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拾捌)

直到月上中天, 草灯也没有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皮一直不停的跳动着,心烦意乱间向外走去,因心情烦乱所以一直低着头, 就连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门角都被他看了仔细。

突然间, 殿门口一点新鲜的血迹吸引了他的视线。

抬头扫视一眼门外参天古树, 树中间几根枝干被折断露出新茬, 连着一点点树皮, 一晃一晃的在繁密的枝叶中摇摆。地上树叶凌乱,显然是被外力强行震落的。

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大,是谁在这里激斗过, 受伤的又是谁?

草灯离开祭星台后急匆匆来到紫雨殿,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立夏, 猜想他大概是已经先回来了, 没想到来到殿门口居然碰到了几个最不想见的人。

紫雨殿, 殿口。

八个宽袍大袖,穿戴庄严的老者面色严肃堵在门口, 花白的须发无风自动,若不是此刻眼中的杀气,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道骨仙风了吧。

草灯停下脚步,防备的望着他们,口中却是语出谦逊。“不知几位长老如此匆忙是为何事?”

位于中间的红衣老者向前走了一步, 苍老的声音毫不掩饰的质问。“太子殿下, 明日即为祭天日, 时辰不等人, 我等特来此带回明日的祭品。”

草灯微微一笑, “大长老说笑了,这等小事怎敢劳烦诸位, 明日本王自然会将人按时带到。天色已不早,诸位长老还是先请回吧。”

大长老也不让步,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我们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能空手而归,既是顺便今日明日又有何关系,也省去了殿下烦心。”

“大长老多虑了,那妖精甚是顽劣,只怕会给诸位长老带来麻烦。还是先把人留在这里吧,反正怎么久本王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晚上。”

“大哥,和他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粗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草灯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人是性格最暴烈的八长老。

八长老用手中的构型神杖指着草灯,很大声的说道:“太子殿下,今日我等就是来这里带人的,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噢?”草灯冷笑,“八长老真是气概天下,只是,这人是本王带回来的,给不给是本王自家的决定,就不劳烦长老费心了。”

“哼,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这些破事,要不是你对那个妖精动了情,我们才懒得来这边呢。”

闻言草灯冷下了脸色,这几个老家伙居然在他的身边安插眼线,呵呵,真是好样的。他不动声色淡淡说道:“看来八长老年纪真是大了,明日我便会告知父王安置长老回乡,以后本王这等破事自然也不会让长老伤神了。”

“你!”八长老气的咬牙,听到身侧大长老不经意的咳嗽一声,瞪着铜铃般的巨眼不甘心的收回举起的手。

大长老慢条斯理的摸摸雪白的长须,“太子殿下,老八不过粗人一个,何必和他计较。我们此次前来也不过是为殿下找想,无意惹殿下恼怒,那妖精不过是个祭品,又何必为了他伤了和气。”

草灯也不想和长老院有什么冲突,但是这件事他却是半步都不能退让,倘若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这个男人当的岂不是窝囊。

“大长老也说了不过是个妖精,难不成本王连个小妖精都看不住了?”草灯笑着反问,话中却无半分笑意。

“太子殿下,明日祭天仪式兹事体大,请太子殿下莫要任性为之。”大长老终于也忍住了,抛出一句看似商量的狠话,意思很清楚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这人我们是要定了,草灯你看着办吧。

草灯抿唇一声不吭,茶色的双眸闪过无数的念想,只见他右手微挑手中不知何时抽出的长剑闪电般刺向身手最弱的三长老。

这八个长老是和离王出生入死的兄弟,后国泰民安便接任长老院,大长老文武双全是核心人物,六七八长老大字不识几个是完全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二四五长老是祭星师,虽然没有大祭司那般权利,却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只有三长老是唯一不会武,而凭超人的智慧一直稳居军师之要职。

所谓柿子要捡软的捏,打架自然也是要先把最弱的撂倒,给对方心里上一个创伤。只是,草灯低估了大长老的反应能力,居然在剑尖离三长老心口之差一寸的地方被截了下来,还能在那一瞬间反手把剑气反击回来。

草灯虽然也躲过了,却躲得狼狈不堪。不过一个回合,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赢不了了,也明白一般所谓的高手和真正在刀口上舔过血的人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就算是他武功很高,也要有出手反击的机会,很显然他们不给。

一掌拍到胸口,草灯摔倒在地,唇角、鼻孔生生流出血来,身上筋脉碎掉般的疼痛,苦笑着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全然没有反应,右手大概就此废掉了。

大长老示意身后的人把草灯扶起,依旧一脸慈祥的说:“太子殿下,得罪了。等事成之后,老臣定当为殿下续筋接骨,保证和以前别无两样。”

“长老若真为本王找想,现在就不要带我走。”

