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认真地看着竹简的沧澜瑾瑜侧过头来,见托盘左下角的位置明显多了三块新制的牌子,上面分别刻着那三位今日新入后宫的婕妤的花名,他确定性地问出一句,“这三块就是她们三个的?”
“正是,陛下。”亁泗明白沧澜瑾瑜的想法,投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请问陛下想在这三位中选哪一个?”
沧澜瑾瑜眉间蹙了蹙,沉默了片刻,才伸手过去,轻轻点了点秋晚云的牌子,“她吧。”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准备。”亁泗笑得愈加暧昧,应了一声,就欲转身离开。
“等等!”沧澜瑾瑜又连忙唤住他,眸中含着一丝烦躁。
“请问陛下还有何事吩咐?”亁泗当即停住,问向坐在书案后一脸纠结的男子。
想通后,沧澜瑾瑜从容了,他说,“今晚让她们三人都过来吧。”
“啥?”亁泗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男子,饱含担忧,“陛下,恕奴才冒昧问一句,您吃得消么?”
“孤的命令你也敢质疑?”沧澜瑾瑜眉眼间浮现薄怒,嗓音低沉。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亁泗被男子震慑住,只好连声应下,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见人离开后,沧澜瑾瑜得逞一笑,站起身走至窗边看向外面的风景,眸光暗沉,手指紧紧扣着窗柩,压抑着某种情绪。
“冷烟拜见陛下。”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模样恭敬地对他行礼。
她长得极为艳丽,尤其眉间一点朱砂,更为之添彩不少,而她正是沧澜瑾瑜身边的暗卫首领佼冷烟。她对沧澜瑾瑜极为忠诚,平时负责守护他以及完成他的命令,因此,沧澜瑾瑜也十分信任她,一些重要的事项都会交给她去办。
“国师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沧澜瑾瑜并未回头看向女子,径自问出一句。
“请陛下放心,他暂时未有异常动作。”佼冷烟恭敬回道,眸中闪过一丝忌惮,而这份忌惮,纯粹是针对男子口中所谓的国师。国师是沧澜建国以来便存在的,对沧澜的百姓来说,国师是神一般的存在,世世代代守护着沧澜的江山社稷,永保百年基业不衰不朽,因此,就算是沧澜的帝王,平日里也要敬其三分。
然而,皇权至上,帝王也向来多疑,所以,沧澜历史上曾有帝王怕国师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动过废去国师的心思,可每次,都会莫名地不了了之。
并且,但凡帝王动了战争的心思,都会让国师算一卦,参考其意见,而国师的意见往往精准,他若认为此次战争天时地利人和,那沧澜出兵后,一定会是胜者,若他不认同,但帝王仍执意去战,基本都会铩羽而归,因此,苍澜历史上大部分帝王对国师都抱着敬仰的心态,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底线,国师可以在沧澜的国土上做任何事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荣耀,并且受万千百姓爱戴和尊崇。
不过,百年来,国师基本淡泊,若无大事,平时都会将自己关在住处天外殿内,不轻易出门,若有人想进去见他,也需得他应允才可见,就连沧澜的帝王也不例外。
“继续派人盯着。”沧澜瑾瑜眉间蹙了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却不知源自哪里,所以对所有不可控因素他都要多一份警惕,而国师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一任的国师是几个月前才新上任的,是上一任国师惟一的弟子。未上任前,其常年在外游历,为人极为低调神秘,上任后,基本大门不出,若出门或见人,都会戴着斗笠。
因此至今他都未见其真面目,多次派人去暗中打探,也无果,因为那些去打探的人都说看不清他的样子,就算近看,看到的其脸上的五官也是模糊一片,十分诡异。于是,他只能放弃,但已派人在暗中随时监视其一举一动,以防其有不轨之举。
“是,陛下。”佼冷烟点头,面目严肃,身姿笔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心底深处其实一直藏着一段感情,但她只能将其雪藏,不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帝王。
“娄公子现在的情况可有好转?”沉默了片刻,站在窗边一直望着窗外景色的帝王再次出声,话语间的伤感和无奈就是再迟钝之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身为暗卫首领必定不会愚笨到哪去的佼冷烟?
