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景柏霖实在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明知道,整件事情和我无关,可他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直接就上了刑罚。
在水缸里冻了一夜之后,等待我的是一顿毒打。
头下脚上被吊在福利院庭院里的那棵大樟树上,由五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轮番用鞭子抽打,而景柏霖让那些孩子们排好队,在不远处从头看到尾。
这一招杀鸡儆猴应该不是第一次用了,难怪他们都会那么怕他。
储谦站着的位置离我最近,那时候我的头脑已经不是很清醒了,可是储谦那双布满血洗盈着泪水的眼睛却让我印象深刻。
打到后头,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是在一间干净的独间里,而我身上缠着纱布,看样子是专业人员仔细处理过了。
也许是发过烧的缘故,我的嘴唇干得要死,喉咙也是,我尝试着咳了一声,却发现喉咙像是火烧一般。
身上被打过的地方也是,像是有无数细针在刺。
被打的时候可能是麻木了,没怎么感觉到疼,倒是现在,让人感觉难受极了。
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不适上,我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到,在我左前方的位置,景柏霖从头到尾都一直站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声,也不知观察了我多久,他终于沉声道:“你叫什么?”
乍听到有人说话,我被吓了一跳,不过我反应还算快,应该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赵铁生。”
景柏霖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太难听,改个名吧,叫景盛怎么样?”
景盛?他让我跟他姓?
这是不是说明,我终于正式通过了考验,成为他心目中那个合适的人选了?
不过我并不敢确定,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不过,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小聪明,我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这句话,我算是听明白了。
果然,我的所作所为在他面前本就无所遁形,而他会把我丢进水缸还毒打我一顿,恐怕是对我自作聪明的惩罚。
我低下头:“明白。”
“很好。”景柏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我没有时间,到明年春天再去办手续吧。”
我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和他讨价还价,所以,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我除了听从,并没有其他选择。
景柏霖走后,储谦作为代表被允许进房来探望我,来的时候,这小子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活像只兔子。
看到我,他差点就又哭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一个男孩子哭哭啼啼的,赶在他掉眼泪之前阻止了他:“我这还没死呢,要哭丧等我真死了再来行吗?”
储谦听了,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他的眼泪算是收了回去。
他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平复心情,过了好一会儿,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我欠你一条命。”
我笑:“我不是还活着么,况且,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欠我什么。”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为了自己。
可是储谦却像是认定了我实在安慰他,好让他好过一点。
我也不知道我的这句话在他心里是被经过了什么样的美化或者是加工,我只知道,在我说了这句话之后,他看我的眼神显得愈发崇拜和尊敬了。
“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做到。”
我顿时感觉有点头痛:“不用,我没什么事需要你帮我做的。”
他却异常固执:“有的,肯定有我能做到的事。”
我实在是懒得和他争辩,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我有点累,想休息了,你先出去行吧?”
我也不知道我这句话是哪里刺痛他了,他居然当场又红了眼,满脸的委屈。
“我知道我贪生怕死,所以才眼睁睁地看你替我顶了包,站都不敢站出来。我知道我很孬,可是我不想一直孬下去,我会去找景先生,向他说明一切的,我不会让你一直替我背黑锅的。”
说着,这小子还真的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连忙叫住了他:“那个谁,我感觉口很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来?”
听到我的话,他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回转身来,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和热水瓶,就真的给我倒起水来。
为了让他的心里觉得更加好过一点,我还提了一点要求:“水不能太热,最好能快点凉一凉……”
储谦听了,应了声“好”然后用两个杯子开始来回倒水,企图让水凉得快一些。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五分钟的样子,他终于把水杯交到了我手里,我内心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一脸期待,喝下几口又赞赏了一句:“温度刚刚好,感觉舒服多了。”
果然,听到我这么说,储谦的眼睛都亮了一下,等我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他有些急切地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杯?”
看着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我顿时感觉头疼极了。
我真的很想问他一句:难道你的价值就只是倒水而已?
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种幼稚的家伙,明明比我还大了两岁。
都十六岁了,要负刑事责任的年纪了,怎么还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就他这样还敢在景柏霖眼皮底下策划暴动,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怪不得景柏霖没有追究责任,大概也是清楚这家伙成不了大事,十六岁了还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我记得你叫储谦?”
“嗯。”
“我有预感,我以后可能会经常打架受伤,如果你会医术,哪怕是一点点也可以,那样我会觉得方便很多。”
这家伙单纯归单纯,可是做事情却非常细心,也很有条理,应该能成为很优秀的外科医生。
至于单纯这一点,只要稍微调教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调整过来的,至少能做到不要把什么事都写脸上。
其实,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至于要不要学,其实还是看他本身的意思。
可是,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听到我这么说,忽然变得有干劲极了,很用力地朝我吼道:“好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做那个对你来说很有存在价值的人的!”
我被他惊人的肺活量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终于不再纠结于要去向景柏霖“自首”这件事了。
景柏霖的手段残忍归残忍,可是有一点他做得却是很好的,那就是从不干涉福利院里的孩子们的求知欲。
他很重视福利院里面孩子的文学素养,所有在这里的孩子都受过最基本的教育,在识字方面没有问题,至于其他的,那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单单从这一点就可以说景柏霖是个好人,也许他只是为了提高“货物”的品质,能更好的交易而已。
福利院里有一间藏书馆,里面罗列了几乎所有凡是你能想到的书籍,医学方面的书也不少,所以从那天以后,储谦经常泡在藏书馆里面,然后每隔几天就会学个什么新招数尝试给我按摩什么的。
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他无比失望的样子,我居然一次次妥协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储谦喜欢躲在藏书馆里面看书以后,景柏霖每次来带人的时候好像都把储谦排除在外了,当然还有我。
福利院的孩子还是老样子,有人来,也有人走。
我不敢想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他们的前途和命运,这些都是目前的我无法左右的事。
我来之前,老杜就一再警告过我,我的任务只是接近景柏霖,成为他的心腹,之后,我只负责传递信息,而不负责行动。
我知道,老杜是为了我好,可是,他可能还是不大了解我。
我可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侠客,我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这世间的不公和黑暗我经历得太多,所以我比大多数人的心肠还要硬,尽管我只有十四岁。
景柏霖说要收养我的事,迟迟没有着落。
我心里其实是有点着急的,可是我不敢表现出来。
自从景柏霖提议让我改名之后,景盛就已经成了我的名字,然而在法律意义上这个名字真正属于我,是在第二年暮春的时候。
那几天,景柏霖很高兴,我偶然从电视的新闻报道上得知,大概是因为他和沈佳期的好事将近。
时间定在六月,大概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自从第一次见到过沈佳期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我很少见到她,偶尔见到也是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她依旧美丽如初,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后来几次见到她,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忧郁。
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而已,直到有一天,她仓皇地跑进了福利院。
她来的时候,天空恰巧飘起了细雨,我刚好在院子里收衣服,而她可能是太慌张,一时没有注意,就这么和我撞了满怀。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如同误闯人间的精灵。
而她裙摆处,那一团火红,如同盛开的映山红,看起来莫名妖艳。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她哭着抓住我的手,颤抖着对我说了两个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