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他没有应声。
瞧他浓眉深锁,卜希临重叹了口气,“那天没送给卢爷的七彩鸟,你可有收好?”
“当然。”
“可以拿给我瞧瞧吗?”
“你要做什么?”
“你去拿嘛。”她推着他。
文世涛没辙,也只能顺着她,走到隔壁的茅屋,取来还搁在雕盒里的七彩鸟。
卜希临接过手,看着那被朱大爷弄坏的七彩鸟,再将另一只七彩鸟交到他的手中。
“嗯?”他扬眉。
“卢爷说,这七彩鸟向来是夫妻相随,否则是飞不上天的。”说着,她把那只折了一翼的收好。“你我一人一只,从此以后,有我和你相随,不过……”
话到最后,她垂着眼睫不吭声。
“不过如何?”
她轻笑着,抬眼瞅着他。“如果你觉得已经破相的我配不上你,可以另择娇娘,不一定非要我不可。”
他一直不让她看镜子,就连爷爷和拾幸也绝口不提她脸上的伤,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脸肯定是毁了。
虽说,她一直不怎么在乎皮相,不过要是她的外貌会让他……
“你在胡说什么?”他低斥着,迸现难得的怒气。“你以为我会在乎皮相吗?我要的是你的性子、你这个人!”
也许,他应该顺势告诉她,她配不上他,然后两人分道扬镳,可是……他做不到!
就算有一天他离开她,也绝对不是这种理由,至少不希望她误解他。
闻言,卜希临偷偷松了口气,扯起淘气的笑。“那就对了,这句话我反问你,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吗?我要的也是你的性子、你这个人。”
文世涛怔愣地看着她,旋即勾起苦涩的笑。
她并非不信怪力乱神,而是她向来平等看待。在她眼里,入夜便石化的拾幸、拥有异瞳的他,跟寻常人是没两样的,就算这背后真背负了什么诅咒,她也无惧地想要破除……
这辈子能够遇见她,他何其有幸。
她懂他爱他,可以拥有她,是他这辈子最奢侈的梦想。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再拖累她……他宁可要她在他熟知的地方活着,而不是在他怀里死去。
他的恐惧,她不会懂。
梦想,就永远放在梦里回想就好。
“七彩,别把事往身上揽,你不过是眸色不同,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怕他不信,她再次强调,要他不忘。
他笑着,眼眶发烫,轻柔将她拥入怀里,发出难以负载的幸福叹息。“希临,这辈子能遇见你,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
为此,他不断地向天祈求,再给他一点时间,至少让他陪伴到她痊愈,别再让他身上的厄运伤害她半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就要好好珍惜我。”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知道,他一直是不安的。尽管他失去记忆,但他却份外在意自己的异瞳,这样的他,真的教她好不舍。
为此,她不断地向天祈求,如果他的异瞳真会引来灾祸,那就全部转移给她,她全担了,别再让这些厄难伤害他半分。
翌日一早,卜三思和卜拾幸正忙着张罗早膳,却听到马车声由远而近,最终停在卜家门外。
卜三思到外头一探,才知道原来是悦来茶肆的何掌柜带着大老板前来。
一听到大老板为了雕饰特地前来,卜三思自然不好怠慢对方,只能请对方到小厅里稍坐片刻,再赶紧跑到他俩的房外敲门。
“七彩,醒了没?”他问。
“爷爷,怎么了?”初醒的文世涛嗓音份外低哑。
许是连日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卜希临,才会教他睡得极沉,天都亮了,还未起身。
“悦来茶肆的大老板和何掌柜来了。”
文世涛顿了下,眉头紧拢着。“告诉他们,我不想见客,叫他们走吧。”
“啊,你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大老板都特地跑来,你怎能连见上一面都不肯,这可不是我卜家的待客之道。”卜三思低骂着,“快点起来,就算真不想跟他们做生意,也要当面说清楚才成。”
文世涛疲惫地了抹抹脸。
他不想见悦来茶肆的大老板并不是没有原因,因为那人是他相交至深,而且从不畏惧他异瞳的好友。
要是碰了面,他肯定会戳破他的身份。
然而,他人都进到屋里了,有什么法子能避开他?
“七彩,你要是不想见他们,不然我去跟他们说个明白吧。”
闻声,他横眼看去,才发现卜希临已经清醒。“……我去处理,你再歇会吧。”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先发制人吧。
打定主意,文世涛起身着装,还回头嘱咐卜希临乖乖躺着,才离开房间。
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小厅,见到好友樊入羲独自席地而坐,一身如往常般花枝招展的打扮,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像在打探屋里的摆设,再望向门口,卜三思正与何掌柜交谈,他立即快步向前。
就在同一瞬间,察觉视线,樊入羲脖子微扭,与他对上--“世……”话未出口,他的嘴就已被捂住。
樊入羲不解地看着他,就听他附在耳边低声道:“假装不认识我。”
“嗄?”他扬起眉。
不是吧……都认识好几个年头了耶……而且,为什么这个失踪多时的好友,会出现在这里?
