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始被困初入宫(二)

在皇子府的两年时光,纪威待她极好,那样细心的爱护,就像早春的细雨,点点丝丝的慢慢侵染、渗透到每一寸土地一样的,慢慢的浸透了姚玉欣的一整颗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早已把纪威当做了自己后半生的良人,当成了为她撑起天空的脊梁,心里心心念念的也已经只有纪威这一个男人……虽说在某个午夜梦回她偶尔也会想起昔日那双冷峻狭长的凤目,想起那一月间甜蜜美好的情谊,可也仅仅只是南柯一梦,一晃即逝而已。

一女不侍二夫,一臣不事二主,她已然是五皇子的姬妾,又如何能再做皇上的嫔妃?莫说是否会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就是她自己这关亦也是过不去的……

姚玉欣站起,目光定定的看向刁鸥,虽说眼里依然泪花晶莹,但神情却是无比坚定,“让玉欣做圣上的嫔妃,还不如直接要了玉欣的命……”

刁鸥皱眉,就知道这必是一个苦差事,他只好迂回的说道,“皇上昔日救下你,那相伴一路的情谊,刁某也看在眼里……”

“相伴一路的情谊?”姚玉欣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劳烦刁爷转告皇上,怎样的情谊,在玉欣向他辞行时,在玉欣迈进五皇子府的那天,便都断了……玉欣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不是他想要时就要,不想要时就不要的玩意儿……”

“……”啧啧,刁鸥暗自嘬了嘬牙花子,那能在水贼手里寻机逃脱,能在黑店里毫不犹豫刺瞎歹人的女子,又岂能是个可以任人随意安排,一点性子没有的寻常人家?他吞了口吐沫,想着和姚玉欣这样的女子交涉,委实有些困难了点,眼睛不着痕迹的转了转,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姚玉欣这样说下去,这要是接着说下去还不定扯出怎样难听、不可收拾的话,既然提昔日旧情不起作用,便也只能再重申一下利弊了,刁鸥开口打岔, “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事上犯了糊涂?你想想皇上贵为真龙天子,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以你一己之力能够左右的了吗?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五爷一脉想想,以圣上的性情,倘若你执意这样强硬,恐谁也得不了好。到时候你是一殒毙命,你身后的事恐也不能善了,你想五爷年纪轻轻便因着这样的事情赴了黄泉?何况五爷那还不满周岁的孩子?”见姚玉欣神色有些凄迷、动摇,刁鸥便再接再厉接着说道,“倒不如你就此进了宫,五爷也安好,你两人虽说分开了,但好歹也都活着……俗语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好死不如赖活着?姚玉欣拭干眼泪,夺弟的妻妾,莫说是她,就是对纪威亦是一种折辱,“为了活着,玉欣就得任由皇上糟践?不光糟践我一个,还糟践五爷?”

哐当!正屋的门被人推开,门帘被掀了开来。

刁鸥和姚玉欣不约而同的都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灰蒙蒙的天际竟不知何时飘起了白皑皑的雪花,地上已经薄薄的晶莹一片,在宫门略远一点的地方,已然跪着一地的太监和宫婢,而就在宫门近前,那白色的大地上,徐盛面无表情的撑着伞,伞下站着的是头戴镶玉的皮貉帽,帽檐一圈明黄锦缎压边,身穿银灰色棉袍,袖口、领口的位置也都有明黄锦缎压边,满脸阴霾、脸色堪比天气还要冷上几分颜色的纪厉。

灰暗的天与地之间,霎时寂静一片,入目入耳的仿佛只有落雪的声音,和那扑面而来的磅礴的倨傲冷然之意。

宽广的天地间,这样的一个男子挺拔而立,宽厚的肩膀、伟岸的身姿直直入眼。冷风夹着细碎的冰雪刮进屋里,姚玉欣瑟缩了一□子的同时,微眯了眯眼,看纪厉伞下那未被雪花覆盖的青砖地面,不知他已然来了多久,方才她和刁鸥的对话,恐都被他听了去,可即使听去又何妨?即使当着他的面,她亦是这样的说辞。

纪厉寒着脸,迈步走进,刁鸥跪下行礼,而姚玉欣却直直的挺着身子,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

徐盛皱眉,就算两年前皇上与姚玉欣相处的点滴他都知晓,现下看见姚玉欣如此不顾礼数,他都微微替她捏着把汗,毕竟皇上已经不是昔日的四爷,而远处跪着的太监、宫婢,偶有抬起头的,隐约瞧见里面的情形,也都吓得心里“扑扑”直跳,慌乱中忙将头都低垂下去,不敢再看。

想着里面情形还是莫要外人知道的好,圣上的威严毕竟不是任谁都可以随意触犯的,徐盛关了宫门,自此不单是他放了心,就是外面的众人也才松了口气,只心里都嘀咕着,这承乾宫倘若以后都是这样一位敢于向圣上叫板的主子,那以后他们的日子还不知要怎样的担惊受怕,没准哪一天便受了那殃及池鱼的灾祸。

