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两个人到哪里去了?」朱漆回廊里,一身黑色西装的孙奕,一边眺望着热闹的庭院,一边自言自语。
半个小时前,有客人来找秦若希,然后刚才,又有人说没看见楼绮筵,整个赏花会上最漂亮的两个人都不见了,难怪客人会纳闷。
秦若希的话,一旦遇到难缠的客人,就会借口躲起来,孙奕习惯了,可是楼绮筵不会偷懒,连贴身小侍都不带,到底去哪儿了呢?
花曲楼的大门口有看守的保安,还有电子监视器,如果楼绮筵单独出去了,一定会有保安通知他的,也就是说,在某个地方躲着吧。
难道是喝醉了?为了楼绮筵的营业额,金展泰一口气开了四十多支香槟酒。
孙奕叹了口气,叫小侍去找他们吧,不管怎么样,也该出来露一下脸。
孙奕正思付着,一个七、八岁的侍童急匆匆地跑过,孙奕立刻拦住了他,问道,「你看见楼绮筵了吗?」
「没有。」侍童大大地摇头。
「那文君呢?」
文君今年十六岁,秦若希挂牌以后,他就升格为实习优伶,是楼绮筵身边年龄虽大的侍童。
「文君哥哥在那边的树下。」侍童伸手一指,秀气而略显单薄的文君,几乎被桃树遮挡住了,正招待着楼绮筵的客人。
「你传话过去,就说我让他去找绮筵少爷,要是找到了,尽快通知我。」
「是。」
这时,孙奕看到林少谦的秘书走进庭院,手里提着一个金色的福袋,左右张望着在寻找什么,孙奕立即向他走过去,挂上职业的浅笑,去招呼客人。
秦若希睡在楼绮筵怀里,宛如小猫一般温顺。楼绮筵亲吻着他的额头,感到抱歉地轻抚着秦若希的手腕。只要看到秦若希惬意地熟睡着,一股暖意就涌上心头。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如果再不回去,孙奕就会到处寻找他了,楼绮筵不在乎自己偷情被人发现,但是,秦若希会被处罚的。
不仅是关地牢这么简单,孙奕还会安排特别的调教师,对秦若希进行彻头彻尾的调教,按照秦若希的性格来说,他是无法忍受被人强奸和凌辱的。
而且,这样白皙和纤细的手腕,也不适合留下镣铐的痕迹,秦若希会被吊起来用鞭子抽打,不能吃饭,每天被不同的人强暴。
就算庄鳞佑大发慈悲没有处罚秦若希,他们两个也会被孙奕严密地监视起来,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能见面。
然后会要求他们接更多的客人。
楼绮筵不由自主抱紧秦若希,处罚和接客他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能让秦若希受到这样的凌辱和伤害。而且,庄麟佑会想尽办法,让他们中的一个提早被客人赎身。
如果优伶之间相爱了,花曲楼最常用的手法就是棒打鸳鸯,掩盖丑闻。优伶一旦被人赎身,就是落籍从良的人,再也不能迈进花曲楼了。
所以比起身体上的处罚,楼绮筵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秦若希。但是,他又实在不想叫醒秦若希,让他回去应酬客人。
秦若希看起来如此疲倦,除了刚才的外,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吧,眼睛底下都有暗淡的阴影了,楼绮筵轻轻地叹气,有些心疼,那就让秦若希再睡一下,等天黑以后再叫醒他。
疼爱地抚摸着秦若希的脸颊,楼绮筵替他拉好滑下去的衣服。
「绮筵……」秦若希怕冷一般,嗫嚅着更贴近楼绮筵的胸膛。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半开的门旁边,站着一个人。
文君全身僵硬,惊愕的目光慢慢凝聚在微微**的秦若希身上,空气中浓艳的气息还存在着,让他立刻就明白两人做了什么事情。
但是——楼绮筵怎么可能和秦若希……?!
文君讨厌楼绮筵,因为楼绮筵总是挑他的刺,嫌他做事拖拖拉拉,又长得不够漂亮,故意不把有钱的客人介绍给他。
文君也不喜欢秦若希,他会和秦若希作朋友,只不过私下觉得,秦若希比他更差劲而已。光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有什么用,床上技巧那么差,很快就会被客人厌烦的。秦若希还不会做人,一看到别的娼妓,就冷冷地板起脸孔。
文君其实挺可怜秦若希的,出身比他好,可是一直成不了红妓,还被楼绮筵欺负。但是观在想起来,楼绮筵拼命抢秦若希的客人,不管高矮胖瘦、有钱没钱的客人,他都会积极地抢过去,难道是……不想看到秦若希被别的男人拥抱?
