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好呀,亲家公,亲家母,”龙啸举起酒杯,向张家父母示意,“我们今日可真的就是亲家了,从此永结秦晋之好。”他先干为敬。
“亲家客气了。”张蕊儿的爹张洹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张蕊儿的母亲秦窦则以茶代酒,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张蕊儿和龙亦已来到三人面前站定。
尖锐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尾音尚在风中回荡,一声“且慢”便阻止了两人弯腰的动作。
“什么人?”龙亦回头。
龙亦突如其来的大吼,惊得在场之人尽皆停止了说话,都奇怪地看着他。
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几声短促的鸟鸣声在空气里飘荡。
此时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刻,青黑色的砖瓦反射出一片水银色的光芒,刺得龙亦不由地眨眨眼。他看向声音来处,却只见到前院楼宇隐隐现出的稍稍一角,错综复杂的亭台楼宇中,他却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那是絮儿曾今呆过的蕉下阁!
不知道今年芭蕉树下,是否还开了牡丹花?
龙亦嘴角划过一丝无奈,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久到他再也想不起那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就只记得那棵芭蕉树了。
“亦儿,亦儿。”龙啸见龙亦神色有些不对,冲他叫道,“你做什么?还不行礼吗?”龙啸心里就是有种不安,他巴不得婚礼快点结束,以防生出许多变故,坏了这件好事,一旦和张家联姻,名扬山庄就完全可以和田令孜一争天下了!
龙啸的心思,在场的人大都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名扬山庄名不副实。
名扬山庄确实对外宣称不争名利,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名利的诱惑呢?话,是说来好听的,但行动才是可以当真的。
“是,爷爷。”龙亦压住心中的悸动,又转过身子。方才那声“且慢”,好像只有他一人听到,想必不过是幻觉罢。
“一拜天地……”
“且慢。”
再次重复。
龙亦眉头皱起,挺直了将要弯曲的身子。这次的“且慢”,众人都应该听得清清楚楚罢?
“蕊儿,你干什么?”张洹瞪大了眼睛。他的女儿,张家的大小姐张蕊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了鲜红色的盖头!
“且慢。”张蕊儿又慢条斯理地吐出这两个字。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庞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呆板地就像死人的脸,可是,她脸上的胭脂又是那么的红艳,仿佛是体内渗出的鲜血一般。
含久笑笑,又是一杯清酒下肚。
欧阳敬凡看看含久,再看看美艳动人的张蕊儿,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呵呵,今天当真是有好戏看呢。
“蕊儿,还不放下盖头,拜堂成亲?”张洹似乎有些尴尬,“现在不是耍孩子脾气的时候……有事拜完堂再说。”他以为蕊儿心里记恨龙亦将要娶小妾之事,于是在这个当口儿耍脾气,要闹得龙家不安生。
这个蕊儿,她就不想想张家的利益吗?
“且慢。”张蕊儿还是不紧不慢。
“张家小姐有什么事就说罢。”龙啸淡淡地开口。他一向称呼张蕊儿的小名,如今却说得如此客套,这足以证明他心中的不满。
名扬山庄难道就离不开张家吗?龙啸咬咬牙。
“蕊儿,你有事就说,有事就说。耽搁了吉时就不好了。”秦窦急急地道。女儿毕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她不想看着蕊儿陷入众矢之的。
得罪了龙家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怀孕了。”
那四个字一出口,现场顿时一片死寂。似乎连鸟鸣声也不见了。
龙家少爷的新婚娘子竟然未婚先孕!
看这情况,孩子不是龙亦的罢?
“孩子是谁的?”龙亦一把扼住了张蕊儿的颈脖,“说,是谁的?”他承认他不爱张蕊儿,一点也不爱,但是这件事却狠狠地践踏了他的自尊,而名扬山庄少庄主的自尊是绝不能被如此践踏的!
张蕊儿似乎并没有感到呼吸困难的样子,她轻声道:“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我会杀了那个人!”龙亦的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张蕊儿只是冷笑:“你不配!你以为你能杀得了他?”
“你可以试试。”
张蕊儿浅笑:“试?有什么好试的?”
“蕊儿!蕊儿!”张洹气极,“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张蕊儿侧目望了张洹一眼,眼中竟然蒙起了水雾:“爹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这一切,不都是您安排的吗?”
张蕊儿的话,无疑将现场的气氛迫到更加紧张的地步!
女儿未婚而孕,竟是她亲生爹爹的安排吗?
“张老爷,解释一下罢。”龙啸不悦地皱眉,今日的喜事已俨然成了一个笑柄,他心中打定主意,誓要将责任算到张家头上。
“龙老爷,龙公子,这事与我根本无关呀!”张洹瞪着张蕊儿,“你怎么胡说?想不到我竟养了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女儿,做了这等丢人的事,还要将责任推到为父身上!早知道,还不如留下……唉。”他不敢说出后面的话,只得拍腿长叹一声。
秦窦自然知道张洹话中所指,不由地泪流满面。那件事,是她永远的伤痛,是她没有做到一个娘亲的责任,是她对不起那个幼小无助的孩子。
“爹爹,你怎么……”张蕊儿似乎很是伤心,“不是你叫我去勾引武公子的吗?你说,那个武公子家世渊博,书香门第,和当今大权在握的田太尉来往甚密,若是攀上了这棵高枝,咱们张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如今女儿怀了武公子的孩子,你怎么又怪我……”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这个疯子,胡说些什么?什么田太尉?啊,什么田太尉?”张洹看看龙啸已然气极的脸色,不由地吞吞口水。谁都知道龙家和田太尉是面和心不合,他若是和田太尉有任何纠葛,便是明明白白地与名扬山庄为敌了!