“陛下,请容冷烟多嘴一句,如今凤天的女皇陛下既然已经在宫内,您得到她必定胜券在握,既然如此,您为何不直接杀了娄公子这颗已经无用的砝码?”佼冷烟见男子这般,心肝都在为他疼,就冒昧多说了几句,满心关切。其实,这已经越过她的职责范围,但她却完全不自知。
沧澜瑾瑜当然想将洛安身边的那些男子全部铲除干净,一个不剩!可一想到四个月前那个女子看向他的坚定目光,以及说的那些话,他动摇了,咬了咬牙,才沉重说出,“孤不能那样做。孤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不堪,若真那样做了,孤跟她之间恐怕再无挽回的余地。”他的手指愈加扣紧窗柩,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只要能得到她,孤此生都不会伤害那些男子,毕竟,他们已是过去,孤才是她真正的未来。”
“陛下,您何苦这般为难自己?您本是沧澜的帝王,什么女人是您得不到的?可您偏偏暗中苦恋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寻着她,就应该将她夺回来,占为己有,将那些污了她令您心殇的存在全部毁灭,可您却选择了包容,这样您心里真的会好受么?以后您真的不会后悔么?”佼冷烟不喜欢这般克制自己的沧澜瑾瑜。在她眼里,沧澜瑾瑜是最尊贵的帝王,想做什么便应该做什么,无需拘束于他人的想法,只要他开心,他人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的?!
“你别说了,孤既然已经决定,便不会改变。”沧澜瑾瑜终于侧身瞥向身后的黑衣女子,眉间隐隐不悦,“冷烟,今日你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佼冷烟一慌,却在一瞬恢复冷静,后退一步对男子拱手一揖,压着心中的凄凉和自嘲,“冷烟也是为陛下着想,请陛下莫多虑,以后冷烟绝对不会在您面前多言此事。”
“你还没回答孤刚才的问题。”沧澜瑾瑜回到书案后坐下,随手翻阅起手边的一张竹简,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薄怒的男子压根不是他本人。
“回禀陛下,娄公子依旧原样,身子状况虽然良好,但他的心……”佼冷烟偷偷地看了眼书案后冷峻的男子,才继续说,“已如一潭死水,半年前,我给他解了四肢上的铁链,他也不逃不闹,一直安静地待在屋内,从未出过门,好像彻底与世隔绝了一样,一点都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事情。”顿了顿,她继续说,“还有他那双眼睛,我找太医给他看了看,并给他开了方子,可每次端过去的汤药,他从未碰过,那些下人明明叮嘱过他,可他就当耳旁风,似乎压根不想治好自己的眼睛。”
“他的心的确是死了。”沧澜瑾瑜想起初见那个男子的情景,坚硬的心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怜悯。他低了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令人觉得晦暗。就在佼冷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了,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估计,只有她才能拯救他。”
“陛下……”佼冷烟想上前安慰男子,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已经好久未见男子这般脆弱的模样,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去年。
那时,他寻到了身在凤天的她,本满心狂喜,恨不得插翅飞去凤天寻她,然后将她带回沧澜。
可当她继续向他汇报那个女子的详细信息尤其她已有家室的事情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仿佛瞬间从云端坠落,入了污浊的淤泥,浑身散发着欲将整个天下都毁灭的气息,但这冰冷的欲将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气息根本无法掩盖他内心流露出的脆弱,那仿佛能摧毁他所有意志的脆弱。
那一刻,她才完全确定,一直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子就是凤天那位。
“你退下吧。”沧澜瑾瑜抬了抬手,又无力地放下,由始至终都低着头,未看向书案前一脸担忧望着他的女子。
“是,陛下,请陛下早点歇息。”佼冷烟蹙了蹙眉,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离开。临走,她还回身看了眼男子,第一次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他,什么都不缺的他,原来也孤单得可怕。
“沐麟,你是孤的,只能是孤的!”女子离开后不久,那坐在书案后的帝王猛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盯着前方,说出的话语也是字字铿锵有力,恨不得每一个嚼碎了再咽下去。而他手中的竹简早已被他生生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