——这两个人在恋爱吗?故意摆出不和的样子蒙蔽所有人的眼睛?文君的眼神从愕然变成阴鸷,嫉恨的神情让人寒栗。
原来只有他才是最可怜的人,被养父母虐待,卖进花街后,还以为自己的命运会有所不同,结果,却跟着一个太过出色的花魁,客人连正眼都不看他。
他最瞧不起的人,秦若希,被楼绮筵呵护疼爱着,那他心底的沾沾自喜,又成了什么?
——最大的笑话。
如果楼绮筵不在了,他就能抢到金展泰这样豪爽的客人了吧。退一步说,哪怕楼绮筵还在花曲楼,秦若希消失了,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再过一年半他就能出道了,有楼绮筵和秦若希在,谁会花大价钱买他的**?
文君蹑手蹑脚的,悄悄地离开阁楼。他不会去通知孙奕,因为孙奕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掩盖事实,只要老板和客人还不知道,孙奕就会帮他们两个人隐瞒,最多警告几句,下不为例。文君想找的人,是老板。
庄麟佑现在不在花曲楼,但是一周后就会从国外回来了,文君想守候在花曲楼门口,第一时间就报告这件事情。
不管庄麟佑听了之后有什么表情,楼绮筵和秦若希——都一定会倒大楣的。
这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薄如蝉翼的云片在窄窄的天空里泛起小小的白浪。摇曳的竹叶上沾满了露珠。
就算知道花榜的第一名突然被绛真抢去了,秦若希也一点不生气,心情很好,倚靠着朱漆的窗台,把玩着楼绮筵偷偷叠给他的千纸鹤。
日本有一个传说,一天折一只纸鹤,坚持一千天,就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我喜欢你,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小巧别致的千纸鹤传递着楼绮筵的情话,秦若希发自内心地笑着,把纸鹤收在掌心,用双手温暖着它。
相爱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只是知道楼绮筵的心意,秦若希就已经很幸福,偶尔一个人站着,都会傻傻地笑。
来打茶围的客人都好奇地问他,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秦若希都笑笑不说话,或者把话题扯开去,谈论别的事情。
由于秦若希这几天一直笑脸迎人,他得到很不错的评价,孙奕也挺高兴的,不管怎么说,秦若希终于开窍了,他这个掌班也没白费唇舌。
秦若希回到梳妆台前面,小心地收好千纸鹤,今天上午十点他有一个饭局,楼绮筵也会去,两个人可以偷偷碰面了吧?在花曲楼以外的地方,少了电子监视器,他们有了更多的自由。
秦若希打开梳妆匣,把象牙梳子和发簪拿出来。今天选哪一支簪子好呢?
正想着楼绮筵是不是比较喜欢琥珀的时候,「匡」一声,门被人一把推开了。
秦若希愣怔地看着门口,那四、五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孙奕也不在,他们究竟是怎么跑进来的?
秦若希才想说话,男人们就冲进房间,擒住他的胳膊之后,不顾他的反抗和喊叫,一把扯掉他的外衣,把他手扳到背后,用一根粗麻绳紧紧捆起来,头发也被粗暴地揪住,被迫高仰起脸来。
秦若希吓坏了,眼神仓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男人们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件货物,脏污的手指粗鲁地扣进他的肩膀,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出了房间。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走廊里,别的优伶一个个都吓傻了似的,盯着被团团捆绑、衣衫凌乱的秦若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曲楼还没有开始营业,大多数人都在佣懒地梳妆打扮,或者吃着早点。秦若希被重重地掼到庭院中央的水泥地上,所有人都惊动了,涌到外面看着秦若希。
秦若希的膝盖和小腿,都被一路上尖锐的沙砾摩擦开了,看着就很疼。而秦若希惶然不知所措,瑟瑟发抖的模样,又让人觉得特别可怜,年纪小的侍童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哗啦!
