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一向胆大包天,驴了吧唧的。天王老子(杨应龙)他不怕,玉皇大帝(万历)他也不怕,可他就是怕泰山泰水老大人。
大概是从水舞开始他就情路坎坷再无平坦的缘故,所以一见岳父岳母他就紧张,努力想在他们面前营造一副乖巧无害的形象,可惜天不从人愿,偏偏就被人家姑娘的娘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更愚蠢的是,叶小天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一向善于随机应变啊,可他居然做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居然当着人家老娘的面,又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还说是在打蚊子。这……
叶小天无地自容了,不是因为揩人家姑娘的油,被人家老娘逮个正着,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愚蠢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安夫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淡淡地道:“天色已晚,叶土司……”
“吏目!吏目!小的是吏目!”叶小天脚跟并拢,腰上跟安了弹簧似的点头哈腰地纠正,可一句话出口,他差点又给自己一嘴巴,应该自称“小婿”才是啊,怎么能自称“小的”。
安夫人顿了顿,没好气地道:“叶吏目,你该回去睡了!”
“哦……”叶小天觉得自己一再发挥失常,定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既然言多必失,那就不要说话。
安夫人和凝儿眼睁睁地看着叶小天转过身,走出长廊,到了墙角,一掖袍裾,抬头瞅着墙头,开始寻摸可以蹬踹的脚窝,母女俩的嘴角同时抽搐了几下。
安夫人压低声音道:“那儿有门!”她不能不压低声音,倒不是为了显示威严,而是因为不如此,她就压不住想笑的感觉。
“啊?哦!”叶小天恍然大悟。灰溜溜地向院门走去。
“娘,我……我送送他……”
展凝儿忸怩地说了一句,见母亲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即向叶小天赶去。
院门儿轻轻一掩。叶小天和展凝儿同时松了口气。
凝儿低声娇嗔道:“你傻啊!怎么还要翻墙?”
叶小天沾沾自喜:“我故意的,怎么样,有没有逗笑你娘?”
凝儿撇嘴,不屑地“嘁”了一声:“当着我娘的面,还打我屁股。说是有蚊子,这也是故意?”
叶小天干笑两声,忽又紧张地道:“这……会不会让你娘很讨厌我啊?”
凝儿白了他一眼,哼道:“有贼心,没贼胆!不用怕啦,族中长老都一致同意的事情,我娘不会反对的。她呀,维护展家比对维护我这个女儿更上心呢。”
叶小天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啦!今天真是好险,幸好我没做别的。要不然……”
凝儿瞪眼道:“你还想干什么?”
叶小天扮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嘿嘿地笑了两声,笑得凝儿嫩靥一红,叶小天便涎着脸凑上去:“来,亲一个!”
凝儿扭过了脸去:“不亲!”
叶小天抻着脖子不动:“不亲我就不走!”
凝儿顿足:“哈!我娘不在旁边,你就胆儿肥了是不是?”
眼见叶小天跟拉碑的石龟似的抻着脖子不动,凝儿又气又羞,扭头看看,门还虚掩着,便飞快地凑过去,在他颊上轻轻吻了一记:“啵!”
叶小天惬意地闭上眼睛:“不是这里。要亲嘴!”
“滚!”凝儿飞起一脚,踹在叶小天的屁股上,叶小天就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滚了。
凝儿长长地吸了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轻轻推开院门,见母亲还站在廊下,凝儿的脸就红了,她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过去,低下头轻声道:“娘……”
安夫人道:“不用说了。娘也年轻过……”
安夫人叹了口气,道:“娘也知道,自你伯父去世,实实地委屈了你……”
凝儿惊讶地抬起头,安夫人眼中有一抹笑意:“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娘怎么能不疼你?小天这孩子或许有些滑头,不过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你,你爹死得早,娘除了你已别无牵挂。只要你能过得和和美美的,娘就放心了。”
“娘!”
凝儿眼圈一红,忍不住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把抱住安夫人,喜极而泣。
隔壁墙头,叶小天站在荷花缸沿上,探头探脑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是没事了么?”