“七彩,你总算出来了,好好招呼樊老板。”瞧他就坐在樊入羲身旁,卜三思轻声吩咐着。
“爷爷,我知道。”文世涛笑道,但转头面对樊入羲时,眸色冷冽。“到外面说。”
樊入羲不禁叹气。
脸色要不要差这么多呀……
不给他时间暗自哀怨,文世涛押着他往外走,假装到林子里散步,却是为防隔墙有耳。
直到走得够远,身在薄泛雾气的浓绿林间,樊入羲才拉开他的手,眼带责怪的瞪他。
文世涛淡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臭小子你还真敢说!你知不知道你失踪多久?知不知道执秀有多担心你?她好不容易身体好了,却因为你失踪都快哭瞎眼,结果你在干什么?居然是悠哉的待在这山谷里,还改叫什么七彩……干脆叫彩虹啦!”
樊入羲劈哩啪啦数落个不停。
“刚刚还捂着我的嘴,现在是怎样?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说……”心思动得极快,他蓦地眯眼瞪着他。“你该不是为了卜家珍奇的雕饰混入人家家里,欺负了人家姑娘,逼着对方就范吧……不过,似乎又不对,听何掌柜说,那雕饰是你和卜希临一道研发的……我说,兄弟,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世涛冷眼看着他。“一言难尽。”
樊入羲横眉倒竖。“你用一句话就要打发我?一个月耶!你失踪了快一个月,我找了你快一个月,你跟我说一言难尽,这说得过去吗?”
文世涛很清楚今天要是不跟他说个清楚,肯定没完没了,只好将他当初送宫里的御雕师到孔雀城,却在返回天水城的路途遇见山贼,而后被卜希临搭救的经过说出。
他说得简略,就连自己的情意都没提起。
“喔……原来如此,难怪你没戴着眼罩。”樊入羲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好友居然有这种戏剧性的遭遇。“不过,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怎么不回天水城?你明知道文家产业都靠你打理,还有执秀也记挂着你,为什么你却还留在这里?”
“……执秀有范姜魁照顾,我并不担心。”让他愧疚多年的妹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当年因他而受损的听力和病体也已经痊愈,让他不再牵挂。
“那事业呢?你文家旗下,雕坊、木造厂、古玩坊、钱庄!谁帮你打理?”樊入羲没好气地道。
“范姜魁肯定敌不过执秀的眼泪,帮我打理产业。”他说得斩钉截铁。
樊入羲脸色一变。“你这个妖孽,竟把所有事都想妥了,难怪你会耗在这里不回府!”
“随你怎么说。”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樊入羲眯眼打量着他,总觉得好友似乎有点变了,虽然那像是与生俱来的淡漠和疏离还是存在……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
“世涛,难不成你没打算回天水城?”他试探性地问。
他垂下长睫。“再过几天吧。”
“为什么?”
“你会不会管太多?”他不耐的道。
“跟卜希临有关?”与文世涛认识太久,樊入羲压根没将他冻入骨的淡漠看在眼里,迳自问着。
文世涛眯起眼,这意谓着他的耐性告罄。
“哈,真是她。”樊入羲很自然地把他的反应视为默认。“原来你是爱上了卜姑娘,我听何掌柜说,你们快成亲了,可是她却被恶人陷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把从何掌柜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推敲之后,樊入羲得出结论……“你是不是想要留下来报复那个欺负你未来娘子的混蛋?”
七彩微扬起眉,由着他胡乱猜测。
“这件事交给兄弟我,绝对连本带利整得对方哭爹喊娘!”樊入羲向来轻佻的俊美五官凝起淡淡杀气。
他和世涛情谊甚笃,虽说他这个兄弟性情淡漠,但个中原因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气恼,是因为他知道,那个混蛋的所作所为,必定让世涛以为一切皆是因为自己而起。
一想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混蛋,害得好友的忧虑再起,他就很想要狠狠地将对方一遍又一遍地玩到死。
“随便你吧。”
“好,都交给我,到时候要回天水城告诉我一声,我过来接你和弟妹。”樊入羲虽然长得一副奶油小生脸,身形更是像个只会玩乐的纨绔子弟,但他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没有二话。
“……没有弟妹。”
“不会吧!世涛,你居然玩起始乱终弃的贱把戏,我唾弃你!”
文世涛瞪着他。“你懂什么?”
“懂!你文家三代,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谁要他爹跟他小叔叔是好朋友,两家从上一代就开始往来,当然会互通消息,文家有什么秘密他就跟着听,听完之后闭上嘴。
“你不会懂。”他低咆着,教樊入羲神色凝重。
没人能真正懂他心底的恐惧。在他所有的亲人里,唯有执秀和小叔叔从不怕他,可是在其他的亲人眼里,他看见的是深不见底的骇惧和希望他消失的期盼,那种将他隔离在外的滋味,曾让他深深恨过。
可是,当亲人一个个莫名亡故之后,连他都不得不相信,自己比瘟疫还可怕。
不禁想,老天为何让这样的他出世在这世间?
这世间……何必有他?
打从那天过后,樊入羲便常到卜家走动,虽然遭受文世涛的冷眼,但他的理由很充足……我随时都准备好送你回家。这是他对好友的说法。
至于对卜家人的一致说法,自然是,“何时七彩点头把雕饰卖给我,我就不会再来叨扰大家。”
这当然是搪塞之词。因为七彩已经很确切地表明过,这些雕饰不会全权交给他处置。
然而,就在樊入羲烦人的缠人攻势之下,再加上卜希临的身子已经痊愈到几乎可以行动自如,文世涛暗自下了回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