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浑身湿透,却紧紧搂着沉砚。
她的嘴角好似噙着笑意,若有若无,感觉特别的灼眼。
我跟着他们一路去了顾家,因着阿茶在水里被勾破了腿,沉砚才背着她,一路走到顾玄武那儿,他将人放下来,转身便要走。
我躲在巷子口那边,仔细地盯着眼前的画面看,也不知道心底这是怎么了,竟然莫名生出一种错觉,竟然觉得沉砚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等等。”阿茶低声道,她站在那儿,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其实阿茶很美,只是她一直瑟缩着,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美。
“谢谢你。”
阿茶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我愣了一下,沉砚忽而抬头,我忙把身子缩了起来,起码保证他们不会看到我,避免那些尴尬。
阿茶往里面去,她的腿被勾破,走路的姿态有些奇怪,我靠在墙壁上。不敢看那边,想着等沉砚走远了,再过去。
可谁知道那抹黑影,高大的影子袭来,我慌了一下。
“你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沉砚挑眉,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落在我的身上,他的眼底满是戏谑,还带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我的小心脏,忽而被他的双眸给吸走了。
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手撑在我的旁边,完全一个壁咚的姿态。
大有一副赖着我不走的架势。
“哪……哪有……”
我的脸红得很,害羞地说不出话来,沉砚轻笑一声,手微微擦过我的脸颊:“我突然好奇,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没……”我猛地抬头,他忽而攥着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都束缚起来,我想要挣脱开他的双手,却发现男人把我攥地更紧。
沉砚忽而搂着我,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的声音沙哑:“放手啊,你想做什么?”
沉砚说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我,甚至私心里想要这样拥着我,这话像是一把剑,抵在我的心口,就像是谁在耳边轻声呵气一样,撩人地很。
他拥着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却是极其安静的。
“就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才能安心。”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是格外的好听,我很听话,就那么站在那儿,也不动,也不说话,等到沉砚松开手,他落在我的耳边:“等我。”
犹如触电一般,他的唇瓣触碰着我的耳朵,我愣了一下,却发现男人已经走远。
莫名的小鹿乱撞,就因为跟沉砚保持这样的距离,我看着消失的背影,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荡漾什么。
甚至那样的感觉,忽如其来的新鲜,竟然比长久相伴还要让人面红耳赤。
我慢慢走回顾家,里面却已经炸开了锅,俞桑的双眼被白色的绷带缠着,她走路不稳,跌跌撞撞。
俞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了,我忙上前,她却下意识地将我推开:“你走开,你是谁。”
“小桑,是我,你怎么了?”我愣了一下,俞桑的身子一滞,她抱着头,坐在地上,听到是我的声音,才稍稍安心一点,她忽而哭了,哭得像个泪人。
她伸手在黑暗中胡乱地抓着,在寻找我的踪迹。
“川儿。”俞桑苦涩地抱着我的大腿,我瞧见她的脸颊上,好像还残留着血迹,“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了?”
俞桑摸着她的半张脸,看向我,她的手落在双眼那儿。其实我早该知道,这样包着眼睛,该是眼睛出问题了。
“我的眼睛。”俞桑微微颤抖着身子,“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彻底地看不见了。”
我僵直在原地,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俞桑身上还受着重伤,这会儿又来这样的考验,她本就是个坚强不爱争的姑娘,可是这会儿却也是满脸绝望。
失去世界的缤纷,对于俞桑而言,的的确确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之前离开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儿不在,你的眼睛就成了这样?”我愣了一下,慌忙问了一句。
俞桑说她跟眉娘交手的时候,被那黄衣男人下了毒手,她不自知,又将那男人也一起关进了鲸鱼的身体里,毒液才渗透进她的骨血里,可是没有想到,伤及的却是她的双眼。
“我该怎么办?”俞桑拽着我的裤腿,特别难受,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眼睛已经伤了,这会儿越是哭,越是伤着她的眼睛,可是俞桑没有办法控制。
本就干涸的血迹,这会儿又重新的变得湿润起来。
顺着脸颊流下来。
“对了,川儿,俞九龄呢?”俞桑恍若梦醒一般,问我,她说俞九龄去哪里了,为什么睡了一觉醒来却不见他,俞桑满脸恐惧,“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就算我现在成了这样,他也不会有半点的顾及。”
我把俞桑从地上扶了起来。
“俞九龄走了。”我轻声道,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不可能的,不达目的,俞九龄不会走的,我了解他,他一定躲在那里,暗中观察着我,暗地里又想着把我重新掌控在手里,一定是这样的。”
俞桑很慌,她说越是看不真切,越是害怕,越是感觉暗中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川儿,越来越强烈了。”
俞桑猛地在院子胡乱转着,可我只看到,包扎好过来的阿茶,躲在暗处,她在看俞桑。在看到我注意道她的时候,阿茶再度低下了头。
“你过来。”我轻声道,阿茶愣了一下,便往这边来,“你的脚怎么了?”
