别的,就怕回忆会让她对他又心生厌恶,如此,之前做过的所有功课就都白费了。
“你什么你?快点进来!你要是冻死了或者被野兽吃了,谁带我走出这三棺山啊?”她的口吻强硬起来。
这么一来,他反倒有点释然了。
“好吧……”说着,也进到了雪屋里。
两人坐在被子上,女子打开了包袱。
“你自己拿一个馒头吃,不要碰其他的啊!嘘嘘完竟然不洗手……”她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他为难地苦着脸,“没有水,怎么洗手啊……”
“没有水,还没有雪吗?”咄咄逼人地质问。
经她一说,男人恍然大悟,赶忙伸手抓了一把雪,在手心揉着。
Wωω★ttкan★C○
很快,雪团化成了水。
“擦干净,吃饭吧!”她命令道。
男人听了,竟像个孩子一样憨厚地笑了。
旋即,捏了一个馒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女子也拿了馒头吃着,透过雪屋的入口,看着远方的黛色天边,以及天上挂着的几颗星星。
“对不起,让你跟我受苦了……”蓦地,她扭头对他说道。
男人一怔,旋即微笑,“你以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是吗?”
愕然一霎,她点点头。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置身于他建造起来的雪屋内,她还是觉得他是娇贵的。
“想不想听听我都吃过什么苦?”他挑着眉梢问道。
“好啊!”她点点头,“必须是真实的,不许胡编。”
“那当然。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他忽然正色说道,有些信誓旦旦的味道。
“好,说吧!”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回事。
鱼薇音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确实跟过去不同了。
别的方面她没想,也不会想。
至少,现在他们可以做朋友了。
贝傲霜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洒脱地拍了拍手掌。
“十岁之前,我的生活确实是养尊处优的,每天锦衣玉食,所有的事情都不用我动手,就连吃饭都有专人喂。可十岁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十岁生日那一天,母亲告诉我,从此往后,我要接受严苛的训练,要学会在艰难的环境下生活。当时我还小,不知道所谓的严苛训练是什么意思。
“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了渺无人烟的东海之滨。在那里,不仅再没有人照顾我,就连一日三餐都要由我自己动手置办。
“岛上只有米,没有菜。我要先学会自己架设炉灶、煮饭;然后,想办法下海去抓鱼或者贝类,放在锅子里煮熟,当菜吃。
“开始,我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可是几天之后,留在岛上监督我的那个奴.才被大船接走了,偌大的岛屿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又过了几天,新鲜感完全消失不见,折磨人心的孤独感紧紧地包围着我。我哭过、喊过,甚至开始
对着从海里捉回来的鱼虾说话。
“到最后,我以为母亲已经把我抛弃了,所以,我就想到了死。可是,一场突然而至的龙卷风打消了我寻短见的念头,因为我当时拼命求生,才躲过了灾难。既然这么想活着,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就在我已经适应了岛上的孤独生活时,母亲差人把我接回了宫里。”说完了大段的话,他沉默了片刻。
“当时你恨她吗?”女子轻声问道。
她没想到,明贵妃那样女人,在教育儿子的时候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足可以看出她也有智慧的一面。
“当时,……恨过。”他如实回答。
“还有过类似的遭遇吗?”她又问道。
“当然!”淡然的微笑划过他的脸膛,扯着那几道疤痕别扭地蠕动着,“从那以后,几乎每隔半年就会有一次私下里进行的训练。”
“还是去海边吗?”
“不,每次都不同。山里,草原上,甚至还有乞丐成群的贫民窟。”
“哪一次是让你最难忘的呢?”
“在雪山的那一次。”苦笑着,“那一回,我差点就冻成了冰棍。”
“你没有挖雪屋吗?”她有点纳闷,他这不是挺会在雪地上取暖的嘛!
男人摇头,“开始的时候不懂这个,只是傻乎乎地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夜里寒气加重,没办法,就只能蜷缩着发抖。后来,幸好有两只雪狼出现……”
“雪狼?”这让她兴奋起来,“雪狼为你取暖了吗?”
他听了,愣了一下,忍住想要敲她额头的冲动,却没有压制住笑声。
且,笑声越来越大,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笑什么笑!”她嗔恼地追问,同时,粉拳袭上他的肩头。
男人却没有马上停止,又笑了几声,这才忍住。
“你是神话故事看多了吗?雪狼找到我,是为了给我取暖,而不是要吃我?”强忍住笑意,他正色问道。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一本正经地诘问。
然,问出口之后,也觉得这不太现实。
大冬天的,想必雪狼正缺乏食物呢,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大活人,势必要朵颐为快的。
“傻瓜,雪狼是要吃我,不是找我朋友呢!”他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戳她的头。
这便引起了她的不快,反戳了他一次,才算罢休。
“那后来怎么样了?”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战胜那些雪狼的。
他现在活生生地坐在她身边,当然就是那场战役的胜利者咯!
