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脑海中应该是有这段记忆的,但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就像是……就像是那段记忆原本就是上天强自塞给他的“设定”一般。
昏暗的地铁站,夜永咲踏上一列地铁,却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又是去做些什么。地铁在隧道之中前进着,夜永咲似乎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儿,又似乎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突如其来的火光把他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湮没了。他看到有人惊恐地尖叫着,然后被旋转着飞来的铁块砸成了一团烂肉;还有人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身旁碎裂的尖锐玻璃扎进了他的后颈。鲜血四处飞溅,夜永咲想要逃走,但是却一动也动不得,然后,他就被什么力量抛飞了起来……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拼命跑动着,手上戴着的卡通荧光电子表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绊倒了多少次。脚下的铁轨上堆满了碎石头和铁片,而在又一次绊倒的时候,他的荧光表所照射的地方,赫然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夜永咲的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也在嗡嗡地响动着,视线中的光源和人影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以致于当面前这人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在喊自己。
夜永咲使劲摇了摇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有人正在一脸担忧地俯视着自己。
怎么了?
“你没事吧?我刚刚听到‘咚’的一声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倒在这里了。”
那个蹲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男人是老太太的儿子,此时看到夜永咲转醒过来,他一伸手就把夜永咲拉了起来。
“谢谢……”
夜永咲下意识咕哝了一声,却感觉脑子里面还是迷迷糊糊的。
刚才那是什么?幻觉吗?但是却又那么真实,他应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啊!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而在那之前——
夜永咲转过头去,再一次看向那面镜子。
没有什么恐怖的惨白脸孔,那里面只有他和老人的儿子两人而已。
我……到底是怎么了?
夜永咲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一时陷入了迷茫之中。
客人在自己的家里晕倒,主人自然十分关心。尤其是老太太,她和夜永咲相处了很长时间,担心当然也最重。夜永咲只好敷衍了一下,称是自己每天熬夜工作,负担过重,没有休息好而已。老人的儿子很有感触地劝夜永咲不要那么拼命,好像他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时便仿佛看到了一个后辈一般,一直鼓励着夜永咲。吃饭的时候,夜永咲虽然一直心神不宁的,也被这一家人当做是没有休息好,于是草草结束一餐,便劝他回去之后要早点休息。自此,夜永咲在老人那套旧房子中的生活,就算是划上了一个句号。
但是,夜永咲直到回到家里的时候,也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幻觉早已散去,那之后夜永咲再看着镜子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任何异常。诗音第二天还有工作,已经早早的睡下了。夜永咲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从口袋中翻出一盒烟来。
这是老人的儿子临走的时候塞给他的,说是可以让他放松一下,夜永咲当时也没推辞。看样子这是一盒好烟,有钱人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差了?只是夜永咲并不会吸烟。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父母不让他吸;后来搬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也不允许吸烟;再后来,他又认识了诗音,诗音呼吸系统有那种疾病,他就更不能吸烟了。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尝过香烟是什么味道。
夜永咲家里也没有招待客人用的香烟,这也是为了诗音着想。此时他看着那盒香烟,有些出神。
能让精神放松下来……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却到处找不到打火机。
他想了一想,笑了起来。
自己一直都不吸烟,家里哪有打火机啊。
“唉……”
夜永咲把嘴里的香烟取下,随手抛进垃圾桶里。反正没有打火机也点不着,总不能让他用液化气点烟吧?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以前一直都好好的,最近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了噩梦,还总是在镜子里面看见鬼脸,晕倒在地,再加上还看到了幻觉……如果那幻觉是在他晕倒以后出现的,那么也可以归到“噩梦”里去吧。
头痛啊……
夜永咲躺倒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皱着眉头,静静地思考着。
是不是自己真的由于总是写灵异类作品写出了精神问题?如果过段时间还是一直做噩梦的话,那么就去找心理医生看看吧。
做下决定之后,夜永咲起身向卫生间走了过去。当然,在洗澡之前,他还是慎重地观察了一下镜子,一切正常之后才敢入浴。
但是第二天,夜永咲就推翻了自己“过段时间去看心理医生”的决定,他觉得自己最好立刻去找个心理医生!
是的,就在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由于白天幻觉的影响,他再一次做了那个噩梦!梦中的他登上了一列地铁,然后就是剧烈的爆炸,再然后就是在废墟中奔跑,和那一张惨白而又熟悉的面容,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尽管在醒来之后,他就把梦中的内容忘掉了大半,但那种恐怖的感觉却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掉的!诗音也是一个敏感的女孩,早晚会发现他的不对劲,他必须要在那之前把这个该死的噩梦从脑子中赶出去!