阿茶眼神闪躲,摇头说她没事,这会儿顾玄武从屋子里出来,他微微皱眉,视线落在阿茶的身上。
“怎么回事?”
阿茶脸上写满委屈,又像是想起沉砚一样,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她摇头:“没事,不小心被划破了。师父,夜色很深了。是不是该让俞姑娘进去休息了。”
“夜色很深了?”俞桑轻声道,“白天和黑夜,之于我,又有什么不同?”
“师父,小桑的眼睛,真的没救了吗?”我凝声,看向顾玄武,早前以为这是俞九龄伙同他们一起动的手脚,起码也是害怕俞桑会发现他,可是这会儿看着倒像是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
顾玄武摇头,可是话却不是那样说的:“先让伤口结痂,到时候再看看,还是有机会的。”
“顾先生,你别宽慰我了。我都懂得。”俞桑言语平静,跟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她忽而嗤嗤地笑了,“没事的,我都懂。”
那落寞的背影,被阿茶搀扶着往小屋那边去,我站在原地:“他都好了吗?”
“嗯,也没想着会突发这样的事情,不过眼睛看不到了正好,不容易露出马脚。”顾玄武低声道,“小川,你不用感觉愧疚,比起你插手他们的事情。让俞九龄自己去调和,才是更重要的。”
顾玄武说毕竟都是有心结的人,心结不解开,就算是这会儿过去了,那往后的日子呢,但凡其中一个人跨不过去这道坎,都将是致命的。
“有没兴趣去看看他?”顾玄武这般问我,我点头跟着他过去。
依旧是那个院子,摆放着大大小小不少纸人的地儿,他问我故地重游是什么滋味,我笑笑摇头,哪里有什么滋味,无非就是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可能认识沉砚,一切事情都有好坏两面。”
“我不是来听你说道理的。”我轻声道,顾玄武噗嗤一声笑了,他说我变了很多,唯独这脾气没有变,依旧是那样生硬的性子,直来直往的感觉。
我看着俞九龄的那具身体,眉目之间很清润,问题是四肢都是健全的,没有他那么帅气俊朗,可是却也有别样的风采。
身子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字“君连”,还有那生辰八字,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有这样,纸人才能活过来。
“这一次又是借了一个什么人?”我压低嗓音。顾玄武轻笑一声,说是一个故人的身份,恰好也可以帮他做些事情,绝对不会引起俞桑的怀疑。
但我心底其实有一丝丝的不安,若是俞九龄依旧那样的性子,怕是会难以靠近俞桑,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明天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你说俞九龄这样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顾玄武一声轻叹,说他也搞不明白,我们俩就坐在那儿,聊了半天,也不知道东拉西扯地在说些什么,总觉得很有道理的话。
可是有的时候听上去,却觉得是无稽之谈。
“你跟沉砚,打算怎么办?”
顾玄武说我们不能长时间去祠堂,沉砚的事情就很难解决,我摇头:“我的事情不着急。”
顾玄武却笑了,他说我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他却有的时候看不通透我。
“你要看清楚我做什么?”我愣了一下,盯着顾玄武,“难不成还想着,用我去换顾小楼的命,对了,顾小楼现在怎么样了?”