一大桶发臭的脏水泼到秦若希身上,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秦若希趴到地上,呛到水而猛烈地咳嗽,湿透的头发上还沾着剩菜和豆腐渣。
秦若希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一双深棕色纤尘不染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野前面。
秦若希抬起头来往上看,是衣冠齐楚,很长时间都在国外的老板——庄麟佑。
怕弄脏自己的手指似的,庄麟佑只是用鞋尖托起秦若希的下颚,阴冷地盯着他的脸,说道,「你和楼绮筵上床了?」
周围一片惊诧的抽吸声。秦若希的脸色更是刷地惨白,嘴唇哆嗦着,「是……」
庄麟佑既然会把他抓起来,那就是知道他们确实上床了,说谎是没有用的,秦若希只有承认。
「是谁主动的?」
「是我……」因为寒冷和害怕,秦若希的牙齿都在打颤,「是我勾引他……故意的……」
庄麟佑放开他,立刻有打手上去擦干净他的皮鞋。
「你知道做这种事会被惩罚吗?」庄麟佑冷酷地说,「给我脱掉他的衣服。」
「不要,不、放开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秦若希无助地哀求着,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掉了单薄的亵衣,几乎**。
有的优伶不忍再看,悄悄转过身去。虽然有在澡堂里看到过彼此的身体,但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秦若希看上去快要晕厥了。
庄麟佑冷漠地扫视了秦若希几眼,然后走到一边,用眼神颁布命令。
那几个粗壮的男人心神领会,一起走向秦若希。从男人浑浊的眼中看出他们的意思,秦若希宛如掉进冰窖一般,面如死灰,全身发寒。
他要在所有人面前被强奸,别说自尊心,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秦若希却动弹不得,双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要是反抗了,会不会连累楼绮筵?
被男人推倒在水泥地上的一瞬间,秦若希的眼睛悲哀地涌出泪水,望着湛蓝扭曲的天空,还是放弃了抵抗……
「滚开!」
忽然,趴在他身上的男人被楼绮筵愤怒地推开了,秦若希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拉了起来。楼绮筵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发抖的、眼神惶恐的秦若希。
「若希,对不起,我来晚了,痛不痛?」楼绮筵紧紧搂住秦若希,擦掉他脸上的尘土和发臭的剩菜,「别怕,有我在……」
楼绮筵抬起头瞪着庄麟佑,杀人一般凌厉的目光,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躲在廊柱后面的文君看见了,得意地窃笑。
这下,两个人都要完蛋了。
庄麟佑面无表情,打手们想要冲上去拉开两人,被庄麟佑一个手势制止了。
庄鳞佑一定是怒火中烧了,周围的人都畏惧地屏息静气,无比同情地看着楼绮筵。再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斗雪甚至想出来帮楼绮筵说情。
但是,庄麟佑并没有暴跳如雷,他看着楼绮筵,十分平静地说,「当初寇湄自杀,是你救了他,现在这个人情还给你了,你们的事,我当作不知道。」
说完,庄麟佑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尤其是文君,言下之意,谁要是再搬弄是非,把这件事捅出去,不会有好下场。
文君吓得低下头去。
「散了吧。」丢下这句话,庄鳞佑大踏步地离开了,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
「若希,我带你去洗干净。」楼绮筵打横抱起秦若希,不顾众人惊呆的目光,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在热气腾腾的澡堂,楼绮筵用沾湿的热毛巾,替秦若希擦拭膝盖和小腿上的伤口。偌大的澡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识趣地走开了。
「你这个傻瓜,干么一个人撑啊,」看着秦若希因为刺痛而皱起眉头,楼绮筵忍不住责怪他,「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不管吗?」
秦若希眼眶泛红,推开楼绮筵的手。
「好啦,是我错了,你别动。」楼绮筵拆开棉签盒,小心翼翼地涂上消毒药水,「下次不管发生什么,都别一个人扛了,有我在呢。」