“事实是否如此,你自然心底清楚,何必到处喧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买女求荣吗?”伴着这个清朗的声音,龙亦终于看到了说出第一句“且慢”的主人。
那是一个邪魅俊逸的红衣男子,脸如冠玉,唇如朱丹,身形修长优雅。丝丝交缠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得嚣张跋扈,那个男子仿佛是自天上翩翩而来,衣袂优雅地在空中滑动。
“你是谁?”龙亦开口便问。心里不禁有点气结,原来名扬山庄当真是如此任人来去自由吗?
“呵呵,我嘛,是你未婚妻肚子里孩子的爹爹,你说,我是谁?”
“你就是那个武公子?”龙亦握拳的手上爬出几根青筋。
“在下武意琛。”
“就是你侮辱了我的女儿……”张洹作势要上前找武意琛的麻烦,却被秦窦拉住了:“老爷,不要……”她凑近张洹,低声道,“这个人的武功绝不在龙亦之下。”听得此话,张洹脸色微变,悻悻地退下。
秦窦虽不会武功,但她自幼饱读武学各书,张洹一向是相信她的判断的。看来这个武意琛,还真是有些来头。
“武公子到访,莫不是要抢亲罢?”龙啸眯起眼。他心中实在是怒火难平,好好的一场婚礼,如今竟成了这副样子。在场的众人本是来贺喜的,如今个个却成了来看笑话的。
“抢亲?龙老爷觉得我需要抢亲吗?”武意琛笑得极为高傲,“孩子都有了,莫非张家还要将蕊儿嫁给龙公子?啊,或许,龙公子不计较这些,一个对烟花女子动了真情的痴情郎,又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事呢?”
“你……”龙亦急冲上前。武意琛的话不仅侮辱了张蕊儿和龙家,还贬低了茗烟!
“动手?也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都没用兵器,只是赤手空拳地较量,两道同样鲜红的颜色交缠,又分离,一时间,四周仿佛都晃动着拳脚飞影。
“你说,这样有意思吗?”含久还是在笑,不过这笑容却满是嘲讽。
“你觉得有意思,那就有意思。”欧阳敬凡伸手玩弄着她胸前的一缕青丝,“你看,那个可能会更有意思。”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到龙啸正在一个仆人耳边低语。
“你猜,龙啸在说什么?”欧阳敬凡斜睨着含久。
“这里少了一个人。”含久一针见血。
“聪明!桃樽,你怎么可以那么聪明呢。”欧阳敬凡喃喃地道。他的话里,竟带着淡淡的惋惜。
含久若是男子,如此乱世,她必会有一番大作为!
“聪明?我一个女子,何必太聪明。”她低低的声音谁也听不到。
这边,萧云若听完幽落的讲述,不由地眉头皱起。
“你说的,是真的?”萧云若握紧了无夕剑。原来幽落这般纠缠于他,是为了上一世的未了之缘?他和她,上一世就有了姻缘吗?
“我何必骗你呢?”幽落轻叹,“如你所知,我不是人,是紫竹妖。前一世,你说过会等我来找你,现在我来了,你会……要我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萧云若无言。
“当年你有妻室,我不敢靠得太近,可是仍然抵不住爱情致命的诱惑。今世,你已经少了牵绊,却还是不肯接受我?”幽落禁不住有种想要掉泪的冲动。她可以承受世人无休无止的责骂,承受他对她的怀疑与冷漠,却受不了他对她无言以对。
当一个男子对向他表示爱意的女子无言以对时,这已经默认了他不接受这段感情。
萧云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的确真的没有牵绊了,可是,为什么心底总是浮出那个叫”望因“的女子的容颜,为什么他会为了看她一眼而几次到访名扬山庄?他懂得那个感觉的来源,但是他却一直不敢面对,可是幽落的话,让他不得不正视心里那种奇怪的牵挂了。
他,是爱上望因了罢?仅仅见过一面,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他,却爱上了她!
这一世的他,身未受到牵绊,但是心,却已经遗失了。
“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尽管心里对幽落有着愧疚,但是萧云若说出的话依旧是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前世?呵呵,是你在前世许了我今世的幸福!”终于有一颗湿湿的泪珠落到她的衣衫上,紫色的衣衫上化开一片脆弱。
“许你幸福的是白炎,不是我!”萧云若的声音有些无奈,“离开寒影楼罢,这里不适合你。”他不愿看她继续苦侯。
对于望因,他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一次的放纵,就够了。
他,再也不会为了那个女子到名扬山庄,下一次再到那里,他一定是为了龙亦的首级!
萧云若,永远都不要妻子!一个亡命天涯的杀手,不能要妻子!
杀手的生命里,有鲜血就够了。
“我不会离开。”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云若,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当我的亲人们一个个都离去以后,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吗?”她是为了他而活着!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的马蹄奔跑之声。
萧云若定定地站着不动。他认出了马蹄声,那是寒影楼的马儿!
“楼主。”马上的人显然也看到了萧云若,立刻下马行礼,“楼主可算回来了,大人在四处寻你呢。”他不敢询问萧云若的去向。
“出什么事了?”那个人口中的大人,就是萧云若的义父,寒影楼幕后的主人,手握重权的田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