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 大意失荆州,人总是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失败,因为人在得意的时候就会出现破绽。
水含笑也是人, 所以, 这样的问题他也避免不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点阵仗对自己没有威胁的时候, 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后果就是一支他们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羽箭, 以比所有箭都快的速度从后面向水含笑射来。如果是以前,这支明显带着击破空气而发出呜咽之声的羽箭,不论是水含笑还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很早注意到, 但是今夜本来身边就也无数支源源不断的箭雨,而且他们又不甚在意, 所以这一支夹杂在其中的羽箭, 没有人反应的过来, 因为没有人知道。
唯一一个看到的就是一旁的蓝倾月,其实这个箭以他的速度本是挡不住的, 可是今天他偏偏就坐在了水含笑的身边。几乎是一种本能,蓝倾月放开扶着树的手,冲上前去为水含笑挡下了箭,奔跑带动扯动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他不能停下来, 那一年大火中水含笑救过自己, 这一箭算是还他的人情, 从此以后各不相欠, 没错各不相欠。
以后他是他的明月楼主, 他是他的一水居士,再无相干, 再无相干……
当那只羽箭穿透心口 ,直到后背的时候,蓝倾月猛然间睁大的眼睛,缓缓阖上,整个人如同一支断线的木偶,软软的倒在地上。微微半张的嘴唇,声音还卡在吼中,所有的一切就已成了水月镜花,风轻吹过已是一地碎片。
一箭穿心而过,快的让所有人都惊愕,没有人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
水含笑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疯狂了,几个起落之下林中被一种暗紫色的雾气笼罩,黑暗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源源不断的传出。每一个惨叫的地方,都被一团紫色的东西包围,在那团雾气散后,地上就会出现一片白骨。
水含笑最擅长的并不是武功,而是毒。但是,毒毕竟是害人的东西,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只是,今天他太生气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活人施毒用的就是最厉害的毒物,鬼虫。只要这种毒物过境的地方,全部的生物都会在片刻化成白骨。而且因为白骨中的磷,所到之处在出现白骨几分钟之后就会着起漫天大火。
离裳傻了,他失魂落魄的抱着蓝倾月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这具刚刚还在他怀里诉说着对以后向往的男子,身体逐渐冷冰的睡在这里,只是这一睡就再也没有明天,这一睡就是永远。
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甚至……都没有遗言。
以前觉得永远这个词多么的遥不可及,而今才发现原来也不过是一个瞬间。
离裳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哭,以为眼泪早在十二年前流干,没想到还会有泪落下。他不想哭的,真的。
离裳抹抹眼泪,眼睛却越来越模糊,他抱着蓝倾月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喃喃的说:“小月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任性,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耳畔传来多年前稚气的声音,遥远而真切。
——小倾月露出大大的笑容,很自然的牵起离裳的手,“弟弟,我们回家。”
——离裳一直平淡无波的眼睛,猛然一震,挣开他窝着的手,淡淡道:“我没有家。”
——小倾月的固执也是在这一天离裳有的彻底的了解,他抓着离裳的手,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执拗的说:“弟弟,我们回家。”
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弟弟,我们回家……
离裳不在忍耐不让泪水流出,他抱着蓝倾月的身子哭泣着,嘶吼着。
“你说过带我回家的,你说过的……我们还没有回家,你怎么可以提前离开……你怎么可以……”
“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占山为王……你说过蓝天和白云永远不会分开……你说过的……为什么你一个都做不到,为什么……”
“我们只是要回家啊……我们只是要回家……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离裳失神的呢喃,“为什么……他不要任何的东西……他只是要回家……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成全……”
“他做错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爱上不该爱的人……就该死吗?天!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你凭什么!!!!”
水含笑呆呆的望着离裳怀里一动不动的人儿,以及几乎把他的蓝衫染遍的黑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
水含笑是来给他道歉的,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来得及说,却看到他匆忙的走了,因自己。心口猛然涌起的疼痛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从来没有心痛过,也不知道原来会是这么的疼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个平凡的书生,他只是一个连赶路都弱不禁风的书生。
他又和其他的书生是如此的不同,他可以坚定的千里奔波,他能够忍受从山崖落下时没有任何麻醉的接骨之痛,他甚至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自己的不好。
明明是自己欠了他的,是自己间接的杀死了他的父母,逼他一人痛苦的过了那么多年,而今,他却为自己挡了一箭。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进行补偿,他就彻底的离开,这叫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水含笑觉得眼睛涩涩的有点痛,眨眨眼却没有一滴泪水……
耳畔传来离裳痛彻血骨的嘶吼,水含笑抬起头望着大火映红的夜空,大火中双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水汽,却没有一滴落下来。
他指着天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忍心……带他走……你是非不分,妄自为天!”
轰然一声雷鸣,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倒一棵大树,再无声息。
蓝倾月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中,他看到离裳抱着一个自己在哭,在道歉,他走去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从他的身体中穿过,不要说安慰连触摸都不能。
离裳并没有欠自己什么,反而是自己欠了他一个承诺,一个关于蓝与白的承诺,一个整整十二年的承诺。
早在白胡子大夫那里蓝倾月就想起了离裳,只是那时并没有说,也没有机会说,一直以为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回到了一水居,剩下的日子再也不离开也算是一种守诺,却没有想到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连想像都是一种奢侈。
对于自己的早夭,蓝倾月并不太过悲伤,这一天他早就知道,其实那一年他被母亲拉到大火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是他不甘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执着,大火中缓缓走出一人,那人在他的身体里放了一只蛊,变戏法似的他居然再次活了过来。那时,那人就说这个蛊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蛊虫离体,自己的寿命也就结束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仓促,甚至……来不及告别。
看到自己的身体中一个胖嘟嘟的小虫子慢慢的爬出,果不其然身后一个优雅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我来接你轮回。”
蓝倾月转身,只见一位身着黑衣,带着银色图腾面具的男子站在大火前望着自己,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不经意间微一眯眼,突然发现在视线模糊的时候,这身站在大火前的黑衣,竟然如血般红艳。
蓝倾月突然很想哭,而他也真的哭了,却没有眼泪掉出来,眼睛里落出来的都是虚如空气的斑驳,接在手心没有一点的温度和重量,瞬间消失不见。
那个胖胖的小虫子被这个人收到手中,他静静的牵起蓝倾月的手慢慢向着大火走去。蓝倾月在跨进大火的刹那,回头看了水含笑一眼,无声的说:“原来……不是你……”
寻寻觅觅了那么久,只为那年大火中的一抹红衣入眼,却原来终是认错了人,给错了情。
耳畔传来飘渺是声音,“后悔吗?”
蓝倾月茫然的摇摇头,许久用同样飘渺的声音说:“不知道……”
一生总总,走也都走过,错也都错过,后不后悔,又有谁能知道,有谁能够说的清楚。
轰然间大树倒塌,水含笑下意识的看向火场这边,却只有烈火炙热,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耳畔,传来君十七慢慢的叹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以报德啊……”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凌晨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才把火熄灭。被烧过的树林一片苍凉,空空如也。
空的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若不是怀中人儿身体的冰冷,离裳也可以骗自己说一切都只是个梦,一个残酷却不是真实的梦。
水含笑和君十七要回明月楼和无邪宫处理这次暗杀的事件,同时水含笑已经在当天早上下令,彻底摧毁郝家的势力,让整个家族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一个伤害过蓝倾月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水含笑本来是要带蓝倾月的尸体走的,可是离裳死活不放手。
离裳只是淡淡的说,“我想回家,带着小月儿。”
你答应带我回家的,生死都不失约。
小月儿,我们一起回家,一辈子守在一水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