秦若希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楼绮筵轻轻叹息,处理完伤口之后,站起来坐到秦若希身边,把秦若希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喜欢你。」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秦若希沙哑地低语。
「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哽咽地说着,秦若希捂住哭泣的眼睛。就算被庄麟佑卖掉也无所谓,只要被侮辱的人不是楼绮筵,怎样的痛苦他都能忍受。
楼绮筵轻轻拉开他的手,亲吻他掉下来的眼泪,「你……真是傻透了,我受伤你会难过,难道你受伤了,我就不会难过吗?你多少……也为我考虑一下吧。」
心痛得快要碎掉,看到秦若希被残酷无情地对待,楼绮筵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应该好好保护秦若希的。
楼绮筵的眼神里充满哀伤和落寞,「我那时候真想……杀了我自己。」
「对不起,」秦若希伸手抱住楼绮筵,柔肠百转,泪如断珠,「对不起……」
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情,丢掉性命也不怕,楼绮筵和他是一样的。秦若希想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处罚,却忘记了,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更椎心刺骨的痛苦是——伤心。
「我就这么不可靠吗?」楼绮筵的眼睛里诉说着这句话,秦若希将他抱紧,一遍遍地道歉。
「若希,我爱你……」楼绮筵也将秦若希抱紧,在他耳边喃喃地告白。
一个月后——
为下周一的「新衣日」做准备,大堂隔壁的贵宾包厢里,摆满了附近的服装店送来的崭新衣料和设计图纸。优伶和侍童们聚在一个房间里,挑拣、玩笑、好不热闹。
丝绸、锦缎、素绉缎的面料托紫嫣红,精细地绣着四季花卉、飞禽走兽。艳丽的色彩衬托着优伶年轻靓丽的脸孔,一时像百花齐放的庭园一般,让量衣服尺寸的裁缝都晃了眼睛,羞赧地不敢抬头。
「春天就是不一样啊。」斗雪挑出一匹桃粉色,绣有银色丝线的布料,轻飘飘地说,「那两个人又躲在哪里卿卿我我了吧?一大早就不见了。」
「所以说爱情让人盲目嘛。」绛真走到斗雪身边,拿起另一匹草芽色的布,「不过秦若希很可爱,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抱他的。」
如果斗雪那可爱的娃娃脸,像天使,那么绛真的娃娃脸,就是恶魔,那阴冷的气质和无惧一切的眼神,让客人都不敢轻易调戏,花了钱还要赔笑脸。
绛真的父亲是已故的黑社会老大,听说被仇家卖进花曲楼以前,绛真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少主了,他可得罪过不少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拿刀剖开人的肚子。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光是绛真从头到脚散发出来的冷血气质,就叫斗雪退避三舍,不敢惹他了。
而且,绛真其实还很有钱吧。虽然别人不知道,斗雪却偷偷看见了,花了一千万投下花榜的男人,似乎是绛真以前的部下,全身黑色西装,提着一个非常夸张的铝合金箱子,一口气买下了所有的金签子。
「不管怎么说,我也好想要谈恋爱啊。」在两个人的旁边,瑶琴在长吁短叹,「娼妓的寿命也就那么几年,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好过蹉跎岁月,对着镜子发呆呀。」
斗雪和绎真都没有搭话,各怀心事地看着手里的布匹。
房间的角落,被罚推迟两年再出道的文君,暗暗揪扯着膝盖上昂贵的布料,不平衡极了。楼绮筵和秦若希,不知廉耻的偷情不但没受到处罚,还公然拍拖起来,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样子,看着就直冒火!
不能就这么算了!文君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了,老板不管的话,还有客人。最近,好几个客人想为楼绮筵赎身,特别是那个——林少谦。
即使一开始太笨没看出来,文君现在知道了,林少谦喜欢的不是秦若希,是楼绮筵。他对楼绮筵一往情深,听说很久以前,两个人就是一对了。
只要客人问起楼绮筵和秦若希的事情,庄鳞佑都矢口否认,还不准小报写他们俩的八卦,林少谦在外面的世界那么忙,一定不知道楼绮筵已经移情别恋了吧?
