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文在父亲同意的第二天就去了松江府。
他这个年纪,正是很想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时候,何况之前一直被继母打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去了。
杨若嫣在他走的时候也没有太过叮嘱,有朱铿寒看着,她很放心,而且,叫杨浩文去碰碰钉子跌撞一下,也能锻炼他的心性和韧劲。
杨浩文走了之后,杨若嫣在府里也没有闲着。
果然如她之前预料的和朱铿寒警告的一样,她拿到田庄地契没过几天,就出大事了。
三千亩田地位于苏州太仓县西,庄子就在田地旁边,隶属太仓县境内。如今已经是九月底了,到了十月初,便是水稻开始收获的季节了,已经没几天的功夫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三千亩的水稻,竟然被马踏平了!
这件事即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激烈程度却还是出乎了杨若嫣的意料之外。她怎么能想到,这些人竟然会用这样鱼死网破的举动来警告自己!
给她报信的是个婆子,杨若嫣从小的时候,既然知道给自己身边找之杏和之桃这样忠心的丫鬟,自然也知道,外间办事的婆子也该有两个笼络住,她和杨浩文有时候面都见不到,总需要传话什么的。
因此在府里她也是有两个心腹婆子的,只这一次去京城王氏不让她带那么多人,所以并没带着她们。
这两个婆子,一个是她这边守二院院门的叫易婆子,四十来岁。
一个是她这边园子养花草的齐婆子,齐婆子称呼的是婆子,其实才三十五岁上下,她相公和儿子都是在外间做事的,是之桃的干娘。
和京城的武定侯府一样,府里的丫鬟都要在外间认一个干娘,干娘们年纪大点,在府里伺候的时间长,能帮着看管还年轻不懂事的丫鬟,若是丫鬟有什么事,干娘也会连带责任。
杨若嫣的这两个心腹婆子,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位置上的人,不过就好在不那么显眼。她这边的管事媳妇是两三年就一换的,王氏就怕她笼络住了管事媳妇,这些下人们瞒着她给三姑娘这边弄东西。
易婆子和齐婆子都是下等粗使婆子,王氏倒没注意她们。
而杨若嫣找心腹婆子,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弄东西,她眼皮子还没有那么浅。这次来报信的就是齐婆子,她男人常在外间跑,和太仓庄子上的人也有认识的,这是听了庄子上的人说,才赶紧的叫自己的老婆过来给三姑娘报信。
杨若嫣拿到了田庄地契的时候,便打算过去看看的,出了这件事也必须过去了,便去找了杨轩,只说自己想去庄子上看看,住几天,也带上杨洲文。
庄子也有别院,杨若嫣去看看她的庄子田地也是应该的,杨轩点头同意了。他其实并不知道水稻田地被全都踏平了的事,他原本就是个不管内宅这些事情的人,以前这些事外院的下人们也都是直接禀给王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显是王氏的人所为,自然她的人也不会巴巴的去给杨轩禀报。
杨若嫣得到父亲的首肯,便带着之杏、之桃,还有易婆子、齐婆子出门往太仓这边的庄子而来。杨洲文身边有两个总角小厮,也跟着一起。
以前的时候,王氏是生恐这个庄子和田地原是前面过世夫人郑氏的嫁妆这件事被人想起来,因此从没有带杨若嫣来过,在杨轩面前也尽量的不提起,因此杨若嫣这还是头一次来。
一行人坐着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太仓了。
太仓位于苏州和松江府的中间,是个地势平坦的地方,因为去庄子上就要经过那田地,齐婆子的男人领路,先到田地处看看。
马车停下,之杏、之桃先下了车,看这停的地方是个小山坡,周围没有人,这才扶杨若嫣下车。
齐婆子的男人叫齐顺,躬身在不远处站着。
杨若嫣下了车打眼往周围一看,就看见小山坡正前方,山脚下的一片农田水稻,里面乱七八糟的,水稻全都倒伏,泥土也翻了起来,还有很多的石块大大小小的被扔在田地里,很明显是人故意所为。
这一片田地周围也是水稻田,别人的就长势喜人,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那被踏平的稻田在这其间显得格外的显眼,也格外的惊悚。
杨若嫣叫之杏将齐顺叫到跟前问道:“就是那一片?”指了指那惨不忍睹的田地。
齐顺躬着身子并不敢抬头,道:“正是,这里是不到一千亩,另外的两千亩在庄子那边,同样也是这样的情形。”
杨若嫣又问道:“还有救吗?是不是已经没办法了?”