再说屋里,纪厉寒着脸,看向姚玉欣,竟一时僵着身子没动,自打上次路上一别,这是第一次再见姚玉欣。容颜还是那样的容颜,气韵还是那样的气韵,只是今日的姚玉欣因着进宫,打扮的格外庄重大方,不知是自己心里作怪,还是姚玉欣神情太过板紧,纪厉这么瞧着,竟觉得那明媚的脸上隐隐生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圣意。

“起来吧!”纪厉错开姚玉欣,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刁鸥身上,声音淡的听不出喜怒,“已经半天了,却还是这样。”

刁鸥站起身子,心里暗自叫苦,皇上看起来早已在门外多时,想着姚玉欣之前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全落进了他的耳里,以他对圣上的了解,皇上现下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不定被气成什么样子了,而这些个对姚玉欣的怒气恐就要全撒在他的身上,明明是无妄之灾,刁鸥却也只能应道,“臣无能,皇上赎罪。”

虽然心里不悦,但却并不是针对刁鸥,方才姚玉欣说他留下她,封她为贵人是在作践她作践老五,是把她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着实让他恼怒异常,他对她魂牵梦绕多少个日夜,心心念念的足有两年有余,如今却落了个如此的说法,可即使再恼怒,他也不想好不容易刚一见面,就和姚玉欣剑拔弩张,故借着与刁鸥说话好来平复一下情绪,也并不是真要责罚刁鸥,现下见刁鸥乖乖的认了罪,便也只是淡睨他一眼,就把一双凤目又调向了姚玉欣,此时他浑身上下的戾气已然尽数收敛,目光也不再冰冷慑人,“老五待你很好?”

门刚才普一打开的时候,纪厉满面寒霜,浑身煞气涌现,着实的有些惊到了姚玉欣,她心里没由来的打了突突,强自镇定的才迫着自己没有随刁鸥一同跪下,可现下站在她面前的男子,明明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却为着她瞬间收敛、压制住了脾气,就在她刚刚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之后,看着眼前面色虽说还是一贯的冷着,但目光却有着些许温和之意的纪厉,姚玉欣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相伴一路的甜蜜回忆中,时空好像就此交叠,记忆中的冷然但体贴的四爷与眼前的君主完全重合,姚玉欣怔愣,面色现出迷茫和柔和的光芒,一时反倒没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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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忽略掉姚玉欣面上神色,纪厉心中渐慰,他放缓声音,尽量和缓的说道,“朕知道老五待你很好,可朕往后会待你更好!老五能给你的,朕都可以加倍给你。”

这样的一句话瞬间就把姚玉欣拉回现实,想着纪威和她相处的种种,想着以纪威待她的情谊,失了她,纪威现下还不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姚玉欣面上迷茫神色收敛,柔和被冷凛之色取代,“五爷待玉欣极好,五爷对玉欣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不像某些人出尔反尔。皇上现下对玉欣的许诺,恕玉欣担待不起。”

别说徐盛,姚玉欣这话就是刁鸥听了都倒吸了口冷气,方才不知晓圣上就在门外,说些过激的话也就罢了,现在却当着圣上的面,如此言语……当今圣上还龙在潜邸时就没人敢这样跟他讲话,何况现下已经贵为一国之君。

果然,纪厉双眼微眯,方才刚刚压制的戾气怒意瞬间乍现,他猛然上前两步,一把就拽住姚玉欣的手腕,高高的提了起来!

姚玉欣被纪厉提的略点着脚,那纤纤玉腕攥在宽厚粗糙的大手里,整整打了一圈有余,“老五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朕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纪厉心里泛起妒意,她竟如此看待他和老五!“你可知老五为着亲王爵位,为着他之一系的永世昌盛,早已选择了弃你而去!”纪厉周身怒气大盛,那薄怒云天、一触即发的威势,让刁鸥都缩了缩肩,已经多久没见过皇上这般大的火气了?圣上早就练就了喜行不言于色的本事,现下却接连被激出了脾气,也就姚玉欣能有轻易撩拨起圣上情绪的本事!

骗人的!姚玉欣下意识的,脑海里就闪现出这三个字,纪威待她情深意重,断不会如此,这些只不过是纪厉故意说给她的骗人的说辞,姚玉欣讥讽的吊了吊嘴角,“皇上为了得到玉欣,倒是谎言说的极其顺口!玉欣断不会相信威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威郎?”纪厉嘴里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语气放得很轻很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便是他越发隐忍、怒不可遏的时候,他攥着姚玉欣手臂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骨节铮铮,隐隐泛白,“叫的真是亲热……”咬牙切齿的,纪厉恨不得当下便狠狠得蹉跎姚玉欣一番,连带着狠狠得教训纪威一顿,他简直快被妒火焚烧尽理智,略微一顿,还待往下说,却见姚玉欣脸色泛着白,她贝齿噬咬着下唇,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即使在痛苦,她却倔强的一声不吭,只单单的眼里噙着泪,泪眼婆娑,似控诉似委屈的那样望着他,让他顿时就要说的话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皇上,”刁鸥咽了咽吐沫,这个时候插话,无异于自尽,“……你快把她的手腕捏断了……”

