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昕儿陡然觉得这声音近了许多,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夏夜那幽深平静如深潭般的眼眸。此时夏夜正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张俊美的脸庞离她竟然如此之近。柳昕儿猛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就这样痴痴地看着那漆黑的眼眸,忘记了动弹,忘记了说话。
夏夜见柳昕儿这样看着自己,察觉到了她目光里的炽热,不禁有些不自在,忙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她,尽量放柔声音道:“外面寒气重,柳姑娘还是快些进屋休息吧!”
柳昕儿见夏夜转身,也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的失态,这时听得夏夜忽转温柔的话语,顿觉心中一甜,不禁又有些心摇神驰:“他这是在关心我么?”便接口道:“那公子你……”没等她说完,夏夜便道:“柳姑娘先进去吧!”说话间又走开两步。柳昕儿看着那修长秀挺的背影,竟没勇气再走近他,听他这样说,怕他厌烦,自己也不好再留在这儿了,便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背影一眼,慢慢地转身回去。
秦渊见柳昕儿又走了进来,屋子里光线暗淡,看不清神色,只见她就着那铺好的秸秆躺了下去,却似乎很是烦躁不安,不断地翻来覆去。秦渊等了许久也不见夏夜进来,有些奇怪,又有些不放心,便悄悄地走出屋去,只见那如临风玉树般的身影仍然面对着桃林独立在月光之下,一动不动,任凭风吹起衣摆,扬起发丝。
秦渊见如此,便也走上前去,和夏夜并肩站立在夜风之中,不言不语。
良久良久,夏夜才开口道:“我在想今天夜晚的那位黑衣人是谁。”秦渊道:“你认识他?”夏夜摇了摇头,似乎又觉着不对,便又补充道:“很眼熟”。秦渊道:“他还会出现的”。夏夜半晌才道:“也许”。接着两人又都不再说话,只剩沉默。
不知过了多少些时候,东方已渐渐地露出鱼肚白,秦渊这才开口道:“天亮了”。夏夜只轻轻“嗯”了一声。秦渊又道:“今日要赶路么?”夏夜道:“不急”。秦渊于是便微微笑道:“那今日我们便去太湖一游如何?听说此地太湖风景甚美,不知夏兄可有此雅兴?”夏夜闻言也不见神色有何变化,只答应道:“也好!”
东方的鱼肚白越扩越大,天已经大亮起来了。秦渊夏夜返身走回小屋,只见屋内三人还兀自未醒,或许昨夜真是太累了。夏夜走到屋子的一角,在铺开的稻草上坐下,离柳昕儿和林云天不远。秦渊收拾了昨天拾来的材枝,生起火来,准备煮饭。
许是听见了枯柴燃烧的劈啪声,三人陆续醒来。林云天见到秦渊、夏夜,忙招呼道:“秦公子,夏公子”,秦渊笑道:“早”,夏夜则只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柳昕儿睁开眼,见夏夜竟然坐在自己旁边,急忙坐起,慌乱地道:“夏公子早”,夏夜也没看她,只淡淡应道:“早”。
一会儿的功夫,秦渊便已煮好了饭,崔彦也从床上下来了,看起来腿伤比昨天好了许多。五个人一起简单吃完了早饭,林云天道:“再次感谢两位公子昨晚仗义相助,不知两位公子要去向哪里?”秦渊微笑道:“我们要去润州。”林云天听他们说要去润州,不由得喜道:“那太巧了,既然同路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可好?”秦渊道:“昨夜听林盟主言去润州是有要事,片刻耽误不得。而我和夏兄则是一身清闲,不用那么急的,今日已和夏兄约好要去太湖赏光,还是请林盟主自便吧!”林云天一听,不竟有些失望,但既是初识,也不好勉强,当下向着夏夜、秦渊一抱拳道:“如此,林某就先行一步了,两位公子,后会有期!”