她只是有点好奇,一个人怎么能够战胜两只饥饿的野兽。
“你想啊,当时我快要被冻死了,好不容易来了两只狼,我能放过它们吗?”他竟然这么说。
“哎你,能不能不吹牛啊?我就不信,当时你第一时间不是想逃跑?”她撇着嘴,对吹牛者嗤之以鼻。
“跑?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吗?还是要想办法跟它们斗啊!幸好我带着刀子,就跟它们周.旋了起来。最后,它们两个被我杀了,我的腿也被它们咬伤了。”顿了一霎,“不过,经过一番打斗,我竟然不冷了,还浑身冒热汗呢!”
男人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自豪,不是为杀死了两只雪狼,而是为自己战胜了寒冷。
“它们的同类没有来找你报仇吗?”女子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转而更加担忧起来。
“很聪明嘛!”他夸赞道,“所以,为了躲避雪狼的报复,我走了一段路,快速挖了一个雪洞,钻进去之后,又用大雪块把洞口封好,只留一个小小的透气孔,这样,雪狼就嗅不到我的气味了。”
“后来它们真的找你了吗?”抓着他的手臂,好奇地问。
他点点头,“嗯。狼嚎声由远及近,一直到了雪洞外面。它们可能是闻到了我在路上遗留下的气味,因了积雪遮蔽了味道的延续,它们却心有不甘,一直徘徊在雪洞外,直到天亮才走。”
“可是你受了伤,怎么坚持到天亮的啊?”
“自己给自己治疗啊!”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
其实那一晚,淳王爷的伤口被冻坏了,第二天一早就化脓感染。
然而,他却硬是坚持自己去脓、敷药,包扎,没有想过求救。
终于熬过了一个月时间,等到宫里派人接他回去。
刚见到母亲,未及说上两句话,他就晕厥了。
那一次,他差点就丢了小命。
在榻上躺了一个月,身体才有所好转。
也是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送他到恶劣的环境中去锻炼。
而从那回伤势痊愈,他就脱胎换骨一样,开始玩世不恭起来。
母亲以为是死里逃生使得他忽然开窍、全心享受大好人生,便由着他去了。
渐渐
的,他对奢侈物件和美色的猎取程度远近驰名,全都城,乃至于大半个玉阔国,都知道皇上的第三个儿子是个败家子,每日里除了养马、赏宝就是把玩.女人。
为此,父亲曾经无数次出口指责,最后,连溺爱他的母亲也劝他收敛一些。
然,他只是表面应承,背地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要说,他对那些东西和女人也并不是多么喜欢,拥有了之后,也并未觉得快乐。
可他就是想占有所谓的昂贵和美貌的东西,好像只有拥有了它们,他才会拥有些微的安全感。
这样的心态,曾经的他是不明白的。
而当他明白自己往昔为何要那么做的时候,父母亲都已经不在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苦心劝他的人,他也就没有必要跟任何人交代自己曾经的心理畸形。
当贝傲霜把曾经有过的荒唐生活回忆了之后,再转头看女子,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歪在一边,应该是睡着了。
怜爱地用大半个被子把她的身子裹好,男人独自静坐着。
翌日清晨,第一缕光芒照进雪屋,鱼薇音施施然醒来。
然,甫一睁眼,就看见贝傲霜在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怎么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抽了一下鼻子。
“冷吗?”他不答反问。
“不冷,我们什么时候走?”
“吃点东西,马上就得走了。”
他就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便一直看着她睡。
实在不忍心叫醒她,想着让她多睡一会是一会。
两人吃了点东西,收拾好行李,便出了雪屋。
没有马上行走,贝傲霜看了看四周,确定好方向,这才迈步前行。
除了中午吃东西的时间,到天黑之前,他们都在不停地走着。
到了晚上,又是住的雪屋。
女子疲惫到了极点,嘴里含着馒头,就睡着了。
这让贝傲霜十分心疼。
想叫醒她,让她吃了东西再睡,可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就只能随她去了。
之后的两天,他们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往山外走着。
然而,就在两天后的早上,鱼薇音却出了状况。
许是连日来的拼命赶路透支了她的体力,早起后没走多远,她就扭伤了脚踝。
男人给她检查了伤势,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却是无法受力行走的。
“没事,我能走!”她倔强地往前挪着步子,不肯妥协。
脚上的鞋袜早就被积雪打湿了,湿答答的缠在脚趾上,寒气十足。
但是他说过,再走半天就能走出三棺山。
半天而已,她能坚持。
可他怎么能让她带着痛前行呢?