“镇魂钉难解,能有什么办法。”顾玄武叹了口气,我跟他坐在台阶上,两人伤春悲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坐在台阶上坐了大半夜,顾玄武好像才想起来,他身边坐着一个人似的。
顾玄武站起身来,抖落他烟袋里的一些烟草,要我先站起来,地上凉。
我都在这里坐了大半夜了,跟我说地上凉。
“对了,阿茶是怎么受伤的,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师父。”我愣了一下,压低嗓音,“你确定阿茶是个孤女?”
顾玄武愣了一下,点头。他说他调查过阿茶的背景,确确实实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的线索可以抓,我愣在原地,难不成这种所谓的熟悉,是穿越前世今生的。
冷风吹过,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也没多说什么,入夜之后,天气倒是有些凉爽。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顾玄武问我,他眼底升了一丝疑窦,他说阿茶怎么样,这几天跟在身边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阿茶有病。与生人不能接触,而且总喜欢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顾玄武说他去看过之前阿茶住的地儿,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忽然出现,有些好奇罢了。”我低声道,将早前的事情都咽了下去。
“我跟阿茶没有走一起,她说要留在祠堂一会儿,我便任由她去,只是没想到,再回来身上就受伤了,而且腿上那么大的一块伤痕。”我轻声道,顾玄武眯着眸子,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顾玄武说还有一身湿透的衣服,阿茶偷偷摸摸回来给换掉了,但是顾玄武还是看到了。
“是人,总有秘密,但凡这颗心里没有什么算计,活着也没意思了。”
顾玄武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要我搭把手。
我忙走过去帮着顾玄武一块儿,把俞九龄要用的那具身体给搬了出来,放在月光下晒了好一会儿,直到朱砂落在身伤,符咒贴着身子,君连慢慢站起来,呼唤着灵魂将他重新复活。
这一刻,我愣在原地。
看着那个纸人慢慢变得灵活。
这一刻,恍若隔世一般。君连在我面前站稳脚跟,我明知道这是俞九龄,可是变了一张脸之后,却莫名想要让人接触他,温润的一张脸,嘴角带着笑意。
“你活动一下,看看有什么障碍。”顾玄武低声道,他倒是很习惯这事儿,完全不像是我那样的大惊小怪。
君连动了动他的四肢,大抵是太久没有走过路,一直靠着轮椅为生,他走起路来的样子略微有些怪异,可是很快便适应了。
“顾先生的恩情,我会牢记在心底。”
“你只管去照顾俞桑。她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很容易打开心扉的。”顾玄武低声道,君连视线锁在我的身上,他要我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我又不傻,这事儿之于俞桑没有坏处,除非君连他就算转换了一个容貌,也对俞桑不好。
“谢谢你。”这是俞九龄第一次对我说谢谢,不,是君连。
“希望这一次,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晨曦破晓,君连慢慢朝着俞桑的小屋子那边去,顾玄武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在那儿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呵。”笑道最后。声音完全变得抽象起来,顾玄武拍拍尘土,问我要不要去看好戏。
我站在原地,隔着那扇窗户,不是因为想看好戏,而是想看看柔软下来的俞九龄是什么样子的。
透过窗户,看到君连一直坐在那儿,遥遥地看着俞桑,俞桑内心脆弱,稍微有些声音就可以把她吵醒,这会儿公鸡打鸣你,俞桑猛地坐起身来,伸手四处胡乱地抓了一下,她的心很慌乱。
“怎么了?”君连忙跑了过去。声音语调完全不一样,纵使俞桑再怎么厉害,也分辨不出来。
我愣了一下,俞桑下意识地皱眉:“小川呐?她在哪儿,你又是谁?”