文君冷冷一笑,丢开布料站了起来,他是一个不幸的人,所以,他也不想看到别人幸福。
「老板找你,马上过去一下。」
楼绮筵带着两个小侍,穿过走廊的时候,孙奕叫住他,一脸凝重的样子。
「什么事?」楼绮筵好奇地问。
「不知道,总之你过去就是了。」交代完毕,孙奕像躲避着什么似的,匆匆走开了。
楼绮筵和秦若希相恋,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他这个掌班可是被狠狠训了一顿,差点丢掉了工作。
所以,每次看到楼绮筵,孙奕都有些不自在。他自认什么事情都在掌控当中,结果当家的花魁和红牌恋爱,他竟然一点迹象都没看出来。
庄麟佑没有炒掉他,是看在他为花曲楼工作了十一年,网开一面。不过孙奕也很清楚,没有下一次了,要是再出这种丑闻,他就准备主动离职吧。
重重叹一口气,孙奕抬头望着东院,那一栋古色吉香,三层楼高的房子,是庄鳞佑住的地方,除了公事,庄鳞佑一般不喜欢优伶去打扰他。
而今天那个人也在,是想为楼绮筵赎身吗?林氏财团是庄麟佑也会顾忌的对象,为了花曲楼,不得罪那样有权势的人比较好,孙奕想着,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了。
庄麟佑的房间完全迎合寇湄的品味,清洁雅致,临窗摆着小几,上有一盆吊兰,家俱是红木的,不染纤尘,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躺椅,椅子下面铺垫着纯白的羊毛地毯。
除了椅子上坐着的庄麟佑以外,窗户旁边还站着林少谦,楼绮筵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地说,「林先生,我说过还不想被人赎身。」
「我知道。」林少谦的手指拨弄着吊兰垂下来的茎叶,在阳光下,那被寇湄悉心浇养的叶子,像碧玉一般玲珑剔透。
「所以我刚才和庄老板说,我要为另外一个人赎身。他不是花魁,应该没有权力拒绝我吧。」林少谦冷笑。
楼绮筵怔怔地看着他。庄麟佑没有说话,甚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哦。」楼绮筵盯着林少谦,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那真是恭喜他了。」
「你不用硬撑了,绮筵,你知道我要买的是谁?真是薄情啊,你们不是情侣吗?你想看着我把他带回去,然后……找人抱他吗?」林少谦的眼神变得很冷,宛如蛇蝎一般注视着楼绮筵,「他本来就是男妓,就是陪我的客人上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楼绮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牙关咬紧又松开,「你要是真心想为他赎身,就不要这样对他。」
「真心?」林少谦笑了,松开叶片后走向楼绮筵,「你知道我的真心在哪里,我对情敌从来不客气。秦若希肩膀上的伤,就是我烫的,我要是高兴,在他脸上刺字都行!」,「你别太过分了……!」楼绮筵握紧拳头,全身颤抖,好像极力控制着愤怒。
「我过分?我警告过你别玩火吧?你以为我是你的玩具吗?任你玩弄,为你去包养情夫?楼绮筵,你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吗?」
楼绮筵深呼吸着,脸色煞白,他知道利用林少谦不对,但是对于地位卑贱的娼妓来说,要想保护另一个人,也只能利用熟客了。
「和我走,我就放过他,你知道我要是想毁掉他,是轻而易举的。」林少谦的眼神是认真的,得不到的东西,就于脆毁掉,他不会让秦若希幸福的,秦若希要是落在他的手星,一定生不如死。
「好,我和你走。」楼绮筵蓦然说道,放弃了抵抗,「但是,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不能马上和你走,除非他也离开这里。」
秦若希离开花曲楼以后,楼绮筵才会放心和林少谦走。
「可以。」林少谦二话不说就答应,只要他找人帮秦若希赎身就行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楼绮筵非常冷漠地说,「为他赎身的客人,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林少谦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楼绮筵眼中的厌恶刺激到了,一直出神地盯着楼绮筵冰冷的脸孔。
「你不后悔吗?」庄鳞佑突然出声,优雅地架起腿。
楼绮筵用力地摇头,庄辚佑轻轻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他。」
庄麟佑瞥了一眼林少谦,在林少谦开口回答之前,突然又说道,「那么就开始准备赎身的事情吧,脱籍的文件和卖身契,我会叫律师楼拿来的,赎身的金额是一亿,绮筵是花魁,这个价格你应该有心理准备吧?」
林少谦点头,庄鳞佑就挥手,让楼绮筵先回去了。
风轻轻地吹着,秦若希趴在桌上,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瞌睡,酒局的预约在下午两点,所以他能小寐一会儿。
楼绮筵推开门走进来,秦若希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坐了起来。
「绮筵,怎么了?」楼绮筵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秦若希担心他生病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你睡吧。」楼绮筵走到秦若希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秦若希的头发。
楼绮筵有点奇怪。可是秦若希太困了,所以又趴回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绮筵。」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一辈子都陪着你。」
