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情的。
叶宋嘴上回答着,不会害怕。但是她的臂弯收紧,想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去抱紧他。后来苏静睡睡醒醒,时不时和叶宋梦呓两句,已经不那么清醒,叶宋的心里其实怕极了。
叶宋轻轻晃着他,问:“苏静,你现在睡了,明早就会醒来的对不对?”
苏静没回答。
她低低道:“你答应我,这个你能做到的。”
他的唇很干燥,叶宋去捧从外面飘进来的雪,放在手心里捂化了喂去苏静唇边,苏静似乎很渴,不断地滑动着喉咙去吞咽,还往叶宋的手掌心舔了又舔。叶宋害怕他冷,把自己的衣服解开,贴身抱着他。但是那也阻止不了苏静浑身都开始冰凉。
叶宋不断地呵着气给他暖着,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地说:“那些事,我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答应你的……我那么慎重,你应该也是很慎重的,不要等我答应你了之后,你就捉弄人不当回事了好不好?”
“苏静,天这样冷,你快醒来,不要睡,一会儿会冻坏了……”
“你说得对,上回,受那么重的伤你都挺过来了,这回也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就我一个人说话是不是太孤单了,你睁开眼睛陪我说说话吧,说一句也好……”
她想把苏静背起来,顺着上面延伸下来的铁鞭爬上去,铁鞭上满是勾刺她一点都不在乎,觉得那样反而能够固定她不往下滑。可是苏静的肩膀被石头稳稳压着,没办法将他强行拖起来,她只好又拼尽全力地去撑上方压下来的石头,就算上面塌下来,这些雪石一下将两人掩埋,也好过叶宋一个人看着苏静受罪的好。只是她努力了很久,双手颤抖,双脚也软得快站不起来,上面的石头依旧动也不动。
她疯了一样,跑到小小的洞口下面,仰头望向天空。外面竟有皎白的月光,落在凌乱堆砌的石头上,比雪光还要清冷。她手围着嘴,就往外大声喊,声音干燥粗噶,好像下一刻就会刮破她的喉咙。
她只希望,那一刻会有人来,不管是敌人也好,是自己人也好。
只是她喊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发现他们。
这时,身后传来苏静虚弱的声音:“阿宋,过来歇会儿。”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苏静,急忙跑过去,双手捧着苏静的头抵着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道:“你总算舍得醒了,感觉怎样?”
苏静无声笑了笑,道:“感觉尚好。”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着,我会想办法一起出去,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你也绝对不要放弃好不好?”
苏静的呼吸弱得似羽毛轻轻沾过叶宋的脸颊。叶宋默了默,滚烫的泪水如夏日里雷雨的雨点,打在苏静的脸庞上,她咬了咬牙关道:“苏静,你快答应我。”
苏静颤了颤眼帘,脑子里混沌而昏重,明明身体感觉很冷,但偏偏脑子里热成了一团浆糊,他看向叶宋也只能看见她模模糊糊的影子。苏静缓缓抬手,抚摸了自己脸上的水渍,落在指尖尚还泛着余温,他将指尖伸进嘴里吮吸,那咸苦的味道就好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舍不得叶宋哭。嘴上故作轻松道:“阿宋,以前觉得你把什么都藏在心里隐忍着,现在放开了,却变成了一个爱哭的女子。”
叶宋问:“那你喜欢吗?”
苏静去为她擦拭眼泪,轻声道:“别哭,你哭我会心疼。”
“那你答不答应?”
苏静道:“答应,我答应。”
叶宋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那你一定要睁着眼睛等我,我这就救你出去。”
说罢叶宋就干脆利落地起身,苏静伸手想拉住她,却连衣角都没抓住。他侧头看着叶宋拉着鞭子一步步往上爬。苏静忽然觉得,那样也好,让她爬出去了,起码她能够活着。
叶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手鲜血淋漓,总算得见外面的月光。外面很冷,风卷得特别大,满地的雪白在月光的反射之下,莹莹发亮。叶宋来不及欣赏这月下美丽的雪景,立刻在一堆堆雪石当中艰难地移动着,估算着苏静在下方的大概方位,然后将石头一块块搬开,往旁边扔去。
她做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稳当,就让这堆积起来的石头全部塌了。那样苏静就会被彻彻底底地埋在了下面。
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她和苏静能够活到至今,躲过那一场场浩劫,定然是命不该绝的。而苏静能够在雪尘暴中活下来,是老天爷不让他死,所以他一定不会死,不能死。她要救他,她不能再继续等着有援兵到来,必须亲自动手救他。
可是这里的山石确实太多,下面还有好几块大石头撑着,就算她搬到明天早上也搬不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担心着下面的苏静,动作都已经变得机械。身后扬起来的雪风呼呼地吹,忽然将远道而来的马蹄声送进了叶宋的耳朵里。起初她没有反应过来,自动忽略了,直到后面马蹄声越来越响耳,仿佛在叶宋的脑海里回荡着一般,她终于后知后觉地醒过神儿来了,缓缓回头看去。
只见一匹骑马的队伍正往这边飞速地赶来,马蹄扬起的雪尘,月夜下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叶宋渐渐看清了为首骑马的男子,衣袍翻飞,目色寒寂,不由热泪盈眶,大声喊道:“苏宸,你来得太迟了!”
