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盖珠缨的华丽马车停下来,身穿墨蓝短袄的车夫们便下了车,低眉顺眼的垂手立在车边,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叶*】【*】
虽车中坐的人都没下车,可看那气派就知道来车中人非富即贵。
云锦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跟赶车的人问一下龙将军府的位置,就听见身后卫尉府的大门‘吱’的一声开了。
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云锦像瞧见救命稻草似的,大喜过望。
她刚要迈步上前,就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被车夫抱下马车。小男孩朝那熟悉的身影扑过来,惊喜地叫道:“阿爹!您可回来了!”
跟在小男孩后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也从马车上下来,跟着往前跑,异口同声地叫道:“阿爹!”
小包又脆又糯的叫声瞬间将云锦石化!
“宝儿在家乖不乖?有没有想阿爹?”秋明水弯腰将小男孩抱起来,亲昵地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又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小女孩的头,笑道:“英儿、桂儿你们想没想阿爹?”
“想了!”几个小包笑嘻嘻地回答。胖嘟嘟的宝儿更是把头钻进秋明水怀里,像小狗似的拱来拱去。
秋明水笑意盈眸,斜阳余晖落在他眸中映出点点暖色。他怀中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身边还跟着一个,父四人向那些马车走去。
迎着落晖,一大三小的身影俱染上一层光晕,那幅近乎完美的父慈孝图刺得云锦鲜血淋漓,她像怕光的蝙蝠般瑟缩着往瑞兽的阴影里躲!
五名珠围翠绕,艳光照人的女从车里下来。眸光缠绵地围在秋明水身边,挨次请安问好。
“夫君受苦了!”
“老爷怎地这般憔悴?”
“妾夜夜梦见夫君,这次真是的不是梦?”
“妾等得知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 ……
秋明水笑意温和,并不特别亲近哪个,亦不疏远哪个。【叶*】【*】他一袭白袍。站在五个明丽绝艳的女中。竟似出尘的雪莲般傲然独立。秋风飒飒,掀起他的袍角,那背影又似有些孤寒之意!
愣怔怔地瞧着那五名或温柔或妩媚或娇憨或明朗的女,对着秋明水或哭或笑。而秋明水只对着她们微笑,那微笑与画舫旁看着她的笑容一样,与露台上看星星时的笑容一样。甚至与马车外,跟她相视而笑时的笑容也没有太多区别……
云锦脑中一片空白,只看见那些人嘴巴张张合合。近在咫尺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传进她耳中只是一片嗡嗡声……
知道秋明水姬妾成群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他与她们神情亲昵地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锦胸口突然疼得要裂开似的,一颗心像刚从烧红的滚水中捞出来,又扔进一团雪里,冷热交替,顿时迸裂成万千碎片,四处飞溅。四肢百骸俱刀劈斧砍般痛入骨髓!
又像心口处被人划了一刀,把心拿出来扔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车碾马踏污秽的不成样后,又被人连泥带水的捡起来,重又塞回身体。那种憋闷与气苦即形容不出来亦消散不出去!
她以为她可以接受现实,只要陪在秋明水身边,哪怕受尽委屈亦无怨无悔!可仅是惊鸿一瞥,瞧见他真实的一面,她便痛不可当,若日日纠缠在一起,她又会如何?
是渐渐麻木,还是变得疯狂?
感觉出一道悲凄无助又无限绝望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秋明水仿佛受不了阳光刺痛似的微微闭了闭眼!仰了头,不肯让任何人瞧见他眼中那抹水意!
不想回头亦不敢回头!她要的他给不了,他能给的也不是她想要的!与其如此,又何必自误误人?
看到各房姬妾同时出现在卫尉府门前的那一刻,他还有一丝惊疑。
可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突然间一切都明白过来!
若到了此时他仍不能明白那人的用心,他这个秋家家主岂不是做到头了?
那人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可他却连真心都不敢让她看到!
秋明水面容上仍是那抹微笑,可嘴里却苦的厉害。心里却又无比的羡慕甚至是怀有嫉妒,这世间竟还有那样自由随心的人!
那人笑的真诚亦怒的真诚,虽然落拓不羁却是真正随了他自已的心!
他富甲天下又如何?终究比不过那人自在!
静静地站了片刻,秋明水将两个女儿送到她们母亲身边,独自抱了宝儿上了最前面的那辆空车。
众房姬妾顿时面色各异,各有各的精彩。有伤心有失落有狐疑有得意有愤恨,可转瞬间又都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在温和贤良的笑容中各自上车,跟着秋明水的马车缓缓驶远。
待那些华丽无比的马车走的不见踪影,云锦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用两生两世全部痴情搭建的高楼,也‘轰’地一声坍塌成一片废墟。
把她的痴情、她的梦想甚至是她在世间活下去的大半理由都齐齐埋葬!
