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天舞不懂为何与魔家有牵连便是全天下敌人,只是隐隐觉得梓歆瞧不起魔家,他性格强韧,不愿服输,这时猛然甩开梓歆手,昂头大声道:“与全天下为敌又怎么了?我可不怕!谁敢惹我,我便给他剥皮挖心,义父曾教我一个法子,即剥了他皮挖了他心,还偏不叫他死了,非要折磨十日十夜,叫他活活受罪。”
梓歆听他说得狠毒,不由心口震颤,忖道:“怨不得世人都憎恶魔家,只这个折磨人的法儿,便不是好人能够想得出的,唉!天舞年幼,却一味逞强,今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怎生想个法子劝他才好?”她心中苦恼,却不表现脸上,上前依旧拉住他小手,柔声道:“天舞,那天晚上你跟我说,妈妈叫你跟着我,听我的话,你到底听是不听了?”
卞天舞回想那夜情形,梦中妈妈面容模糊,跟他说了几句话,转身就走,他又是委屈又是依恋,望着妈妈背影拼命哭喊,可是妈妈却再也不回头,想到这里眼眶一红,道:“你说好话,我自然听了,可是你说魔家不好,那就不行!”
他自小受斗弑天熏陶,本就对魔家心怀好感,更何况他与斗弑天情若父子,在他心里自己至少有一半魔家血脉,人家说魔家坏话,他自然而然心生抵触。
梓歆急道:“我哪里说魔家不好了?我叫你别说与魔家有牵连,全是为了你好,怎么是说魔家不好了?”
卞天舞道:“既然魔家没什么不好,那干么不能说出来?”
梓歆心中忧愁,知道这孩子甚不好糊弄,不由轻轻一叹,道:“天舞,我虽没说魔家不好,可是别人却不见得似我这般,比如那些蜀山道士,天外的大罗真仙,反正越是本领高强的人越视你魔家为敌,你此刻年纪还小,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叫我说等什么时候你长大了,本领变高强了,那时要说便说,谁也拦不住你。”
卞天舞“哼”了一声,虽然心中不很情愿,可也知道梓歆说的不错。天下能人尽多,便是刚刚那些骑士,任凭哪一个自己都不是对手,更莫说大罗真仙,他想了想道:“义父曾跟我说苟活于世,他说男儿大丈夫须当勇猛向前,越是危急时刻越不惜拼命流血,可有的时候为了心中理想,却也不得不弯腰低头忍耐苟活,我原先不明白什么意思,现下却有些懂啦。”
梓歆一呆,没想到这孩子能说出这一番话,随即想道:“自己又何尝不是苟活于世!”她相貌丑陋,自来被世人轻贱,那滋味似乎已成习惯,她总是告诉自己,我不哭,我不哭,任你们讥讽嘲笑,我偏不要哭,偏不叫你们看出我有多在乎!可是每当夜里,闭上眼睛,睡梦之中却再也管不住自己,那泪自然而然流出来,不知哭醒了多少回?
灰濛弥漫,四下寂寥,卞天舞听不见梓歆说话,忽然感觉她指尖颤抖,手心冰凉,抬头望她一眼,只见她神情凄苦,眼眶泪水盈然,不觉止步,问道:“梓歆,你怎么了?”
梓歆摇了摇头,眼中泪水滑落,她急忙抬袖掩面,拉着他紧走几步,却终于忍耐不住,猛然跪在地上放声嚎啕。
卞天舞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无缘无故哭起来,有心叫她不哭,可是终究年纪小,说不出宽慰的话。他手足无措,只有紧紧拉着她手,越握越紧。
这一哭,再难止住,只把积攒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她听见自己哭声犹如野兽嘶鸣,心中虽明白那样不雅,可是这一刻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她也不想再控制了,任着泪水滂沱,任着嗓中呼号,任着愤怒在胸中奔腾激荡。
哭了许久,眼中再也无泪,嗓子也嚎得沙哑,胸中反而舒畅许多。她抹一把脸上泪水,转头望去,见天舞皱着眉撅着嘴,脸上神情全是担心,心上不由一阵温暖,又有些羞惭,站起身,拉着他继续向前行去。
一路行行重重,两人都不讲话,天舞不问,梓歆也正好不想跟他解释。如此默默前行,走着走着,忽觉四周灰濛渐渐飘散,视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又行了一会儿,猛然前方汩汩水响,抬头望去,好一座大桥展现眼前。
那大桥足有三十丈宽,桥身拱起向远方伸展,竟然望不到尽头,可是桥对面却又无比清晰。只见那边晴空明媚阳光绚丽,无数道金色丝线照射下来,铺满身下绿油油的原野,原野中鲜花烂漫,一条七色彩带横挂天边。
来到桥前,桥身恍然大了数倍,而两人显得越发渺小。桥头竖一截巨大石碑,石碑上龙飞凤舞“奈河桥”三个墨色大字,底下落款“狂徒陆迟题”一行小字。
紧挨石碑右侧立着一个白发苍婆,那苍婆身形细瘦,脸上皱纹交错,一双眼睛却皂白分明极有神采,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美貌妇人。她上身穿一件青衣,下身穿一条酱紫绸裤,腰间系着一根红绳,伛偻着上身,身前一口大锅正冒着蒸蒸热气,手握一柄长勺在锅中不停搅动。
桥头另一端有座丈许高台,高台四面平整,百米见方,四周有幽幽黑气来往流动。此时数百鬼魂漂浮台上,一个个伸长颈子,痴痴遥望大桥对面。
梓歆心想:“这里便是奈何桥了,白发婆婆应该是孟婆,那边高台却好似望乡台,没想到这奈河桥的‘河’字是河水的河。”
突然高台上有一鬼哈哈大笑起来,并伴着手舞足蹈,如此舞了一会儿,忽而停歇,随后掩面哭泣。四周鬼魂却没一个睬他,仿佛此事极为平常,大家只管望着自己前面,唯有石碑旁的白发苍婆,这时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有的鬼魂从高台上飘下来,便径直到白发苍婆处讨一勺汤喝。白发苍婆来者不拒,凡有求者必舀一勺与之,那勺中汤碧绿浓稠滚滚沸腾,鬼魂们也不避烫,接过汤勺一口饮下。
此时卞天舞又饿又渴,见别人喝汤,自己嗓中也痒了起来,拉起梓歆手臂,不住向前道:“梓歆,咱们也去讨一勺汤喝。”
天舞力大,梓歆被他拉得走出几步,眼看离白发苍婆越来越近,急忙喝止道:“慢着!这汤却喝不得!”
卞天舞站住,回头望着梓歆,不明白那汤为何不能喝?
梓歆把天舞拉到身前,抬头望一眼白发苍婆,见她并没注意这边,这才俯身低声道:“天舞,那是孟婆汤,喝了便会叫你忘了从前的事情。”
卞天舞听说那便是孟婆汤,心中不由一动,想起义父教自己束魂阵时曾经说过:“这束魂阵若得血魂草、孟婆汤辅助,当发挥出极大功效,只是血魂草易得,那孟婆汤却可遇不可求,据说当初咱家远古魔王曾有一些,后来便再没听说有谁得过,那孟婆汤生长幽冥,可惜咱魔家人死后也去不了那里。”
斗弑天说这话时神情渴望,卞天舞知道此物非同小可,当时便牢牢记在心里,这时忖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锅汤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