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出事了,在出门采买胭脂时不知道是怎么被几个地痞无赖给缠上了,堵进小巷子羞辱不说,还给扒了衣服丢在大街上。虽说玉清是写意楼里的姑娘,本没什么名节可言。只是,像玉清这样养在园子里的姑娘却是比一般的小姐还要娇贵的,不然,怎么会有人捧呢?出了这件事情,想要成为清倌人是没有指望了。那些人生生地砸了写意楼的一颗摇钱树。
楚兰若听了只是瞥了蕊娘一眼:“断了那些人的手脚。至于玉清,该怎么样你看着办吧。”
玉清身上穿着的是大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光华流转,精致的妆容掩盖住了脸上尚未消去的红痕。她披上这身嫁衣,不过是因为从今晚开始,她就要到写意楼接客了。这青楼女子第一次接客,谓之梳拢,跟平常人家的女子嫁娶也差不多,一样要宴宾客,一样穿嫁衣,一样点花烛,只是少了拜堂。玉清从未出过园子,名声不显,日前又遭到那样的事情,她的第一位恩客不过花了三十两银子,置下了一桌酒席。
“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是你呀小丫头。我对你下毒,你不恨我,不怨我?”
自然是怨的,只是如今看到她落魄,她也说不上来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蔷薇递上一个小盒子:“这个是我之前用的药膏,每天擦一擦,你脸上的淤痕很快就能消掉了。”若是真的破了相,玉清以后更没有好日子过。
玉清也没有推让,不客气地收下了:“我不想欠你的情,我的东西你想必也不稀罕,就案上那架琴,你若看得上眼便拿去吧。”
据说那架琴玉清平日最是珍爱,旁人连碰都不让碰上一下的。蔷薇连连摆手:“不行,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我如今自身难保,带到写意楼也不知道会被谁搜刮了去,放在你这里,我倒还安心。”
“那我帮你保管着,若有一天,你离开写意楼,便来找我。”蔷薇点点头。
玉清苦笑,离开?她以后只会越来越往下走,越混越不堪,又怎么可能离得开:“小丫头,看在你来送我一场的份上,我再次提醒你,小心蕊娘,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
“你恨她么?”
玉清摇头:“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恨的,她以后的下场又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是恨我自己,瞎了眼睛,把真心交给了那样一个人。想当初跟我说尽甜言蜜语,赌咒发誓,如今,却连看都没来看我一眼,明明只要他一句话……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跳火坑。”
蔷薇知道,她说的是大少爷楚兰轩,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种人,你信他?”
玉清垂下眼睛看着身上大红嫁衣的下摆,凄然一笑:“是啊,我当日若是像你一样看得清楚,便不会有今日的厄运了。我是有私心,我想让他带我离开这里,哪怕……只是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也好。这又有什么错?我不该如此奢望吗?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哪里懂得什么叫人心?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娘看到玉清送来的琴,轻叹了一声:“这里姑娘,哪一个不曾是好人家的女孩子,玉清来时身无长物,只抱着这架琴,她宁愿卖了自己也没有卖它。现如今……”
当天晚上,玉清被一顶小轿子抬到了写意楼。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毕竟再过半个月就是百花节了。原先蕊娘挑了染香和锦画,只是锦画不知怎么就被灯油烫伤了脚,眼看是去不成了,蕊娘只好另行挑人,有资格的姑娘们难免又是一番你争我夺。
“锦画姑娘真是霉运,这本来是一鸣惊人的好机会,就这样白白错失了。”几个在浣洗衣物的丫环们在泉水边随意地聊着天。蔷薇经过,也没有在意,却因为她们接下来的一句话而顿住了脚步。
“锦画姑娘年纪还小,再等上一年也是等得起的。再说那写意楼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就像之前的玉清姑娘才过去几天,说没就没了。”
玉清……没了?
“怎么回事?那天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们园子里出去的姑娘哪个不是才艺俱佳的?玉清虽做不得清倌人,可那清高的脾气也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半个月前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客人,竟花了大把的银子包下了她往死里折腾,有一天晚上她不知怎么的从楼上坠了下去。”
玉清坠楼死了!蕊娘,蕊娘,你怎么能如此狠心,陷害她还不够,你竟然是是要斩尽杀绝么?
“听说入殓的时候她身上青青紫紫的没一块好肉,还有鞭痕呢。就连……”
蔷薇不忍心再听下去,掉头离开。
山茶花树的浓荫下,阳光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上,一阵风吹来,深红浅粉的花瓣便飘飘洒洒地从枝头摇落下来,与那跃动的阳光一起落在人的衣襟上,留恋不去。
在躺椅上的楚兰若似乎是这山茶花幻化的精怪,安静地睡着了。没有梳起的墨色长发伴着那紫色的衣服流泻了一地,如同从宣纸上慢慢晕开的墨色,宁静而又带着别样的旖旎。阳光明明暗暗地在他的脸上浮动着,每一丝的流动都晃出不一样的风情。那阖起的双目掩住了眼睛里的邪魅和轻嘲,此时的他只是单纯而无害地美丽着。四周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花瓣从枝头飘落的声音。
山茶的花香中若有若无地飘浮着淡淡的兰花幽香,蔷薇静静地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支着头看着他,隐隐觉得忧伤。
就这样,她坐在他的旁边等着他醒来,直等到睡着了,玉清那晚的大红色的嫁衣在梦境里蹁跹而过。
其实楚兰若早就已经醒了,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小丫头会做什么。可没想到她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然后睡着。
等她惊醒已是日落西山,一旁的楚兰若正支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额上的汗:“又做噩梦了?”
蔷薇看着他,良久,良久她才开口:“其实,那次用毒蜘蛛害我的人就是玉清,现在她死了,我却高兴不起来。她害我,不过是想引起你的注意,通过你的手,查清蕊娘的事情。可惜她打错的算盘,所有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你也不会发落蕊娘。蕊娘毕竟是不同的,她是你的侍妾,也是得力助手。而玉清不过是一个送过来调 教的姑娘,园子里的人大多势力眼,自然知道要站在谁那边。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只能是这个下场。”
“你在怪我么?小东西。”
蔷薇摇头,这样一个看起来美丽却充满诡计的地方,没有对错,只有成败,所有的规则都是用阴谋写就,这一切的一切究竟应该怪谁呢?
可她依然要活下去,在这里平平安安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