似乎做了一个格外甜美的梦,秦若希醒来的时候,楼绮筵还坐在他身边,温柔地碰触着他的脸庞。
五月的端午节一过,就是一个全新的节度了,秦若希和楼绮筵都有了新的客人。而且,要为秦若希赎身的客人越来越多了。有的年轻英俊,职业也不错,是律师。但是楼绮筵怎么都不肯答应,想方设法地阻止秦若希被赎身。
林少谦很不高兴,到庄麟佑那里去投诉,但是碰到个冷钉子。庄麟佑根本就不理睬他。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大家都是商量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秦若希被谁赎身,由楼绮筵决定。
一转眼到了七月,林少谦气得好几天都不来花曲楼。那些每天来喝茶,要为秦若希赎身的男人们,也彷佛一夕之间消失了。楼绮筵很高兴,在答应林少谦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尽量拖延秦若希被赎身的时间。
虽然,看着秦若希每天应酬着不同的男人,在酒席上被喝醉的客人搂搂抱抱,楼绮筵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还不想放手,因为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林少谦一定会监视着他,把他像金丝雀一样关在华丽的大屋子里。秦若希的未来也好不了多少,虽然被人赎身是大多数优伶渴望的,但是被人包养的路实在不好走。
不仅要经常忍受独守空闺的寂寞,生活和感情也封闭苦涩。如果男人很花心,或者不负责任,把包养的情人安置在大老婆的屋檐下,那么每天起摩擦就是司空见惯的,长此以往,原先再甜蜜的关系也会变得酸涩无趣。
以前也有优伶离开花曲楼后,又重新回来,恳求庄麟佑收下他的例子。
所以,楼绮筵希望由自己多照顾秦若希一段时间,教育他独立,怎么妥切地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思,这样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秦若希就不会因为举止笨拙(其实是太单纯),被人排挤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协议,秦若希都蒙在鼓里,只要能和楼绮筵在一起,他就很开心了,还特地买了一个精致的丝缎礼盒,把楼绮筵每天叠给他的千纸鹤。小心地收藏起来。
闷热的夏夜,闪电破云而出,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倾泻下来,打在屋檐上劈里啪啦直响,秦若希正在走廊里纳凉,孙奕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的宽脸膛黝黑而沧桑,一双黑色冷峻的眼睛,不苟言笑,步伐也是凝重的,秦若希看见他的脸,手里的扇子掉了下来。
「爸爸……」
「我可以现在就带他走吗?」被秦若希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是海鑫集团的董事长——秦越。
和不忠又爱好挥霍的妻子离婚以后,他把海鑫集团大部分的资产转移到了海外,而且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再婚了,他现任的妻子是美国外交官的女儿,已经怀孕,马上就要生下一个男孩了。
秦若希的母亲是破产了,但是他的父亲并没有。秦越听到他香港的客户说,在妓院里看见了他的儿子,立刻就从美国回来了,而且一下私人飞机,就直奔花曲楼。
二话不说,扔下五千万为秦若希赎身。秦越不是别人,他和秦若希有至亲的血缘关系,而且按照花街的规矩,他也有特别的权利,可以为他的前妻还债,买回卖进花街的儿子。
「是的,老板说你可以立刻带他走。」孙奕毕恭毕敬地说,用眼神示意秦若希,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秦若希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孙奕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快点去房间整理东西吧,接你回家的车,在门口等着呢。」
「可是……」一直以为离开花街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就这样突然被赎身了,秦若希好像在做梦,一时接受不了。
「嫖客送的东西就不要拿了,现在立即换掉衣服,到车上去。」秦越命令式地说道,眉心紧皱,似乎觉得妓院非常脏,恨不得喷上消毒药水才走进来。
秦若希知道父亲和自己一样,是很鄙夷卖春这种事情的,母亲把他卖进花街,真是对父亲最好的报复。
「不是嫖客送的……」秦若希很轻地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您能不能等一下,我想见个朋友……」
「不行!你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马上就走!」秦越严厉地道,看着秦若希的神色,充满鄙弃。
「是,对不起。」秦若希不由自主地道歉。
秦越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踏着重重的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孙奕想追上去送客,秦若希一把拉住他,着急地问,「绮筵还没回来吗?」
「他今天要赶一个婚宴,没那么快回来的,说不定还要去酒店,陪客人闹洞房呢!」孙奕答道,「你还是先走吧,我会向他传话的。」
「哦……」松开手,秦若希一阵失落,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
先回房间拿上楼绮筵送给他的千纸鹤,和父亲回家,明天一早再来见楼绮筵吧。
虽然听说落籍从良的人,不能再回花曲楼,但他这也称不上赎身,只是换了一个身分,庄麟佑不会拒绝他登楼吧?
