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睁开眼,闵维脑子像被冰水通头一到,睡意彻底清醒。

先前灯光褶褶的大楼此刻一片黑暗,唯一亮著的只有迎宾台前,大门外的路灯。

拿出手机一看没电了,他不喜欢戴表,不知到了什麽时候。看来他似乎被这座大楼里的人给遗忘了。具体点说,是被那位嗓音甜美的迎宾小姐给彻底忘了。

走近大门,发现已上了安全锁。於是闵维转身走向大楼里面,借著外面射进的微光,他随即发现所有的电梯都断了电。而单独处於大厅东门一角的电梯需要身份认证也开不了。这样想到楼上找间舒服的地方过这一晚也成了空想。

“他妈的,我怎麽这麽倒霉!”恨恨地骂了句,又不解恨地提起脚朝紧闭的电梯门踢了一脚无奈地转身走开,另谋出路。丝毫没注意电梯下行指示灯正亮著。

刚走几步,听到身後一阵轻微的响动。闵维耳朵都竖了起来,不会吧,难道被他踢了一脚那电梯坏了?还是……听人说一些富丽堂皇的大楼里总会在深夜出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转身,电梯门还是合上的。但,薄薄的黑暗里,他看清了那个自己想见却又极不愿此刻见到的人。

“谁?!”秦淮天为建筑投标的事开了整天会,事後又一直翻阅各类相关的资料到现在,忙到深夜十一点,早已难掩疲惫,从专用电梯走下陡见前方一人影警觉顿生。

闵维见他惊疑,故意赌气似地不出声。

见对方并未回应,秦淮天顺手按下手中的红外报警遥控,大厅顿时灯火通明,秦淮天看清对面是谁的同时,警报也跟著轰鸣起来。

秦淮天有片刻的呆然:“闵维?你怎麽在这里?”

见他没有认出自己,还不问青红皂白地按了报警器,闵维心中顿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掺和著整夜的枯等整夜的委屈,也如这报警器一样,在心中轰隆隆地碾来碾去。

他几乎忘了大门还关著的事实,急步朝著门口奔。

“闵维……维维!”

不能出去的闵维很快便被秦淮天双手捉住。

“董事长?!”闻讯而来的值班保安精英十秒内从值班室赶来,可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秦淮天脸上显出罕见的尴尬:“抱歉,那是我的朋友,这里没你的事了。”

保安恭敬地微鞠了一躬走了。

“维维……”

“不要叫得好像很亲热似的。”闵维张牙舞爪地吼著。

不知为何,看见突然出现的闵维,秦淮天疲惫的心情顿时愉快了起来。本想开句玩笑,但觑见他脸上的恨恨之色,硬是生生地吞进了喉咙。

“维维,你是来找我的?”声音顿了顿,又问,“而且下班前就来了?”秦淮天多少能推断出点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

闵维发狠地扭开他的手臂,退开几步,掏出那张支票揉了几揉,扔手榴弹似地朝秦淮天胸口砸,支票纸团嵌进西服大开的领口处。秦淮天默默地拿在手中摊开来看。

“还你的一千万。”好像终於扔出了心头的大石,闵维焦躁的情绪静了不少,“我现在要出去。”他平静地说。

秦淮天见他情绪不似先前激昂,放下心来。这小家夥刚刚气成这样,这个时间又被困在这里,恐怕是等了很久了。

“你没要前台的接待给你通报吗?还是她没替你通传?”

“……传了,说你在开会。”

“你一直等到现在?”下课後从学校来这里,恐怕晚饭也还没吃吧,秦淮天马上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当然,要见尊贵不凡地位超群的‘秦海’董事长,不排班等上个五载三年,能让我见著吗?”