把行李固定在背上,一弯腰,他把女子横抱在胸口。
“你干嘛?”她尖声问道。
“出山!”只说了两个字,他不想把力气都放在跟她龃龉上。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方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自己能走……”声音低低的,有点难为情。
不是为自己被人抱着,而是因为冤枉了好人。
“你走得太慢。”男人加快了步履,“要是想快点出山,就闭上嘴巴!”
女子听了,赶紧大幅度做出闭嘴的动作。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都并不容易,因了抱着女子,遮蔽了一部分视线,贝傲霜只能摸索前行。
可越是临近山口,积雪越是深厚。
有几次,他掉进了雪窝子里,半个身子都埋在了积雪之中。
为了不伤到她,他只能施展轻功,抱着她腾起身子,落在积雪相对较浅的地方。
如此往复而行,体力消耗得非常大。
及至中午时分,两人终于走出了三棺山。
把女子放在平地上,贝傲霜打了个晃,差点摔倒。
“你还好吗?”鱼薇音及时搀住了他。
“很好。”振了振精神,“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们去附近的镇上看跌打大夫,顺便买马车。”
语毕,咬了咬牙,又把女子抱在怀中。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在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农户家。
乡下人淳朴,见他们一副惨状,还以为是私奔出来的小夫妻,便借给他们一间房住宿。
如此,两人终于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宿在温暖的房间了。
入睡前,女子坐在榻上揉脚踝,心中多少有点小沮丧。
贝傲霜走进来,在榻边蹲下,拿开她的小手,顾自把娇小的脚丫握在自己的大手里。
一瞬间,令鱼薇音又回到了与贝御风初识的那一晚。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
惚,眼睛里便湿润了。
他抬头望见,动作更加轻柔。
“虽然我没有跌打大夫医术高,但有过处理脚踝扭伤的经验,你放心,这么揉一揉,会有所缓解。只是,今晚你不可以用热水泡脚了,热气会加剧肿痛。忍着点疲乏吧,等彻底好了之后再用热水泡脚。”
如此贴心的话,让女子更加难过,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很疼吗?”他望着手背上的一滴泪,没敢再抬头看她。
他怕自己看了她的样子,会忍不住把她拥入怀中。
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再对她做出亲近的行为。
于他而言,她是一只随时都可能逃走的小猫。
首先,他得跟她熟悉起来,让她相信他,然后才可以试着去接近她。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泪珠却掉得更多了。
他的一只手被都被泪水润湿。
如此,他便不敢再揉,捏着她的脚丫,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她哭够了,拨开他的手指,自己试探性揉着。
“我,出去睡了。”他缓缓站起,转身往门外走。
脚步是迟缓的,给她足够的挽留时间。
然,她没有出声,任由他走出门去。
鱼薇音和衣躺在榻上,带着对那个人的刻骨思念,脸上挂泪,进入了梦乡。
男人则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
“小伙子,吵架了?”男主人的声音惊醒了愁绪满满的贝傲霜。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走吧,给你拿床被子,在柴房睡吧,那里总比外面暖和……”矮墩墩的男人走在头里,频频摇头,为男人的低下地位鸣不平。
这一晚,贝傲霜虽然睡在了柴房,却很是香甜。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跟农户道谢、话别之后,两人再次上路。
经过了一晚上的歇息,鱼薇音的脚伤轻了许多,但还是不太敢受力。
走了半天时间,终于找到了农户所说的那个集镇。
此时的他们,虽然面部还算洁净,却已然衣衫褴褛。
为了防止引起别人的注意、被发现行踪,贝傲霜行事起来还是十分谨慎的。
他没有直接去衣装店买衣裳,而是偷偷地拿了人家晾晒在院子里的干净衣衫。
随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换好衣服,这才跟女子堂而皇之地去吃东西。
吃饱之后,他们没敢在此久留。
急匆匆买了足够的干粮和路上需要的换洗衣物,又买了一辆马车,然后便继续上路了。
驾着马车,他们一路向南。
白天赶路,晚上她在车上休息,他在车下值夜。
就这样辗转几日,终于来到了玉阔国和夏国的边界。
——————蛐蛐分割线——————
玉阔国,皇宫,寝殿。
“皇上,您是不是该起了?再晚,就耽误上朝了……”徐盛陪着小心,站在龙榻边,隔着明黄色的幔帐,声音低得好似在哄小孩。
然而,榻上的“孩子”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皇上……”老太监还想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恶声打断。
“滚出去——”
慵懒的声音,不怒自威。
这么一来,徐盛再也不敢出声。
躬身退出去,等着被各大朝臣猛喷一顿。