这样想着,心情就好了许多,出去以后,他会想尽办法努力筹钱,帮楼绮筵赎身的。
「一辈子都陪着你。」
突然想起这句话,秦若希笑了,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间。
原以为第二天一早就能回花曲楼,但是被家里的事情耽搁了一下,秦若希又待了一天才离开。
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秦越把他叫到书房,给了他一张机票,一封律师信。
秦若希要是想继续作他的儿子,就必须立刻出发到美国去,而且永远也不回香港。不然,就签署文件放弃一切继承权,从此他是死是活,秦越都不会过问。
秦若希考虑了一天,虽然上大学、重新过上衣食无忧,和亲人在一起的生活,是他的梦想。但是,那里没有楼绮筵,父亲也不可能接受楼绮筵。在最无助的日子里,一直呵护着他的楼绮筵,秦若希不会丢下。
「对不起,爸爸。」
在放弃财产继承的法律文件上,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秦若希把文件递还给秦越。
「我有放不下的人,这辈子,只想和他在一起。」
秦越没有说话。秦若希曾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成绩优异,出类拔萃,但也是——曾经而己。
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沾污过的儿子,在秦越的眼睛里,变得丑陋和多余。他宁可重新培养一个儿子,来作海鑫集团的接班人。
秦越也签了字,站在旁边的律师接过这薄薄的一页纸,查阅过后小心地收进公事包,欠身离开了。
「秦少爷的计程车已经到了,请问是……」酒店的管家垂手站在门口,恭敬地询问。
「送他出去吧。」秦越冷漠地说。
「是。」管家还是客气地走向秦若希。「秦少爷,请。」
泰若希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花街,秦若希又费了一番工夫,才能迈进花曲楼的大门。明明才离开一天而已,周围的一切就变得那么陌生,优伶和侍童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和疏远。好像他从来没做过优伶似的。
「绮筵呢?」
秦若希找到孙奕,兴冲冲地问,孙奕却支支吾吾的,左右言它。
「他出局了吗?这么早?」秦若希还在追问,「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人赎身了。」孙奕知道自己瞒不过,坦白道,「就在你走的第二天,林少谦开着跑车过来,把他接走了。」
「什么?」
秦若希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脚都发软了。
孙奕同情地看着他,「你放弃楼绮筵吧,他和你一样,既然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秦若希浑浑噩噩地离开花曲楼,眼前,是迷茫的一片。乌云激荡地翻涌着,阴沉的天空又开始下雨了,雨点飘在秦若希的脸上、肩上,犹如巨石般沉重。
才走了没多远,秦若希就实在走不动了,秦若希站在原地,在雨中默默地流泪,流着心中的眼泪,曾经的港湾已经没有了,他哪里都不想去,也没有地方可去。
什么一辈子……果然只是梦境而已。
心好痛,好冷,大雨滂沱地横扫着花街的道路,秦若希在暴雨中哭成了泪人。
「你啊,果然是个傻瓜。」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件风衣外套遮住秦若希低垂的头部,把秦若希紧紧地包裹起来,「为哪个情夫在哭泣啊?」
「绮筵……?」秦若希惊愕地抬起头,像是怕一眨眼睛,楼绮筵就消失了一样,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穿西装也很帅吧?」楼绮筵笑着调侃,然后又收敛了笑容,把秦若希搂进怀里,「我以为……还要等好久才能看见你。也很怕……再也看不见你。」
林少谦为楼绮筵赎身以后,又突然放手了,因为他想要的是楼绮筵的心,就算用钱买下楼绮筵,他也是输得最彻底的那个,一辈子——只能守着寂寞和空虚。
所以林少谦放手了,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强行留下只是在折磨自己。
楼绮筵离开林少谦以后,就回到花曲楼附近,想等秦若希出现。
如果秦若希会回来,那么就一定会在这里出现,如果不能回来……楼绮筵还是每天来这里等,因为除了花曲楼以外,他和秦若希之间,没有别的联系了。
「和我去北海道好吗?」楼绮筵低声问,很怕秦若希会拒绝。「我有一点积蓄,把母亲接回去后,想在北海道开一家温泉旅馆,不过……你要是想去美国,我也能理解……」
「绮筵。」秦若希打断楼绮筵的话。
「嗯?」
「你原来的姓氏是什么?」秦若希记得楼绮筵是混血儿,到香港以前,是跟着母亲姓的。
「夏木……」楼绮筵不明白,秦若希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那我就叫夏木若希好了。」秦若希灿然一笑,温柔地道,「你要教我日语哦。」
「若希!」楼绮筵欣喜万分,流着眼泪,用力地抱紧秦若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