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自己似乎也被吓到了,轻呼了一声后,跌坐回座位。
她直愣愣地看着慕九言那张可怖的脸,即便是隔着一层黑纱,也能感受到她眼神中透出来的惶恐不安。
包括在场的所有人,连带我,没有一个人是不感觉到震惊的。
虽然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慕九言就对我说过他小时候遭受过一场火灾,戴面具是为了遮疤痕,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反而是慕九言,他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弯腰,从容地把掉落在地的面具捡了起来,复又戴上。
大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似的,就在拉起我的手,转身欲将离去的时候,身后,白芍忽然低低地啜泣起来。
“父亲,您刚刚也看到了吧?他长得就像魔鬼一样,我不要嫁给他……”
她的声音本不响亮,可是,落在这静得出奇的大厅里,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分明。
我不自觉的抬头看向身旁的慕九言,却见他忽的顿住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魔鬼?没错,我就是个从火窟里走出来的恶魔。害怕的话,就赶紧从这里滚出去。滚——”
他的声音,就跟他挂在嘴角的笑容一样冰冷,我甚至从里面听不到一丝丝怒气,反而是彻骨的悲凉。
白芍的父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情境,他立刻起身告辞:“慕夫人,看来今日慕少爷心情不是很好,我和小女,改日再来叨扰。”
慕夫人许是也觉得疲惫,向他们挥了挥手后,示意他们先行离开。
白芍父女走后,餐桌上其他客人也陆续离去,只留慕九言母子和我。
其实我,也很像找个借口先开溜的,哪怕我先去外面等慕九言都好,可是,他却死死地拽着我的手,怎么样都不肯放开。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拉着我的大掌,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也许……这个男人心底到底还是放不下吧,虽然他刚才对慕夫人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可私心里,他恐怕对自己的母亲还是抱有某种期待的。
我不知道他和他母亲之间有过什么样不愉快的经历,我也不知道他在幼时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是,从他刚才的话里,我隐隐还是猜出了些什么。
两人对峙了很久,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夫人率先开了口:“让她走。”
她口中的这个“她”自然是我无疑了,毕竟现场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我正想识相地离开,给他们母子独处的空间,慕九言忽的把我拉到了他跟前,把我护在他胸前:“没有必要,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慕、九、言!!”慕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你就非要这么和我作对吗?!你就是太清楚我有多不喜欢低劣的下等人来搅乱我们慕家的血统,所以你才把她带来的,是不是?”
“呵,慕夫人,恕我直言,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低劣的下等人?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低劣最肮脏的血统,就在慕家吗?”
慕九言冷笑了一声,语气中的轻蔑就连我都听得出来,更遑论是慕夫人了。
我以为他这样的言辞,只会引来慕夫人更加强烈的怒火,没想到,在沉默了一阵之后,慕夫人却是略显疲惫地道:“阿九,慕家就只有你这样一个男孩子,慕家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你手上。我以为我早就和你说清楚,和白家联姻这件事的重要性了!我们慕家需要白家的势力,你懂吗?”
慕夫人这一招软硬兼施,使得恰到好处,慕九言毕竟是她亲生儿子,母子之间哪儿来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呢,可是慕九言却偏偏不顺着她给的台阶往下走,而是冷笑了一声,反问:“这和我有关?”
“你……别忘了你也姓慕!!”
“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永远姓宫。”
“你——”
慕夫人伸手指着慕九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慕夫人确实挺盛气凌人的,也一点都没有尊重我的意思,单从她刚才那一句“低劣的下等人”就能知道我在她心里的定位了,我确实也一点都不喜欢她,可是毕竟,她是慕九言的母亲。
见她都被气成那样了,我就悄悄拉了拉慕九言的衣摆。
可是他却趁机包裹住我的手,低头道:“我们走吧。”
话落,他也不管慕夫人的反应,拉着我就往大门的方向走。
可是,还没走几步,从一旁的偏门里走过来几个人。
准确来说,是三个,两个年轻的女仆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靠近这头的那个女仆挡住了老人的大半个身子,所以我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慕九言却忽的顿住脚步,松开我,快步迎了过去。
“阿嫲,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慕九言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原来是婆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回见到婆婆,我总感觉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甚至可以说是呆愣。
听到慕九言的问话,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他。
我正在心里感觉到疑惑万分,那头,慕夫人再次开了口:“我把古嬷嬷接过来,在这边住一阵。不过,我去请她的时候,她不是很配合,所以,我让家庭医生给她打了一点镇定剂。”
她话音刚刚落地,我就感觉到弥漫在慕九言周身的气压瞬间变得低迷起来。
“镇定剂?”