大长老不再和他说话,只是淡淡的说:“把殿下带到神庙休息。”

立夏没有睡,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天色。直到墨黑的天空染上迷蒙的暗紫,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他都保持着一动不动凝望前方的姿势。

软玉出现在紫雨殿时,从院前望进窗口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本是别致的水上别苑,此刻却因那样的独立,显出难以解释的孤独。尤其是再对上窗里独身而作,面色平静的少年,那种寂寞感愈发沉重,连明媚的阳光都不能打散,反而臣服在那样的光景中,留下暗色的深影。

当立夏回过神来,望着地上跪着的软玉时有一会儿的恍惚,不明白这个光鲜亮丽的女子为何要如此。

软玉并不是走进来的,是跪着一步一挪的跪进来的。艳丽的红色长裙被青石路磨出了细小的洞,膝盖处磨损的更是厉害。娇生惯养的膝盖,细皮嫩肉早被磨破了皮,磨破的膝盖处可以清晰的看到月白的中衣上浸染的血迹。

她并不是在自我虐待,也不是为以前对他的不好而道歉,这次她跪着来见他,是因为要来求他。

求他救一个人。

“你这又是何必。”立夏轻轻一叹,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求你就他,在这个皇宫里只有你能救他,让他完完整整的回来。”

“他贵为离国太子,没有什么人能伤到他的。”

“你一点都不知道,若是别人带着他,我当然不会担心。但是,这次是长老会,那些人势力极大,根本不受控制,不要说太子了,就是离王只怕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若是这样,我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不过是个——祭品罢了。”立夏轻笑,笑的非常的愉悦。“小星星和小珠子总是说我没用,现在他们不在真是可惜了,不然可以让他们看看,其实我很有用,我可是祭品。”他满足的叹息一声,可爱的笑着望向软玉。

“祭品呀,多大的殊荣,这世间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待遇。是不?”

耳畔听到他那么轻易笑着,说出祭品这两个字时,软玉下意识的抬头,迎上那双带笑的眼睛,心头猛然一痛。

立夏依旧微笑着,用力的伸个懒腰。对她说:“起来吧,都破皮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对我用苦肉计的。”

“我……”软玉想要否认,却无从否认。

立夏把她拉起来,手指间一朵金色的大波斯菊含苞待放。羸弱的花瓣紧紧包裹在一起,婴儿般静静的沉睡着,顺着手的摆动而轻轻摇曳。

“帮我把这朵花给草灯。不要拒绝哟,就算你对我的补偿吧。”软玉刚要拒绝,听了他的话也就不好意思不接。只是,“你不打算自己送给他吗?”

“不了,若是我给,只怕是没有时间。即便有时间,也只怕是没有机会的。”立夏浅浅一笑,“好了,我也要走了,嗯,该怎么说呢,愿你们幸福。”

他笑的极其好看,连眼睛都完成了漂亮的月牙,软玉却突然很想哭,然后不受控制的落下了泪来。

立夏走了,没有回头,一抹鹅黄浅淡如金菊之花蕊,单薄的柔弱。终于丢开重重的花瓣,暴露了全部的自己,只为将心比心,却不想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伤心,痛心。

神庙。

由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石阶,一层一层堆砌而成,不多不少一共一百零七阶。比皇家用的一百零八少一位,也是极其的尊贵。神庙就建在些高耸入云的石阶上面,因石阶之高,神庙地位之崇高,更因这里一直都是关押祭品的地方,所以从建起开始到现在,除了每一届的最高长老和大祭司外,即使贵为离王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神庙,也一直是离国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虽然很多人猜测过,如高大庄严,如精致典雅。

全部没有此刻立夏的震撼,因为一百零七阶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建筑。只有一片空旷到心悸的荒地,和一个巨大的闪着银光的结界。

草灯就在结界里面,此刻正安静的望着他。茶色的眼眸,宁静如夜里的琉璃,黯然,沉寂。

立夏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隔着透明如空气,却无法触摸的结界。

“草灯。”他轻轻的唤,结界里的人貌似很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对于他的出现没有一点反应。

“草灯……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真的对我没有一丝的感情,你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祭天才对我好的吗?草灯,你回答我!”他用力的捶打在透明的结界上,然后被毫不留情的撞开。他告诉自己不要激动的,可是看到这样的草灯,却不能抑制的颤抖!立夏趴在地上,手臂蹭到了石地火辣辣的痛。只是,身体的疼痛仍及不住心的万分之一,望着里面面无表情的男子,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吗?所以,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好不甘心!我是这么的爱你,为你抛弃了整个世界,为什么你却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

立夏狠狠的撞击着巨大的结界,也一次次的被撞开,受伤。直到伤痕累累的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他趴在地上开始孩子般的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看我。草灯!你当真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