秦渊回了一礼,眼看着三人跨上了马,林崔二人已打马而去,那柳姑娘却似乎颇为不舍,提着缰绳在原地徘徊,一双美目则深深地看着他旁边的夏夜,直到那崔彦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师妹”,她才转过头打马而去,绿色的身影在山路上渐行渐远。
秦渊回过头来看着夏夜,似笑非笑地道:“夏兄,那柳姑娘对你似乎颇有情意呢!”夏夜装作没有听见,也不答话,只快步地走开去签马。秦渊忙进屋在那大缸里放了些银子,心想昨天吃了人家的米自当该做些补偿才好。当下秦夏二人也骑了马一道儿离去,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转眼间已消失不见。
迟迟丽日,拂拂和风,正是江南初夏时。粉蝶逐双,娇花竞放,梨花淡白菜花黄。
这里已是太湖沿岸了,但见那远处的大道上,急奔而来两匹快马,一黑一白。黑的在前,白的在后,转眼间便已驰到了近处,只见马上分别坐着一黑衣少年和一白衣少年,再一看两人样貌,不由得让人惊叹为神仙下凡——同样的眉目如画,同样的俊秀飘逸,都是十七八九岁的年纪,只是那黑衣少年神色间极是淡漠,给人的感觉是不敢轻易靠近却又舍不得离他而去,此时他眉间微含怒气,只管向前急奔,那白衣少年则满脸都是笑意,正紧跟着那黑衣少年急奔,正是夏夜和秦渊二人。
这时只听一声长嘶,夏夜的马陡然停了下来,原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毫无顾忌地呈现在眼前,湖水碧蓝,水波潋滟,好一片湖光山色。
夏夜停住不动,秦渊已从后赶来,眼望着夏夜微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说夏兄你非得娶柳姑娘不可,夏兄既然不喜欢她,不娶就是了,何必如此动怒?”夏夜一眼也不向他瞧,只冷冷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秦渊一直观察着夏夜的脸色,这时见她神色微怒,出语淡漠,可见她当真生了气,便连忙道:“是在下的错,在下无意中冒犯夏兄,还请夏兄不要介意的好!”夏夜本也不如何生气,这时见他一本正经地道歉,自己心中倒过意不去了,于是尽量放柔声音道;“没关系,你不必挂怀!”说罢唇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向着秦渊淡淡一笑。
秦渊听惯了她冷淡的声音,这时忽听得这般温柔的言语,不由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在阳光下乍然见到她浅浅一笑,一下子竟呆住了:“他笑起来不仅好看而且竟然还带着女子的柔媚,这……”呆了几秒,又回过神来,依然还是那温和好看的笑,看着夏夜道:“这便是太湖了,不知夏兄可有兴趣泛舟一游?”
夏夜道:“如此甚好”。秦渊向四周忘了一眼道:“怎么这儿没有船只呢?”话刚说完,只见宽阔的湖面上渐渐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愈变愈大,原来竟是一条小船。秦渊见有小船,忙提高声音喊道:“船家……”,那小船渐渐向他们这边撑过来,船上只有一个撑篙的渔夫,也可能不是渔夫而是赏光游玩的垂钓者。秦渊见那渔夫身手灵活,目中精光内敛,显然是武功不弱。
见小船停了下来,秦夏二人便踏上船去,立在船头。那船家又重新摇起了橹,口中向着秦夏二人道:“不知二位要去何处?”秦渊道:“不去何处,只是随便赏赏景罢了,可有劳前辈了。”那船家道:“正好我也同二位一样,是专门出来赏光的。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岛,岛上风光甚美,不知二位可有兴致前去一游?”秦渊闻言忙微笑道:“甚好,如此就有劳了?“那船家答了声“不妨”,便一边摇着撸一边唱起了歌。
秦渊和夏夜听他唱的是:“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橘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唱到此处,停了下来。
秦渊立在船头,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顿了顿,轻轻接下去唱道:“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尤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他声线柔和醇厚,音色清亮,唱起曲子来尤为动听。
那船家唱出来的是豪迈之气,秦渊唱出来的则是低回婉转中不尽的哀伤。夏夜在旁听着,知道他们唱的乃是前朝李国主的《破阵子》词。李国主当年兵败投降归为臣虏后,终日生活在宋廷的□□之下,没有丝毫自由可言,昔日风流富贵佳公子的生活一去不回,国主内心的哀伤可想而知。这首《破阵子》词上阕起笔的豪迈在南唐李国主词中是不多见的,饱含着国主对家园故国的深深怀恋。下阕则笔锋突转,用语缠绵哀伤。那船夫的豪迈稚气和秦渊的悲伤之音倒也正好合了这首曲子的内涵。
秦渊唱完,那船家喜道:“原来公子也熟悉这首曲子。”叹了口气,续道:“其实锦绣河山虽好,但终究不可能永远拥有,终究要失去。明白了这一层,世事也许就可以看得透了。”
秦渊听他谈吐不凡、识见高远,心下更是肯定了这位船家定不是普通人。闻听此言,便道:“话虽如此,要彻底割舍却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