后天就是下月一日,是他正式到编辑部那边上班的时间。夜永咲在这天下午就去想办法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准备明天就去他那里咨询一下。
整整一天,夜永咲一直没敢闭上眼睛,文章自然也没有心情去写。反正这个星期的额定量也已经够了,在把总是做噩梦的事情解决之前,他真的不认为自己还有继续面对灵异小说的勇气。
而在诗音面前,他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恐怕也只有当这个女孩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够放下心来,不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
又过了一天,这天晚上夜永咲倒是没做什么噩梦,可是他也不敢因此就放心下来。以前的时候这噩梦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但是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可就不太对劲了。
夜永咲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像《美丽心灵》里的那位约翰·纳什一样得了严重的妄想精神疾病。
当天下午,夜永咲就出现在一家心理咨询室里面。这真是糟糕透了,自从他在高中进行心理测试的时候进过一次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之后,他就再没有接近过这种地方。就算有心事,他也觉得比起告诉心理咨询师,给朋友说一下反而更好一些。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放下这些想法,既然来了,还是好好解决问题吧。
接待他的心理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大概三十多岁的大叔,有点儿秃顶,不过脸上一直带着和善的笑容。只是夜永咲并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让他放心的地方。他直接坐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不等医生发问就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这名心理医生也是很有耐心地听着,中途还给夜永咲递了一杯水。
夜永咲滔滔不绝地说着,从他一开始做噩梦一直讲到前天晚上的幻觉。直到他终于停止说话,那名医生才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请原谅,您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梦境是您在现实中见过的呢?比如说,您在某一次坐地铁的时候——”
“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地铁了,我讨厌坐地铁。”夜永咲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吗?可不可以说一下,您为什么讨厌地铁?”
为什么讨厌地铁?
夜永咲想了一下。
自己……为什么会讨厌地铁呢?
没错,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地铁了,但是为什么……这种讨厌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不起来。
夜永咲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啊,您不用在意。这个话题我们之后再讨论。”那名医生看着夜永咲的样子,温和地说道,“那么我再提一个问题,您知道梦中的那个地铁站是哪一站吗?”
“1号线的灵仙湖站。”夜永咲不假思索地答道。
然而,话刚说完的瞬间,他就愣住了。
1号线的灵仙湖站?这是始发站,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他怎么会知道梦境中的那个地铁站就是这一个呢?他明明不记得梦里的事情啊!但是刚才……医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连想也没想,好像脑子中立刻就跳出了这个答案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
夜永咲把左手放在头顶上,任由脑子转动着,却已经想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别急,别急。我们再来想一个问题。”
那名医生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似的,微笑着示意夜永咲暂时不要多想。
夜永咲点了点头,他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心理医生还是有点儿能耐的,他决定听他说下去。
“嗯……您说您是写灵异小说的,是吗?”医生笑眯眯地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呢?”
“唔……大学的时候吧,我记得我的第一篇作品叫作《荒野七日谈》,曾经在校内的一本杂志上发表过的。”
“嗯。”医生轻轻点头,继续问道,“可不可以向我讲述一下这篇作品的内容呢?”
“啊,好的。”
夜永咲并不觉得把自己的作品讲给别人听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当一个写手了。
“嗯……就是……”
夜永咲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奇怪……应该记得住的,自己那时写了什么来着?明明是处女作,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再好好想想,那可是自己上大学时候的第一部作品……等等!
夜永咲低着头,瞪大了眼睛。
自己……自己的大学是哪里来着?是本省的一所高级工程学院吧?但是……叫什么名字来着?不可能的,谁会把自己的母校忘记呢?!还是说……
夜永咲把双手食指插进自己已经一段时间没有理过的头发里。
自己真的上过大学吗?
“啊,就算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的,已经说那么久的事情了,我们继续来说……”
医生看夜永咲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在为想不起那篇文章的内容而着急,却不知道夜永咲的思维已经跳到更离奇的地方去了。
再好好想想……先不去想大学,我的高中是在哪里上的来着?好像是东区一中?没错,但是……是在几班来着?为什么一个同学都想不起来?前一段时间不是还参加了一个同学会吗?等等……我什么时候去参加过同学会了?!为什么想不起来?
医生那似乎有些担心的声音不知在多远的地方响起,但是夜永咲却没有理会。
远的不想,先想想近的。没错,自己之前还住在那位老太太的房子里,再往前……老太太还没搬走的时候,同屋里还有一个室友。但是……他叫什么来着?他长什么样子来着?他后来又去了哪里呢?
…………我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室友吗?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除了这些天的记忆之外,把其他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呢?!为什么自己脑子中明明有着这样的记忆,但是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为什么以前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呢?!
就好像……
夜永咲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就好像,自己的所有记忆都只是别人强自灌注的设定而已,而真正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自己真正可以一点一滴回想起来的时间,却只有这短短的几天而已。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