“大人!你怎么啦?”叶小天背后,巡视至此的侍卫长宝翁忽见墙头有人,大惊失色,立即拔刀冲过来。好在月光明朗,宝翁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家大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哎哟!”叶小天被他一叫,吓得脚下一滑,“卟嗵”一声,砸进了缸里。宝翁赶紧收了刀上前捞人,隔壁凝儿母女侧耳倾听片刻,忽地“噗哧”一笑……
海龙屯,高高在上,直插云宵,仿佛天上宫阙。
三层殿宇之内的最上层,三夫人田雌凤、大阿牧陈萧,兵马大总管田一鹏、田飞鹏,家政赵文远等人济济一堂。
从杨应龙麾下的势力分布来看,田雌凤一派的势力占了半壁江山,难怪她能脱颖而出,以天王智囊的身份参与其会,这可是掌印夫人都没有的殊荣。
他们面前有几案,膝下有蒲团,行的是汉唐古礼。在田雌凤身后一张几案前,跪坐着一个面蒙青纱的男子,杨应龙见过此人的真面目,这是一个残疾人,肢体残缺,五官尽毁,乃是三夫人雌凤从族人中发掘的一位智囊。
杨应龙曾和他对答过,对他的才学和眼界都很赏识,只可惜此人是个残废,容貌更是可怖。杨应龙是志在天下的,重点栽培的属下来日一旦得了天下,都是要替他守牧一方的大臣,此人完全不符合条件,只好忍疼放弃,由着他去辅佐自己的“爱妃”。
大阿牧正在朗声讲述贵州时局的变动:“朝廷对叶小天维护之意昭然若揭,先前叶小天连杀四个土司,挑起轩然大波,去了一趟京城,却只是受到了贬官的处分,对他的实力没有丝毫影响。
叶小天返回卧牛岭后,更是变本加厉,立即向石阡众土司发起挑衅,现如今石阡杨家、展家已经相继落入他的掌握之中。童家则吞并了曹家。天王,童家虽已投靠天王,毕竟是一支独立的力量,但任由童氏做大,想要挣脱天王的控制也容易,此事不可不防。”
赵文远现在已荣升家政,忙也献计献策:“大阿牧所言有理。天王切不可对童家太过信任,毕竟不是直属于我播州的力量,须防他首鼠两端。”
杨应龙缓缓点头,目光与田雌凤微微一碰,露出一抹笑意。他要移花接木,以叶小安取代叶小天的事,因为太过机密,知者了了,除了他的枕边人田雌凤,便连这忠心耿耿的大阿牧都一无所知。
播州北有四川,南有水西、西有水西,三面合围,没有发展空间,也形不成战略纵深,他欲图大业,唯一的希望在东面----原来属于田氏的两州八府。
只要他能控制卧牛岭势力,就掌卧了最东面的铜仁和石阡的一半,夹在中间的童家,不怕他不俯首称臣。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如今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有些事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杨应龙颔首道:“你们所虑甚有道理,我会注意的。不过,童家目前毕竟已经投靠了本土司,倒是控制了铜仁全境和石阡一半领土的叶小天,此人目前已隐隐跃居八大金刚之上,不容小觑。此人可有什么动静?”
赵文远欠身道:“叶小天先是控制了石阡杨家,继而与展家联姻,并且扶持展虎之子为土司,分化了展氏嫡宗长房,由此控制了展氏。展氏依赖于他,夹在两者中间的石阡杨氏也就更加死心踏地的忠于叶小天了,手段甚是高明。”
大阿牧陈萧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叶梦熊要召见叶小天。看起来,朝廷的战略很清楚了,朝廷知道直接出面,会引起整个贵州所有土司的警惕,所以故意纵容叶小天为祸,他们再悄悄跟在叶小天背后捡便宜。
叶小天是新晋土司,要想壮大就得四方攻伐,如此一来,成为朝廷鹰犬,靠朝廷撑腰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同时,叶小天还勾结了一些不甘久居人下的土司,如田氏、于氏,控制了一些势微的土司,如石阡杨氏、展氏,一旦真的让他壮大起来,恐怕会有更多的土司起而效之,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有好处!也有坏处!”
田雌凤打断了大阿牧陈萧的话,在这殿堂上,除了杨天王,也只有她才有资格打断一位大阿牧的话:“坏处是,叶小天分明就是朝廷楔进我贵州的一颗活钉子,一旦让他成功,朝廷就会通过他,把贪婪的手伸进来。好处是……”
田雌凤莞尔一笑,悠然道:“不甘久居人下的土司越多,贵州就会越乱。贵州越乱,天王才越有机会乱中取胜。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成了叶小天。如果天王能控制叶小天,且又不被朝廷发觉,那么……,朝廷所做的一切,就是为天王做嫁衣!”
“控制叶小天?”陈萧肃然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一直坐在田雌凤背后,静静听他们分析辩论的田是非(田彬霏)缓缓抬起头来,用不容质疑的声音道:“天王对此,早有安排!”
众人讶然看向杨应龙,杨应龙怡然一笑,道:“不错!此番叶小天去贵阳,本土司就要施展‘偷天换日’之计,等他回来,就将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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