无助地瘫软在瑞兽的阴影中,云锦拼命捂住嘴,她不想流泪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她不想软弱可身体却抖得像风中残叶!
闭了眼,秋明水姬妾们上车前的那幕表情却像刻在她脑海中一样,竟比天幕中的日月还要明晰……
凌厉的刺痛之后,无穷无尽的羞辱便像向潮水般漫过来,把她卷在漩涡中撕扯!
云锦心中一个霹雳般的声音,不断地在问她自已,你好端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跟她们纠缠在一起?为了那个前世舍弃了你的男人,受这些苦值得吗?
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个越缩越小的身影,燕昭笼在袖里的手骨节泛白。心底莫名其妙腾起一团怒火,竟有股冲动想纵马追上那些华丽的马车。把那个白袍男撕成碎片。
然后把那些碎片扔到那团身影前,告诉她不值得为一个虚幻的人如此伤心!
深吸了口气,燕昭缓缓走了过去,不顾守门卫看见活鬼似的神情,把僵成一团的云锦揽在怀里,轻声道:“你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大度!又何苦为难自已?”
熟悉的青草香。温暖的怀抱。云锦感觉有人从一个无底的深渊中把她拽了出来。
抬眸看着燕昭,云锦只看到他嘴唇噏合,耳中还是一片嗡嗡声,什么也也听不清。提高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嗓音似最低劣的琴师在拉一把破旧的胡琴,暗哑难听,云锦自已也被吓了一跳。
“你不是隐忍婉转的人。又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情。他非良人,你又何必委屈自已?”摇了摇头,燕昭拦腰将心神俱乱的云锦抱起。跳上路边的一辆马车。
得就要得到全部,失也要失得彻底!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前世决绝地放弃秋明水,亦不会在今生如此痛苦!
没想到最了解她的人不是她自已,不是两世纠缠的秋明水,而是以戏弄她为乐趣的燕昭!
脑海中像有片怒海在翻腾,种种思绪如波涛般汹涌澎湃。刚冲岸又卷了回去,循环往复没有一丝念头能落到实处。扯着一颗心也忽上忽下。前世今生种种过往都只想到一半便嘎然而止,牵牵绊绊的各种思绪俱像被拦腰剪断一般,再没个着落……
迷迷糊糊地跟着燕昭进了客栈,呆愣愣地随店小二进了客房,在使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云锦像具木偶般凭人摆布。
直到脚上真实的刺痛传来,云锦才像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盯着燕昭惊道:“你怎么在这儿?刘化肯放你了?”
“你醒了?”抬眸瞧了瞧云锦,见她原来散漫茫然的眼神渐渐聚拢起来,凝成一点亮光隐在眼眸深处,燕昭轻轻笑了笑,暗悬的心也放了下来。
手上的力道放得柔和些,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略带恼意地斥责道:“你是傻吗?好端端的居然让椅把脚砸成这样儿?”
被他一骂,云锦才突然发现她的脚正被燕昭攥在手里,纤细娇小的脚掌像栽嫩藕,可脚背却淤青暗紫,除了姆指外其余四个脚趾都肿胀的向外翘着,像四截短粗的小棍。
燕昭一手握着她的脚,另一只手沾了淡黄色的药液,用力揉搓淤青的地方,在替她上药。
虽然不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暧昧。对上燕昭的妖孽脸,云锦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大夫,坦然地接受治疗。
两世为人,云锦也禁不住双颊生烟,猛地把脚往回缩,低声道:“我自已来!”
也不为难云锦,把手中的药递给她,燕昭轻声道:“没伤到骨头,把淤血散开就没事了!”
感觉今天的燕昭份外好说话,云锦接了药瓶,便想找借口让他去,好闪进空间吃个朱果!
可念头刚转,就瞧见燕昭眼眸间突然凌厉起来,仿佛看透她心思一般,云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这会没心思也没力气跟燕昭争斗!
倒了一点药在掌心,云锦不敢触碰脚背,只用一根手指轻轻蘸了药液,轻轻地往脚背上抹。饶是如此,也疼的钻心!
见云锦神情委顿,脸色灰败不堪,燕昭眸光便暗沉下去。伸手拿过药瓶,低声道:“今天的药不用抹了!你安心的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说着起身将几案上的香炉拿过来放在床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盒,捏了一块暗红的香料放进香炉中点燃。
不知燕昭燃的是什么香,只觉得那香味虽然清淡地极远,似山谷间的晨钟暮鼓似的,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云锦盍了眼竟沉沉睡去,睡梦中她似在空茫一片的雪境中行走,虽四望无际,可有一只温暖且有力的大手一直拽着她。她无比心安又觉得心境辽阔,似挣脱了牢笼的飞鸟般自在!
她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耳畔便传来一声清脆而欢娱的叫声:“姐姐醒了!姐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