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眉这名字是她爹想的。
那时候流行给女儿取名“玉”“红”“香”。郝屠户自己虽然只是个屠户, 也觉得太俗了些。他跟他夫人是举案齐眉的好夫妻,也就想自己的女儿也能这样。
但经过权力与财富的考验,证明这对夫妻其实也不是那么情比金坚。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郝眉这个名字也带了点晦气。“好美”也变成了“好霉”。
郝眉也不算一辈子倒霉, 毕竟她还是走过大运的。但总得来说, 她比普通人平平稳稳的一生来说, 还是比较倒霉的。可是她的倒霉, 并不是说她运气不好,是小人作祟。
当她从白龙女床上爬起来,去见带着一大堆皇室宗亲前来请安的小皇帝的时候, 迟钝如她也反应过来,小皇帝这是要整她。
白龙女想得比她多, 她想要整回去。
朱念慈是白龙女教出来的, 他不聪明, 白龙女十分的才干,朱念慈就学了八分。不过也不错了。
白龙女与郝眉携手而来, 两人端坐在高堂之上,一点也不心虚。朱念慈心里冷笑连连,心想,今天就是你们这对贱人的末日。
白龙女看着皇室宗亲点点头:“哀家自先帝去后,深居简出, 平日里的亲戚们走动都少了。多亏了太后时常探望, 略减乏闷。今日各位长辈前来, 哀家心里极为欢喜。”
又细细问了各位宗亲家里的情况, 这才歇下喝茶。
朱念慈对郝眉大献殷勤, 郝眉心想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暗暗提防。朱念慈起了好几个话题, 都没有接下去,他似乎耐心耗尽,直接说:“朕今日带诸位宗亲来这里,因为一个原因,想要诸位宗亲为朕主持公道……”
白龙女把茶碗盖重重地磕在茶碗上:“既然是主持公道,那就是内务府的事,劳烦各位宗亲是什么道理?皇帝,如今你刚刚继位,切不可乱了规矩,坏了名声。”
郝眉当然帮着自己老婆,她点点头:“姐姐说得很是。先帝在世时便时时提起,为君者当为百姓表率,切不可胡乱行事。”
郝眉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她可没有什么逆来顺受的想法。朱念慈摆明了要搞自己跟白龙女,她能够帮着朱念慈?即便朱念慈是她的儿子也不行!
朱念慈咳嗽了一声:“母后说得有理,按照两位所说,是不是母后应该为朕做做表率?”
白龙女笑了笑:“哀家可不敢当此大任,列祖列宗在上,有的是皇帝的楷模。可不要学哀帝,任性妄为,狂妄自专。”
白龙女说这话真的是很过分了。郝眉都觉得不好听,更何况朱念慈呢?
他简直怒火中烧,可他还有些许理智,他手里抓着她们的把柄,他才是稳操胜券的人。他冷冷一笑:“母后所言甚是。”
白龙女静观其变,朱念慈再次出招:“前日母后带朕去见了生母,朕心中感慨万千,朕如今登基为帝,总不能放着生身母亲在冷宫里不管……”
白龙女垂眸:“羊有跪乳之恩,母子团聚乃是好事。只是,皇帝的生母尚且是戴罪之身,接回来恐怕对皇帝的名声不利。”
朱念慈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悦,郝眉接着说:“诸位老宗亲也是知道的,陛下一出生,便通报了宗人府。先帝金口玉言,陛下乃我郝氏所出,哪里来的什么其他的生身母亲呢?”
朱念慈正准备开口,郝眉咳嗽了一声:“陛下可要好好想清楚,犯妇孔氏因通奸罪入狱,先帝法外开恩让她在冷宫清修。”
这话的意思相当明显了,孔慈因为通奸进的监狱,如今朱瑄已经死了,没办法证明朱念慈到底是不是他的种。朱念慈要是认这个母亲,就等于说自己不一定是朱瑄的儿子,那他的江山就名不正言不顺。
朱念慈可是吓大的,遇上这种情况丝毫不慌。
“哦?何人能证明此事?”