慕九言转身看向慕夫人,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但我总感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慕夫人却是很无所谓地道:“放心,我们慕家的家庭医生都是国际水准,剂量控制得很好的。”
“哦?是吗?”慕九言皮笑肉不笑,“慕夫人,近几年慕氏撑得很辛苦吧?国际金融危机之下,慕氏在欧洲的产业几乎全部化为泡影,y国和f国王室的成员们知道这件事吗?”
听到慕九言的话,慕夫人终于不淡定了,她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刚才也说了,我是慕家唯一的男丁,以后慕氏迟早要交到我手上。在你转交之前,我先对我即将要接手的东西,做个详细评估总不会错吧?不过慕夫人,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白启鸿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辛苦经营的事业,来给慕氏填一个大窟窿呢?”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明白吧?既然慕家可以作假,白家当然也可以!想要用一个窟窿去填补另一个更大的窟窿,这真是我看过的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不!不可能!慕家有最专业的资产评估和风险测评团队,他们的数据不可能出错的。”
话虽如此,从慕夫人略显激动的情绪来看,她应该是已经动摇了。
这头,慕九言依旧从容淡定:“他们确实是最专业的,不过,有时候为了金钱和权势,专业也是可以拿来出卖的。你说呢,慕夫人?自己的拿手好戏被人偷师的感觉,很糟糕吧?”
慕夫人忽然有些踉跄地跌坐回自己的座位,微喘着气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别忘了你现在姓慕!”
“所以慕氏才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不是?”
慕九言看向慕夫人的眼神中,不见丝毫感情。
“所以,你最好别逼我。这次,你踩线了,这一回只是警告,下一次……”
后面的话,慕九言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如果还有下次就要下狠手了。
慕夫人显然也是听明白了,她扭过头,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带着她们滚出我的视线!”
慕九言把背脊挺得笔直,一句“告辞”说得不卑不亢。
话落,他上前就去扶婆婆,我连忙跟了上去,扶着婆婆的另一侧。
那条长廊上,依旧铺着红地毯,两旁也还是站满了女仆,她们送我们出门时那一句“恭送少爷”也依旧气势如虹。
只不过,我已没有了进去时的惊奇和诧异,反而多了一种豪门深似海的感慨。
婆婆一上车就睡着了,我怕老人家这样靠坐着睡,醒来后会有很多后遗症,就让她躺平了,让她的脑袋枕在我腿上。
一路上,车厢里都安静得可怕,我不敢主动开口和慕九言说话,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好。
是,我承认,这一趟阳明山之行,让我对他感觉到更好奇了,可是,他带我去是他的事,我一旦开口问了,那就是我窥探他的隐私。
慕九言一路把车开回了他自己的公寓,然后把婆婆安置在他的卧室里,而他自己看样子是打算睡沙发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一闭上眼睛,不是慕九言和他母亲对峙的场景,就是他那张被面具覆盖下的脸庞。
凌晨两点,我实在是了无睡意,就跑出来倒水喝,没想到,慕九言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客厅里没有点灯,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中,我隐约看到他的轮廓。
我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还……没睡呀?我、我口渴,起来喝水。”
光影中,慕九言没有说话,我摸了摸鼻子,径自往净水器的方向走去。
喝完了水,正想走回屋里,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忽的紧紧把握拥住,我甚至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害怕吗?”慕九言把脑袋埋在我的肩窝,蓦地出声问我。
我一时不大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正想发问,却听他接下去说:“我的脸,是不是真的像魔鬼一样可怕?”
啊,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恍然大悟。
“你又不靠脸吃饭。”
听到我的话,慕九言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又轻声道:“夏小满,你就不在意自己另一半的长相?”
“在意啊!我是个颜控。”
这单从我对景盛一见钟情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
所谓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我总觉得这句话,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耿直的话让慕九言瞬间就不高兴了。
“夏小满,你个肤浅的女人!!”
这是他第二次说我肤浅了,第一次是我说他找人代拍的证件照很帅的时候。
“我又不靠内涵吃饭,肤浅就肤浅呗。”
“你……”
“我说慕九言,你到底在不自信些什么?这世界上的女人又不是每个都跟那个白家二小姐一样!每个女人都会希望自己找个高大帅气又多金的男人啊,可是,所谓高大帅气多金的衡量标准,在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帅,真的。”
慕九言久久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是被我的煽情话给感动到了,正在心里沾沾自喜,慕九言却忽的咬了我的脖子一下,而我腰间的某个位置,好像忽然多了个硬物。
“夏小满,我想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