皇上登基到现在,只有一次没有上朝,就是去玄清庵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朝之前在殿前等候召见的时候,徐盛被大臣们骂得个狗血淋头。
有说他失职的;有说他误工的;还有说他不忠的。
总之,大家把对皇上不上朝的怨怼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可怜的老头儿,因为身份的缘故,一把年纪了,还得对那些颐指气使的人陪着笑脸。
想来今天这一顿骂又是难免了。
而害得老太监挨骂的始作俑者,虽然躺在榻上,却并没有睡意。
昨天晚上,他几乎没有合眼。
自从那天从周婆子口中得知丽妃、雅妃和娴妃再也生不了孩子,他就再没有去宠.幸这三个女人。
他心里清楚,不能生养,不是他冷遇她们的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冷了、血冷了,所以,身子也热不起来了。
那三个女人并不知道手钏的事情,还热衷于受.宠之后怀上个一男半女,遂,这两天经常在勤政殿附近打晃。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窈窕一些,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穿得少。
大冬天的,也难为她们了。
结局可想而知,没有迎来临.幸,三个人齐刷刷感染了风寒。
如此一来,勤政殿外就清静了
许多。
然,昨天傍晚,就在他准备歇息的时候,徐盛匆忙进门,踟蹰好一会,才开口。
“启禀皇上,苏……雪嫣死在了冷宫。今天下午,负责打扫冷宫的宫人们发现了她的尸体。因为打扫是每五日一次,所以,并不知晓具体是什么时辰死的。”老太监神情萎顿。
这消息让贝凌云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
即便徐盛说过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死掉。
虽然不爱她,虽然她做了那么多对不住他的事情,可到底是有过夫妻名分。
遂,躺下之后,睡意全消。
徐盛还站着,等待主子做指示。
好一会,男人才开口,“告诉内务司,按照妃子的礼制下葬。”
得了旨意的太监匆忙离去。
贝凌云却再也睡不着了。
从小时候记事起,到现在成为一国之君,种种过往在脑海里闪过,扰得他很想大吼。
瞪着眼睛烦到了天亮,他忽然想放纵一次,不去上朝。
шшш★ ttka n★ C ○
自打先皇驾崩,他就开始处理政事,每天每时每刻丝毫不敢懈怠。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成为帝王之后,除了看不完的奏折,再没有别的不同。
对,他还失去了宝贵的自由。
这么想着,他就决定了,今天不上朝。
他知道,大臣们会暗地里骂他,这事儿若是传到民间,想必也会有各种的非议。
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皇帝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需要一个人躲在幔帐后面舔.舐伤口的时候。
然而,徐盛被打发出去没多久,又推门走了进来。
“皇上……”在龙榻便站了一会,老太监犹豫着开口。
“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这下子,男人被惹恼了,腾然而起,扯掉了一大块幔帐。
徐盛见状,马上跪下。
“皇上,老奴罪该万死!可是……”
“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就赶紧去死!”贝凌云咆哮着,甩掉了手中的锦缎。
“可是皇上,就算您要砍了老奴的脑袋,老奴也得进来禀报。”徐盛知道,如果不及时告诉皇上这件事,他的脑袋还是会保不住。
“什么事情能比朕的旨意还重要?”怒吼着问完,下了榻,光脚在地毯上踱步。
若是换做别人,想来他已经拔下墙上的宝剑,一下子刺穿奴.才的胸膛。
可这人是徐盛,是跟在他身边二十年的老奴。
“回皇上的话,是关于昕王爷的……”老太监颤声回答。
他也是人,也怕死,何况主子现在的暴怒是少有的。
通常情况下,这个愤怒程度,就预示着他要杀人了。
然而,听了徐盛的话,贝凌云的怒火瞬间偃息了许多。
“说,老四怎么了?”
“回禀皇上,昕王爷、昕王爷他瞎了……”
“什么?瞎了?怎么会瞎了?”难以置信,瞪着徐盛,“你是不是听错了?”
“皇上,老奴虽然老了,但耳力还行。是昕王府的苏管家,进宫来请旨,求皇上让御医去看看他们家王爷。据说是整个都城的大夫都给看过了,但没有任何救治的办法……”
“苏正说没说老四是怎么瞎的?”男人淡然问道。
听到自己往日的好弟弟盲了眼睛,他竟然一丝痛惜的感觉都没有。
唯一的感受,便是好奇。
他好奇是什么能够使得睿智沉稳的老四眼睛不能视物,要知道,老四不仅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十分了得,三五个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
难道,是被人暗算了吗?
未及猜完,徐盛嗫嚅着说了一句话。
“听说,是……得知了芷素师父……遇害……,然后就……看不见了……”
听了这话,贝凌云的脸色阴鸷起来。
“你能确定就是这个缘由吗?”微微仰头,面现狠色。
“皇上安插在昕王府的暗线也随同苏管家进宫来了,是他暗中告诉老奴的……”
男人沉吟了好一会。
“为了‘妖孽’的死,竟然不能视物。依朕看,只瞎了眼睛,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