秦淮天苦笑著面对这愤慨尖酸的讽刺:“会议在下班前十分锺就散了,但我并不知道你在等我。”散会後,他一直窝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到现在,并未接到任何通传,“现在先不说这个了,你从学校来这里一定还没吃晚饭的,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秦淮天把支票放进袋中,用遥控点开大门。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向这小鬼问个清楚。

想到可能出现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开始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般兴奋难抑。

若是,那麽他不能完全避免自己有被眼前小鬼拉下水的可能──这点虽然他理智上极为不愿。

若不是……那他……

会很失望吧……

“我不饿。对了这个也还你。”一张薄薄的飞行物落到秦淮天脚尖前。秦淮天弯腰捡了起来。

“我想我这个穷学生以後再没什麽事会来找秦董事长了。”

秦淮天的从容不迫被闵维一道冷似一道的语声戳穿了金刚罩,有些不安起来。尽管表面依旧从容得很。

“我们不要再见了。” 闵维望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走向大门。

而这几日在心中冲突多时的话此时不知被压在了哪个角落。先前那股不顾一切想要将之说出的冲动,经过长久等待的消磨,此时已云散烟消。

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怀著忐忑心情来幽谷寻宝的孩子,未见宝物先就已迷了出处,待及扑腾得精疲力竭时早已失却了先前寻宝的心情,只想好好地找到回转的出口。

看著闵维走出“秦海”大门,秦淮天再也沉不住气了。

“维维!”

“秦董事长,请别这麽叫我,我们只是一夜交易的关系。”

秦淮天一听俊眉冷静的挑上:“既然是交易,那你为什麽不接受我的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交换条件交换条件!闵维转过身来走回秦淮天跟前,一拳猛打在秦淮天的脸上。

“还你支票,只是为了告诉你,虽然我很需要钱,可不是个会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人。那天和你上床只不过是被你缠得烦了,干脆如你所愿,免得被人发现我闵维被一个大得可以做自己爸且偏偏又自命不凡的老男人纠缠不清。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吧。”

闵维每说一句,秦淮天那被猛揍得发红的脸色就青似一份。

这麽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因别人的一句话而心痛。

周四晚,寝室一哥们生日,为表祝贺,室内一致通过表决,决定到TKV狼吼一番。

闵维是室里被誉为最有音乐细胞的,一致被推举出来为寿星献歌一首。寿星本人也用异常企盼的目光望著:“闵小弟,就用你那甜甜的儿化嗓音为大哥我献歌一首吧。这样我一定能益寿延年的~”

闵维也不推辞,接过话筒,走到电视屏幕前,表情正经得可以用肃然来形容:

“为庆祝周老大诞辰二十周年,我特意献歌一首以兹祝贺。”

说的人表情正常,听的人却笑翻了。

“什麽诞辰二十周年……哈哈,小维你可真够逗的。”

“请大罗为我吉他伴奏。”闵维大牌得像一个登场演唱的歌手。超爱吉他的大罗拿起随身携带的吉他不甚熟练地调音。被平时敬佩得不得了的小弟点名伴奏,他还真兴奋。

“四三拍的。”闵维看了他一眼兴奋得不知如何调弦的手,便唱了起来。

本来听到大罗吉他发出颤抖的声音时还在嘻笑的众人,在听到闵维声音後都静了下来,有些发懵地听著。

因为,唱歌的人太过认真。

我等候你

希望开爆丽的枝

我守著心的怯懦 灯的昏黄

在卑微的心跳中热切地期待著你

温柔来临的笑意

我等候你

热情冷於冰封的地

心是远烟中的孤岛

在怒涛深海间 沉浮 灭顶

心伤地哭泣

你高贵的目光

在我所不能企及的某个高空

俯视莽莽苍涛间 我的陷落 我的死亡

看我咽下最後一口不甘的气息 沉入

亿万年深处的海底

某处,有一颗被岁月遗忘的沙砾

卑微的心上

还刻著你

去他妈的海枯石烂的游戏

这全都是在大放狗屁!