俞桑特别混乱,想要站起来,可是她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过去,君连急忙伸手,一把将她带入怀里,却换来俞桑更大的不安,她在剧烈挣扎。
“你是什么人,你快走。我要小川,小川人呢?”俞桑满满都是不安。
君连轻声道:“我是顾先生的书童,过来照看你,你这会儿双目失明,我知道你承受很大的打击,可是……”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俞桑对于陌生人,有很强的抵抗,“帮我把小川叫来,我求求你。”
拉扯之间,俞桑猛地坐在地上,我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疼她,不管君连怎么拉扯,她都不肯起来,就好像跟那地面融合在一起似的。
我愣在原地,却不知道俞桑这会儿内心脆弱,心底想的也是我。
莫名感动得很。
“谁在那边,是小川吗?”双目失明之后,俞桑的听觉变得特别的灵敏,她朝着门外摸索出来,跌跌撞撞,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发出声音。
君连上前,他倒是特别耐心,之于俞九龄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他伸手:“等会儿他们就回来了,你且信我一次,我如果要害你,早在你沉睡的时候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这话听到倒是有理,俞桑顿住了,她坐在那儿,她不是个有心眼的姑娘。
君连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俞桑四处摸索,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未知的恐惧渐渐消散,一个人没了双眼,本就脆弱,再加上俞桑浑身是伤,那些结痂的伤口慢慢崩裂开,君连拿了药,温柔地替俞桑一点点把药上。
我看到俞桑的身子微微颤栗,在陌生人的面前,她变得很拘谨。
可我看到了君连嘴角不自觉勾起的笑容,还有那双眼眸之中的沉溺,我愣了一下。
我跟顾玄武离开,也没想着要在那窗户外面偷窥多久,俞桑敏感要是被她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个戾气那么深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做那样的改变?无非就是爱情。”
顾玄武说俞九龄美其名曰要陪着俞桑,美其名曰俞桑是他的,可是终究还是爱情。
“师父……”
身后响起一道怯懦的声音,又是阿茶,我转过头去。便看到阿茶一瘸一拐地回来,是从门外进来的。
顾玄武愣了一下:“你一大早的,去了哪里?”
阿茶印堂发黑,眼神溃散,满脸阴郁,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她走路的姿态都有些怪异,顾玄武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他一拍脑门:“完蛋了。”
“怎么了?”
“你别过去,小川。”顾玄武忽而呵斥一声,吓得我急忙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个阿茶似乎有些奇怪,她的眼神虽说很怪异,但是却没有之前那样的闪躲。
她甚至不害怕跟我对视,阿茶的嘴唇都是漆黑的。看着略微有些渗人。
顾玄武说他昨晚上忙了太长时间,都在弄俞九龄那事儿,完全忘记阿茶这里有件要命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我慌了,急忙去扯顾玄武的手,他说昨儿阿茶从后山带回来一具尸体,坏就坏在那具骸骨上面,如今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不是阿茶,而是那个怨魂变成阿茶的模样回来了。
他说昨夜那个怨魂肯定来勾搭阿茶,这会儿阿茶肯定不在了。
我忙跟着去看,果不其然,那副骸骨不见了,阿茶也不见了。
而这个假的阿茶却在院子里胡乱地走着。
“这要怎么办?”
“杀了他的话,就怕找不到阿茶。要是不动她,就怕出事。”顾玄武压低嗓音,要我先不要去惊扰了他,我愣了一下,可是那个人却朝着我这边走过来。
“师姐。”他微微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冲着我过来,“阿茶好想你。”
顾玄武要我别去应允,不管这个假的阿茶提出什么条件,我统统都不能应允。
“师姐来陪阿茶玩吧?”
“师姐怎么不理阿茶?”
“师姐?”
咯咯咯的笑意,阿茶那阴郁的脸色,她慢慢盯着我看,眼底的气息都在转变,她忽而一个闪身到了跟前,一把攥着我的脖子,很用力很用力的攥着。
我愣了一下,伸手,小黑蛇猛地扫了过去,阿茶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她吓得面色都变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才发现她的哭声很怪异。
顾玄武要我拖着她,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招数。
可是顾玄武已经离开,院子里只有我跟阿茶两个人。
她哭得时候,能看到悬在身上那道黑影,黑色的气息当中,能看到一个鬼脸,仿佛在招手。说着快来陪阿茶玩。
“师姐,你怎么可以欺负阿茶,你恨阿茶,对不对?你恨阿茶抢走了师父,你觉得阿茶有心计,对不对?”阿茶忽而抬眸,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摇头,没有应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阿茶从来不会这样的,对吗?”
“是啊,阿茶是个好姑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