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涂着粉色丹蔻的手缓缓放下手中的弓.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來.嗫喃了下.终是冷冷道:“你若是想要阻止我.就不必了.我是一定要这样做的.不要说如今她快要死了.就是她沒事.我也是会这样做的.你尽可以说我自私.说我冷血.”
林序认真地望了她一眼.轻轻一叹:“王妃不必如此.我沒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步星月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咬唇道:“你不必做出这幅了解我的样子.我不用你可怜.我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沒有你想的那样伟大.我知道我这样做你是不赞同的.你们都觉得她比我好千百倍.我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的.”
林序看了看眼前这个故作坚强.又转头望向了天边的云.苦笑道:“我何必可怜你.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都是为了家族尝尽辛苦的人.”
他平平的话.却叫步星月险险落下泪來:“不一样的.你至少比我好.你可以为了家族而奋斗.不管成败.心里总是有所依托的.而我.不过是家族的弃子.我本來就是不应该存在的.按照家里的排行.我该是云字辈的.云馨.云霭.云婼.云沁.那是我同族姐妹的名字.唯独我.沒有依照族谱取名.取了星月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名字.我原以为.那是因为我是特别的.因为我是命定的太子妃.”
她笑了一下.却更像是在哭:“我果然是特别的.直到那日辛蔷薇在大殿之上说了我失身于诚王.我便被家里人锁在了祠堂里罚跪.若不是我心血來潮翻了那族谱.怎么会知道.族谱上根本就沒有我名字.庶出的姐妹都有.唯独我沒有.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这个太子妃.原來本就不该存在的.过了这么些年.我更是想明白了.太子妃.未來的皇后.那是要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哪里是像我那样一个沒头沒脑.骄横跋扈的人当得的.可是我从小学的就是那些.我从小除了舞刀弄枪的花架子.就什么都不会.可笑我还自以为高人一等.想來这些你们一早就知道了吧.”
林序点了点头:“想來你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是步家跟陛下的一项协议.步家必须辅佐太子.”
步星月苦笑道:“如果我顺利嫁给太子.想來不等生下一二半女就会病死.然后.步家再送一个旁支的女儿给太子当侧室.虽沒有太子妃贵重.却也是与太子绑在了一起.这是世家常用的伎俩.我原先怎么就不明白呢.”
“步家手握军权.陛下甚为忌惮.是不可能让步家的女儿当上皇后的.”这个道理林序一早就明白.北悦宁也明白.
“可辛蔷薇不知道.她以为我是步家最宠爱的女儿.悦宁娶了我.步家多少会帮衬我一些.是以当年才设了那么一个局.她却不知道.那样一來我就成了一颗废子.若不是后來悦宁坚持娶我.我早就死了.”步星月笑着摇了摇头.“悦宁其实很恨我.他娶我.只是为了不损他仁厚的美名.可是不管如何.我都是感激他的.毕竟这些年來.在外人面前.他该有的尊重都给我了.甚至还会在外人面前对我百般维护.而今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王妃.即便有名无实.我也是他的王妃.为了他.我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林序叹了口气:“我沒有阻止你的意思.她是林千夜最在意的人.他那样的人.知道是因为你动的手脚而沒见到她最后一面.必然会迁怒诚王府.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你.”
林序低头.敛下眼中的黯然:“这也是我该做的.”辛蔷薇也好.沐归晚也好.她都是他最欣赏的女子.在生死一线时.她能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他.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们是多么地相似.本來他们可以成为极好的知己.好友.而今.却是命中注定.他连她最后的时光都要算计.只因为在命运面前.他们都是可怜人.他们都身不由己.
归晚醒來时.已是黄昏.坐在床边的了了捧着那盏芳香四溢的花茶.递了过去.
“多谢.”归晚接过.
了了摇了摇头:“你不必谢我.这花茶是你自己的.我给你开的药.你一口都沒有喝下去.”
想來是她昏迷时也抗拒喝药了.归晚低了头.淡淡一笑.慢慢地抿了一口.却是道:“恐怕这花茶并不对症吧.”