纪厉猛然惊醒,他常年练武,手力别说姚玉欣,就是兵营里的汉子,也没几人能够敌得过,他瞬间像烫手一般的迅速甩开姚玉欣的手臂,可力道终是因为心急、因为关心而乱、因为自责,而失了力道,姚玉欣就着他的力道,跌倒在地。

哐当,姚玉欣顺着纪厉的力道,推翻了一旁的小杌子,人也跟着翻到的小杌子跌倒在地上,她坐起身子,用手轻抚着受伤的手腕,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几个血红的印子,铮铮入目,抬眼,眼里全是坚定与决然之意,眼前的男子,贵为一国之君,早已不再是昔日和她相伴相携的那个四爷,那个面上冷情的四爷,实则是个良善体贴的汉子,而现下这个君王却是个喜怒无常、暴戾残虐、欺男霸女的混帐!

想着方才她以为两人是同一人,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真真是个笑话,姚玉欣目光里隐有恨意,“玉欣称呼五爷威郎有何不可?我倒是要问问,这样的称呼是触犯了国家的哪条律法了?”目光看向纪厉,满满指责之意,“不管你我之间曾有多少情谊,自我去书房辞行,你避而不见,自我含怨含屈进入五皇子府,自五爷掏心掏肺对我好的那天,便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我是五爷的女人,现在是,以后也会是,玉欣不是甚通晓大道理的天知,但玉欣也懂得作为女子要从一而终,断不能朝三暮四,一女不侍二夫,皇上,如果你还念在以往的情分,便放过我们吧!”

姚玉欣眼里的指责、哀求以及淡淡的恨意狠狠得戳痛了纪厉的眼,那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极少有的心里微微一颤,姚玉欣的话像一只毒虫狠狠的噬咬着他的心,方才看见姚玉欣跌倒,看见姚玉欣白腕上的红痕,所有的的担心与歉意全被满腔的妒火取代,纪厉已然开始后悔册封纪威,给他那无尚荣耀,现下的纪厉恨不得直接把纪威圈进大牢,可到底他还是想姚玉欣心悦诚服的跟了他,遂开口诱导道,“你们?你是他的王妃还是侧王妃?宗册玉蝶上可记载了你的名字?”看着依旧倒在地上的姚玉欣,纪厉压制住满心的酸疼,居高临下的接着说道,“朕已经下旨封他为贤亲王,爵位世袭罔替,现下贤亲王府定是一派欢庆景象,他舍了你,为了他的儿子,要了地位和荣华,你不信,朕可以带你去看!让你看看你满口的守信之人为着家族,为着子嗣,是怎么待你的,如何,你可敢去?”

姚玉欣摇头,皇上威逼利诱,又岂是纪威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玉欣上不上的了玉蝶,皇上心里清楚到底怎样一回事,至于册封一事,玉欣不必去看,这样的事怎样说都由得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五爷待玉欣的好,又岂是皇上几句话就能改变得了的?就是现下五皇子府升平歌舞,玉欣也信得过,这必不是五爷本意。”

“好,好,好,”纪厉连说三个好字,虽知骗到姚玉欣不甚容易,可她这样对纪威坚定,还是让他心中恨意更甚,他蹲□子,欺近姚玉欣,几乎和她鼻尖对着鼻尖,纪厉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那犹有雪花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姚玉欣,姚玉欣满身惊恐,只觉压力蓬勃而来,“你和老五果真情深意切,但朕告诉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天下人如何评说,朕都要定你了,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妥协,朕有的是法子。”既然不能让姚玉欣心甘情愿,那他不介意通过其他手段,纪厉头也不回的对着徐盛说道,“把洪氏带进宫里的那两个丫头带到这里来,扒了她们的棉服,就让她们在这承乾宫外跪着,什么时候洪氏改变主意了,什么时候再让她们起来!”

目光定定的看向姚玉欣,纪厉的声音冷得像是在冰窖里,“这是第一步,假如你不心疼你的两个婢女,那下一个,朕就会收回册封纪威的成命,直接圈禁了他,或是每天割下他的一块肉,直到你同意为止,朕倒要看看,你到底骨头硬的撑到什么时候才肯妥协!”略一顿,“你方才大逆不道的话语,无非不是仗着朕的宠爱,便恃宠而骄而已,你信不信,若朕想要追究,就为你刚才的忤逆之语,莫说贤亲王府,就是你姚氏一族,朕都灭得!”

“你这个暴君!”姚玉欣满眼泪水,惊醒自己方才过激的同时,也满心的不相信这便是她曾经以心相许、救她于水火的男子。

纪厉挑眉,满眼邪气与不所谓,“为你,朕就当一回暴君又何妨!你最好清醒一下,看清你现如今的位置!朕的耐心可是极其有限的!”压制住心里的微疼,告诫自己忽视姚玉欣那满脸弥漫的晶莹泪水,与那满眼受伤的略带恨意的神色,纪厉甩袖,人站立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你最好别做傻事,否则朕不保证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连走出好几步,身后姚玉欣悲恸的哭声越响越烈。

脚步一顿,纪厉终是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他扭头倾听良久,终是看向刁鸥,轻轻的开了口,“你留下,替朕好好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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