她神经一松,从高高的石堆上面跌下来,苏宸见状,立刻跃马而起,在半空中腾飞几步,及时接住了叶宋的身体。
叶宋和苏静率领的北夏军在这个地方全军覆没,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甚至连一个回去报信的探子都没有。苏宸后面是等不及了,才带人出来一看究竟。没有想到,结果竟是这样一副惨烈的场景。
只不过,在抱紧叶宋的那一刻,他觉得只要她还活着就好了。苏静转而就将自己的大毡脱下来,紧紧裹在叶宋的身上。还不及说一句话,叶宋就揪着他的衣角道:“快,快,苏静还在下面……”
那一夜,叶宋觉得很漫长,很寒冷。她感觉从来都没度过这么漫长的寒夜,她听得见外面的风,反反复复做着令人害怕的噩梦,一整夜都在念着苏静的名字。
她梦见苏静前一刻笑若春风风流潇洒,下一刻就满身鲜血,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梦见苏静就永远躺在那石洞里睡着了,他答应过她不会闭上眼睛,所以睡着了却还睁着眼,只是那双曾经风采斐然的桃花眼已经变得浑浊而黯淡无光……
叶宋汗涔涔地被吓醒,心口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样,燎然灼痛。她有些头重脚轻,张开眼睛看见自己是躺在营帐里,营帐里很温暖,旁边燃着一盆炭火。门口的地方,外面光亮丝丝,有寒风似想拼命地钻进来,只不过帐帘太过厚重,任凭风想怎么努力,结果都只能掀起一个极小的角落,最终失败。
营帐里的光线昏黄,尚还点着一支蜡烛,蜡烛快要燃尽了。但是叶宋透过帘帐缝隙里溜进来的白光就知道,天亮了。
天亮了,她还活着。她四下望了望,那么苏静呢?她第一时间想起苏静,发现苏静不在营帐里。顾不上浑身疼痛,叶宋立刻穿衣,双手因为被冻伤、被铁鞭扎伤,已经上药包扎过了,穿起衣服来很不方便,正努力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掀起帘子进来。
外面一定有很大的风,因为她听见了风声。抬头一看,见是苏宸,正端着一碗药进来。
苏宸看见叶宋醒了,也是愣了一下,道:“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一阵才会醒,我把药放在炉子上温着等你醒来的时候喝也刚刚好。”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叶宋的身上,知道她准备穿衣服出去,不由又是一皱眉,很不悦的样子,“才刚醒来,又要到哪儿去,还不快躺着,英子说你受了很严重的风寒,需要卧床静养。”
叶宋完全把苏宸的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地继续穿衣。
苏宸过来一把按住她的胳膊,问:“想干什么,你可以和我说,我帮你。”
叶宋默了默,道:“我想去看看苏静怎么样了。”她仰头望向苏宸,来不及亲眼去看,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回来了吗?是跟我一起回来的吗?还,还活着吧……”
苏宸抿唇看着她,不语。他眉头深锁,真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自己都成这样了却还要惦记着别人。这叫他怎么甘心。
叶宋垂了垂眼,伸脚就去汲鞋,若无其事道:“罢了,还说要帮我,却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去看就是了,反正你来不来,我也是正准备要去看他的。”
正欲起身,怎知一站起来头便觉一阵猛烈的晕眩,眼前一黑,就又不受控制地跌下去,被苏宸适时地扶住了肩膀,他沉沉看了一眼她不怎么整齐了的外衣,袖子全部拢在手肘处,不由道:“你就打算这样出去看他吗?你能不能在关心别人之前先顾好你自己?好好儿躺着去,等你的风寒好了,再去看也不迟!”
叶宋和苏宸就这么僵持着,她仰了仰头,静默地望着苏宸片刻,忽然问:“是不是他现在很不好?”苏宸眼神一滞,听叶宋又道,“所以你才不允许我去看他。是比上次还要糟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