齐顺摇头:“马踏稻田,就是为了把根子踩坏,如今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杨若嫣又看了一会儿,转身上车吩咐道:“去庄子吧。”之杏和之桃急忙的上车,杨洲文在另一辆车上,刚刚也下车看了,不过他年纪小,根本就说不出什么来。
马车往庄子继续走,快到了的时候,杨若嫣在车里就听见外面又几个人跑的急促的脚步声,她给之杏示意一下,之杏便掀了一点车帘子往外看,低声禀道:“跑来的是齐婆子的儿子叫齐正的,带了两三个人……带的人全都不认识。正在和齐顺说什么呢……”
杨若嫣皱眉,略等了一会儿,齐顺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三姑娘,庄子那边被人围住了!您现在还过去吗?”
杨若嫣一惊,问道:“什么人围住了?”
“就是那些种田的佃户!”
杨若嫣颦眉沉吟,佃户们为什么把庄子围起来?他们种的田地被马踏平了,他们难道不知道?不是他们和别人一起做的?
在这里想也没用,杨若嫣马上吩咐:“去庄子,快点!”
齐顺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车帘子低垂的马车,姑娘什么神情他自然是看不见,只能看到车帮子上做的自己的媳妇,齐婆子看到他紧着给自己使眼色,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轻声对车里道:“姑娘……那边乱哄哄的,您千金贵体,去了万一有什么损伤……”
杨若嫣道:“能出什么事?跟着几个护卫呢!再说了,这件事要查清楚,正是要问问这些种田的佃户!只管过去。”
齐顺也没办法了,只能叫车夫赶马车往庄子走,自己便急匆匆的先去后面的马车跟前报告了四少爷杨洲文,叫跟着四少爷的几个护卫一会儿小心。然后又叫儿子齐正赶紧的去庄子,带一些能放心的人过来,给少爷和小姐临时护卫一下。
很快马车就到了庄子前,杨若嫣不用掀帘子,就已经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杂乱的很了,还有人正在大声的嚷嚷:“怎么办,我们这些人难道就饿死不成!”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眼看着就要收的稻子就这么被糟践了,糟践粮食,老天爷都不放过你们!”
“来了辆车!”
杨若嫣感觉马车停了,周围似乎空气紧张了起来,刚刚还很是嘈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诡异而不安的安静。
杨若嫣对着之杏轻声说了几句话,之杏点点头,便掀开车帘子出去坐在车帮子上,一来到外面,就连向来胆大的之杏也吓得心‘突突’了一下,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了!护卫们散开了围在两辆车前,却哪里挡得住那渐渐靠近过来的佃户们?
佃户们看着足有上百人!黑压压的围在周围,就是不往前走,那架势也很吓人!
好在之杏跟着杨若嫣时间长了,也能稳得住心神,定了定神,大声道:“府里来的人三姑娘和四少爷,就为了田地被马踏了这件事来的!要查清楚是谁干的,自然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你们都是跟着杨府多少年的人,姑娘和少爷不会让你们吃不饱饭的!”
佃户们听了这话静了静,突然人群中有人喊:“还查什么?就是刘管事和他们庄子上的人干的!”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气氛又开始乱糟糟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没有人把路让开。
之杏刚刚喊话了,勇气也足了点,只是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把这些人安抚住,正觉着头上汗掉了下来,紧张的气也喘不匀了,之桃在车里轻声的叫她:“之杏,姑娘叫你进来。”
之杏忙进车里,杨若嫣附耳对她又说了几句道:“和他们这么说。”
之杏忙忙的点头,依然是从车里出来,对着那些人大声道:“谁干的这事,不能你们说了算!这田地说到底是主子的,主子们难道不着急不生气?!难道不想查清楚怎么回事?!还有,你们担心全家吃饭,这一点我刚刚也说了,杨府这么大一个府邸,不至于连给自己干活的人饭都给不起!那稻子毁了,地还在呢!明年就不种了?!要种地,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人!你们慌什么?”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呀,三千亩田呢!明年要种地还不是需要人手?那些佃户们就有些松动,互相的看了看,其中一个道:“那主子什么时候给我们一个话啊?我们这些人今年白种了田,劳力不说了,总得又口饭吃撑到明年吧?”
之杏这一次不用杨若嫣教了,已经大声道:“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必定不会让你们饿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