朱念慈料定了朱瑄不会将这件事声张,他那个父皇最好面子,就是他娘真的给他戴绿帽子了,也不会捅出来。再说时间久远,人证物证都没有,朱念慈不信郝眉能倒腾出朵花儿来。
郝眉笑了笑:“各位宗亲便是凭证,宗人府留有存档,陛下尽可去翻。孔氏一门欺君罔上,为官不为民做主,为臣不忠于王上,已被先帝正法。犯妇孔慈,违背天伦,私通自己的兄长。背信弃义竟然对先帝痛下杀手,好在老天保佑,我兄长救了先帝一命。先帝赐死了奸夫,念在……多年情分的份上,这才饶她不死。许多年过去了,皇帝不提,哀家都快忘记了。这个妒妇在世时,哀家吃了她好些苦头。皇帝不为哀家撑腰,好好惩罚惩罚她也就算了,怎么今日还认贼作母了呢?可不要忘记了,哀家今日的荣光,可全来自哀家那苦命的兄长。”
郝眉捏着绸绢哀哀地哭了起来,倒不是演戏,她想起来她那个苦命的哥哥郝斯年,只觉得他十分命苦,被个渣男骗身骗心,早早就离开了人世。
白龙女看着她,心痛不已,她怎么不知道在郝眉心里,郝斯年有多重要呢?
无论是困境也好,顺境也罢,郝斯年从未放开过郝眉的手。总是自己有点力气,就把郝眉往上面推。他一直爱着郝眉,这份爱从未有过改变。
郝眉只是口渴,郝斯年就给她一片海;郝眉只不过是有些晒,郝斯年就把太阳扯开。郝斯年给了郝眉太多太多,郝眉还没有来得及还给他一滴水,这个苦命的男人就撒手人寰了,一点回报也没有得到,就这么走了,郝眉的心怎么能够平定下来呢?
愧疚,留恋,使她难以忘怀。
郝眉这么一说,朱念慈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他太兴奋了,完全没有准备齐全,当然没有想到,“他是从郝眉肚子里爬出来”这件事居然是朱瑄板上钉钉定下来的。他也完全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一个如此可怕的罪犯,通奸罪名已经足够可怕了,暗害先帝,这个罪名更加可怕。
他没有办法认回孔慈,这也就算了。他此行真正的目的还是想戳穿白龙女跟郝眉的奸情,朱念慈安慰自己,战斗才刚刚开始,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鼓起勇气同信心,再次挑战。
“先帝走后,这后宫六院的嫔妃无处可去,听说不少结成对食,做那磨镜的勾当,给先帝蒙羞。朕虽然是天子,但毕竟是先帝的儿臣,总不能放任这种歪风邪气在宫中盛行。朕斗胆向太后请旨搜宫!”
小皇帝刚刚登基,他一直没有娶正妻,现在也就没有皇后。这六宫的凤印还在白龙女手中,没有她的旨意,朱念慈还真不好在后宫里面施展拳脚。
白龙女咳嗽一声:“皇帝,先帝尸骨未寒,你就打他未亡人的主意,是否不妥?她们到底是你的母妃,如何能这样议论?身为新帝,却要搜先帝的后宫,恐怕坊间流言会说你这个皇帝荒淫无度,连自己的母亲也想染指。”
女大避父,男大避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女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就要避开父亲,因为男女有别,即便是亲生父女也要避嫌。男孩子同样的道理,要避开他们的母亲。朱瑄死的早,有的妃子恐怕比朱念慈大不了几岁,朱念慈搜她们的宫,男女授受不亲……哎呀呀说出来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呢!
朱念慈简直气急败坏,他暴跳如雷:“你们两个不要脸的贱货!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给父皇戴绿帽子呢!还敢说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朕是天子,朕说的话你们都必须听,不许插嘴!”
郝眉一听更加暴跳如雷,她直接跳起来,啪啪啪给了朱念慈几个巴掌。
“诸位宗亲在这里,也看到了。养不教父母之过,哀家生你养你,竟然今日在哀家面前如此撒野?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不孝不义!”
朱念慈一下子被打蒙了,郝眉怎么会打他?他短暂地傻了之后,反应过来,扬起来巴掌要扇回去。白龙女怎么可能让他真的打到,一脚踹开他,高声喊道:“卫兵,将皇帝关到书房去,要他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好好想想,今天做的是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
白龙女武将出身,卫兵多是跟过她出生入死的兄弟,比起来听这个无法无天的小皇帝的命令,他们显然更听从白龙女的指挥。
卫兵们沉默而不可抗拒地压着朱念慈下了厅堂,朱念慈嘴里还在喊着:“我才是这个天下的王,你们这些贱人……”
郝眉听了捂着脸痛哭:“哀家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先帝,哀家养出来一个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东西出来了。哀家没脸见先帝了,还不如蒙了脸碰死才好。”
都说谁拳头大听谁的话,大家看这行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连忙围上来,你一言他一语地安慰郝眉。
白龙女看着这一切,觉得,似乎她有更简单的办法解决眼前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