闵维清晰顺亮的嗓音伴著老罗有些沙哑迟钝的吉他音,构成一种抒情似的和谐,室内众哥们都听得怔住,直至伴著老罗那一手重重划弦而出的最後两句铿锵之语,才如梦初醒。

於是众皆哗变。

“这最後一句算什麽嘛,去掉去掉,人家听得乱沉醉一把的。”

“不行,取缔取缔最後的尾巴,再唱一遍。张大妈,麻烦你拿笔记下,今後作为我爱情的主题曲。噢~伟大的爱情,我是你卑微的俘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什麽爱情的俘虏,周老大,我看你是咱们班‘香香公主’的俘虏才是真的……”

周老大虎目一横:“讨厌~”声音倒是嗲嗲的。

“刚才所唱曲目:‘小维之歌’──词作者小维;曲作者小维;原唱小维;伴奏老罗。一切版权均属原唱所有,翻版必究。”

献完歌後的闵维还站在前面正儿八经地做歌曲後续介绍,不肯下来。这一句後,便被爆笑中的众人拉了下来往死里搓揉捏打。

一时KTV里,虎啸狼号惨不忍闻。

尽情和室中兄弟欢闹了一晚,闵维心情舒畅了不少。很容易支开被啤酒弄得晕乎乎的哥儿们,自己另寻了条僻静的路走著回校。

自己这是怎麽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後便著了那人魔似的。经过前日自己那麽狠命的毒骂,大概自己真和他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闵维沿著校外河岸静静地走了许久才回寝室歇息。

等你

不止在街头 任人潮过肩的涌动

……

等你

……

不止在午夜 任睡意迷眼的朦胧

……

……

“闵维,周末能来我家吗?”夏彤彤背著双肩包,齐耳短发显得清秀俏丽。

闵维心里有些诧异,夏彤彤从未邀请他去她家,这次……

“你生日?”

夏彤彤娇嗔道:“你这人,我生日都记不住了,该打!”

闵维笑笑。他和夏彤彤高中时就认识了。发展到现在这种近於男女朋友的亲密关系,其实他是另有用心的。不过到了现在,他那个心眼似乎已没了用武之地。

“这不太好吧,你爸爸还从未见过我,而且我们……也还没完全到那种关系,咳,总之,这样让我去见你爸总有些突兀……”

闵维不想去,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和夏彤彤都陷得不深,两人之间关系一直乍明乍暗,并不像一般恋爱中的少男少女,是以,这样低调的行事让室内一众哥们都不知他有了“女朋友”。

“不用担心,我早给爸下了通知,说我会带朋友回去。”

“只我一个?”

“当然。那可是我们的家庭晚餐,而且……”夏彤彤故意拖长声音,显出一丝专门的诱惑。

“你很想见的人也会来哟。”

闵维心一跳,他知道夏彤彤知道他一直想见的人是谁。最初他和夏彤彤走得很近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个人。当然不排除他对夏彤彤确实比对其他娇柔做作的女孩感觉好很多。

“你是说……”

“对啦,就是你超级崇拜的我那个秦叔叔啦。”

“他真会去?”

“当然,他和我爸可是二十几年的同学十多年的创业战友关系。听我爸说,我没出生时,他们就好得如胶似漆啦。”

闵维听了不舒服地皱眉:“小姐,你别乱用成语好不好?”

“怎样?去吧……我就知道,哼,我真怀疑你和我交往是不是别有用心,而目标就是我秦叔叔。”夏彤彤故意气撅著嘴。

“拜托,别乱用词语好不好?我们应该还算不上正式‘交往’吧。”

“还不算?我们都已经接过吻了耶。”

“那可是你提议说想看看接吻是什麽感觉我们才吻的……再说,那也不是真正的接吻啦……”

温柔的啃吮,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化似的,让自己想不顾一切就那样把身体交给他的……那才是真正的吻。

以前闵维总觉得周围那些处於恋爱中的人的半痴半傻让他很不能理解。自己不就是也在“恋爱”中吗,为什麽就没像别人那样死去活来的。而那种被传言说看见某人便会“脸红心跳”的症状,一样也没在他身上发生。

反倒是被那个人抚摸亲吻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触摸到了。

那种货真价实的,属於恋爱所独有的魔力的华丽外壳,自己已经真正触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