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已是黄昏时候了,夏夜赶了几天路,如今已到了湖州境内,一路上听人说起此次湖州之会地点在望江楼,此处离望江楼只有二十里地的路程,今日已是十四日,不妨先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过去也不迟。夏夜既作此打算,便下马就近找了一家小店住下。
简单用过晚饭后,夏夜便准备休息了。因为作为杀手出门在外的习惯,夏夜没有脱衣,直接和衣躺下,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夏夜隐隐约约听得有刀剑相交之声,侧耳细听,似乎有人正在激烈打斗。她翻身坐起,轻轻打开窗户,从窗口一跃而下,原来外面是片树林。夏夜循声而前,耳听得刀剑之声越来越近。再近几步,夏夜看了一下四周,快到既望之日了,月亮格外地明亮,宁静的月光透过树木的枝叶流泻下来,透过浓密的枝枝叶叶,隐约可见几条模糊的人影。她提气上纵,一个翻身,坐到了一根斜生出来的粗壮的树干上,密密的树叶将她的身影隐藏得滴水不漏。她这才重又居高临下地向那些打斗的身影望去。原来他们置身的地方是一片空草地,而夏夜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树林的边缘,挨着草地和树林的则是一条弯弯的河流,正粼粼的泛着月光。
夏夜这才看清场中相斗的共有一十二人,原来却是十一个黑衣蒙面人在围攻一个白须的老者,那老者看起来是一个行脚僧人的模样,一身灰蓝的粗布衣衫早已被鲜血沾满,撕破了好几处,双手双脚也均被锁链锁住,却仍威风不灭,与那些黑衣人斗得正急。反观那些黑衣人,十一个人进退有序,丝毫不乱,显然个个都是经过锤炼的高手。夏夜细看之下,发现那些个黑衣人所穿的衣服下摆处均有金色的图案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脑中一闪,觉得这种图案似乎见过一般。就在此际,那老僧由于脚镣手铐的束缚,运转不灵,又吃了那领头的黑衣人一剑,已经摇摇欲坠,却迫于形势,仍在苦苦支撑。夏夜早就看出那老僧武功虽高,但似乎早就有内伤,再加上这半日的缠斗,负伤重重,早已筋疲力尽。只见那老僧运起腕上的铁链,如一条长鞭般甩出,卷住了迎面而来的长剑。那持剑的黑衣人立即放手,双掌发力,同时向那老僧胸口拍来,那老僧也立即发掌,迎了上去。正在两人双掌相交之际,一只铜锤从后冷不防地重重砸在了那老僧的背上,那老僧前后受攻,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慢慢滑倒在地。原来那使双锤的黑衣人趁那老僧与持剑黑衣人相斗之时,悄悄绕到那老僧身后,给出这重重一击。
十一个黑衣人见那老僧倒地,立即围上前去。那领头的持剑黑衣人刚才与那老僧硬对了一掌,心中兀自在气血翻腾。他暗运内力,压下冲到喉头的血腥之气,慢慢开口道:“大师,我们敬你是长辈,这才好言相劝,你却非逼得我们动手。如今,你已自身难保,我保证,只要你交出‘大悲清心咒’的心法,我们便立即撤退,决不再与你为难。”
那老僧兀自坐在地上,听闻此言,也不见喜怒,平静地道:“老衲一时不慎,中了你们的暗算,也是命该如此,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只是施主所言的‘大悲清心咒’,老衲确实未曾见过……”
“老和尚,你休要装模作样,不交出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使双锤的黑衣人早已听得不耐烦,嚷了出来。那持剑黑衣人听得那老僧依然不肯妥协,道:“大师定要如此固执,我们只好再次得罪了。”持剑再次进攻,其余十人也一起攻上。那老僧已站立不起,只好坐在地上,将手中锁链舞成一个圆圈,内力到处,形成一个防御圈,那些黑衣人一时倒也攻不进去。怎奈那老僧受重伤在先,此际以内力强自支撑,早已近油尽灯枯之境,锁链舞成的防御圈已在渐渐缩小。那持剑黑衣人瞅准机会,眼见那老僧胸前的防御已渐渐转弱,力贯右臂,挺剑直刺而去。
饶是夏夜如此沉着冷静,此际却再也忍耐不住。这一剑刺去,那老僧哪里还有命在?当年,夏夜的师父曾一再地教导说作为杀手不能有仁慈,要冷面冷心、不顾别人死活方可保证自身的安全,总是批评夏夜虽外表冷峻其实内心却热情似火,不够狠,做不到对身外之事的冷眼旁观。夏夜一再的告诉自己要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却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做到对他人他事完全漠视。自身的成长环境及经历养成了夏夜冷漠、超然、内敛的性格。对人对事的冷漠,对人生自然的超然,这些品格让她有了适合做杀手的基础,然而这还不够,她还没有学会完全的漠视。她做不到毫无感情地将剑刺入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而静看那汩汩的血液流成一条死亡的河流。是的,她已经凭借手中的剑结束了很多人的性命,但是又有谁知道,每一次的杀戮于她而言都是一次灵魂的煎熬,所以她感觉累了,想要退出了,想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享受安静了。夏夜从下跟着母亲长大,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也从未跟她说起。她有几次问起,母亲只说:“小夜,不要问了好吗?你就当你这辈子从来不曾有过父亲,难道有母亲陪着你还不够吗?小夜听话。”是的,夏夜很听话,从此不再问起关于父亲的一丝一毫,只和母亲相依为命,本来这也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断道找她们麻烦,为此,夏夜不得不随着母亲四处奔逃躲避,几乎没怎么过着安稳的日子,童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十岁那年,母亲不明不白地死去,师父收养了她,虽供给她衣食,教她武功,但于一个孩子来说,师父的管教未免过于严厉,且她无父无母,跟着师父,常常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她不会对人撒娇,不会跟人谈天说笑,除了苦练武功之外便一个人坐在山头看星星看月亮,偶尔取出玉笛吹些忧伤漫溢的曲子。这玉笛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所以她极为珍爱。
一晃几年过去,夏夜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而温润,一双凤眼清澈明亮,唇不涂而朱,眉不画而翠,清丽绝俗,风姿天然。
只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却从无笑意,仿若静水无波的深潭。整个人宛若北风挟带着丝丝寒意,让人轻易不敢靠近,仿佛冰天雪地中的一株寒梅,傲视天地,自有其绝世风姿。是谁说,女子是花,经不起风吹雨打,可有谁看见,晨曦斜阳中,她孤身独走天涯,背负了多少岁月人生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