了了推开窗户.那漫天的红霞便扑入眼帘:“聊胜于无吧.这一盏花茶中加了无数的奇珍.药效却原先的一半都沒有达到.为了掩盖药味而把药配成了这样.委实是暴殄天物.说起來都是药.你又何必如此自欺.”
当然.她后來是知道这花茶就是药了的.原先不知道时.不要喝药.那是因为心病和心结.略略打开心结之后还是不愿意喝药.却是他惯出來的坏毛病了.
了了转过身來.那霞光落在白色的僧衣上.染上了淡淡的红:“配这花茶的人.便是能救你的人.”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嗯.”归晚并不否认.“所以.我不愿他为我冒险.”荀阳那边太子的人情她恐怕要永远还不上了.京城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不是为了圣旨.而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偷偷的也好.她后悔了.除夕当日为什么要那样气他呢.好好地跟他过完不好吗.至少能留一个念想.她终究不是太解风情啊.这样任性的她.想來叫他很辛苦.
“恐怕你不能如愿吧.”了了却是笑了.神情之中染上了些许红尘浮世的烟火气.“他能费尽心机只为了这一盏花茶.想必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你.”
归晚心头一跳.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不敢去想.若是林千夜真的费尽心机要去救她.那么他现在……心慌之下却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大和尚.你是出家人.怎么也管这俗事.”
了了竟是一本正经地道:“小僧的心仍在这红尘之中.能算得上什么出家人.”
归晚难得地被噎住了.
了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当日桃花林中那两首曲子.本以为你是个通透之人.却不想陷入情障之的人.往往五色俱迷.便是你的随从都知道便是天塌下來.那个人也会为了你回來.看不清的人也只有你罢了.你如今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该何如做.且自己斟酌着办吧.”
“只有半个月.”归晚抓紧了被子.心头一阵又一阵空荡荡地疼痛.“半个月.竟是只有这么几日了么.”
那日她那样气他.故意赶他走.他生气之下定然是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此时定然是到了京城了.她还來得及吗.还來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吗.她并不怕死.一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沒想到这一日会來得这样快.总觉得她还有时间.先前那么多的时间.她都留给了算计.埋怨.不安与不信.却原來.不知不觉中.她就这样走到尽头了.
“小僧言尽于此.这两日你且好好休养.好自为之吧.”了了开门走了出去.“下一次再毒发.不必再來找小僧.我帮不上你了.”
真是直接得一点面子都不给啊.归晚苦笑.怎么说她都是快死的人了.他就不知道委婉温和些吗.只是他所这样的话.也证明了.她是真的折腾不了几日了.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会回來的.真的是如此吗.恐怕已经來不及了吧.京城离这里千里之遥.一來一回.该费多少时间呢.
她怎么就只剩下了半个月呢.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沒有做.好多的后事沒有安排好.一堆的烂摊子沒有收拾.还有一些答案她沒有问.最重要的是.她还沒有好好地跟他说一句.她在意他.來不及了吧.这些都來不及了.
她死了.他便又是一个人了吧.想到以后可能会是另一个女子陪着他.她就糟心糟肺地疼.他是她的.他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可是.如果沒有另一个女子陪着.他会寂寞的吧.她又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我要去京城.马上.”归晚眼中是不容辩驳的执拗.
子言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只要是小姐决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去请那位传旨的公公.”归晚要回京.自然是不能绕过这个传旨太监的.何况.昨日的举动狠狠地得罪了步家.有人挡一挡也好.奉旨回京.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本姑娘现在沒功夫跟你玩.不服气.自管向陛下哭诉去.
子言方才离开不久.便听到了一声嚎啕.泽云匆匆跑进院里來.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归晚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不对.
泽云涩声道:“那个传旨太监死了.刚刚在他房里被发现时手脚都僵硬了.”
归晚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额头开始苦笑.那个传旨太监跟这里的人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杀他.区区一个太监.放在平日死了也就死了.可他现在是代天子传旨.要带归晚回京城交差的.明眼人都知道她此番回京城并不是好事.她有抵触情绪也是应该的.那么最可能杀那个传旨太监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她若此时上路.恐怕还沒到京城.就会被人押回大理寺打入天牢吧.罪名就是藐视皇命.形同谋反.是谁这么看得起她.花这么大的力气留下她.洛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