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在赫亦铭的身边坐下来,我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冷静。
张老太太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起身朝后院走去,“秘密只要发生了,其实从来都不是秘密。你们既然一直都想要知道这个真相,真相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说完,便走了。
但是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无法平静下来。
苏俊现在呆愣住了,他根本就不是赫炳宸的儿子,而是谢德全的儿子。这对于他而言,才是最莫大的羞辱。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和自己的亲兄弟谢默涵上演了一出生死大战。一切都是乱的,一切都是荒唐的。
三十多年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有这封信,算是告诉了我们所有人,真相其实是残酷的,真相其实不是都应该找寻到的。
苏俊无声的让人推着他离开,他全身上下都透着落寞,因为张老太太回到了后院,宝儿此时得到了自由,她往客厅里抛来,还想要听苏俊讲故事。
只是,当她大声的冲着苏俊叫着“怪伯伯”的时候,苏俊却好似一点都没有听到一般,他整个人都颓废了,整个人都好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般。
一个人打败,并不一定是被别人,有时候完全是被自己。
苏俊走了,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宝儿发现,不只是苏俊不正常了,她一直亲昵的爸爸此时也处于不正常的状态。
“爸爸,你怎么呢?”
宝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但是赫亦铭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起身,脚步沉重的朝书房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带着那本书一起进去。
我知道,他此时一定脆弱到了极致,我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寂寥。
书房门关闭的一刹那,他靠在椅背上眼底的泪水就落了下来,“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儿子?”
他大声的质问了一句。
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知道赫亦铭是赫家唯一的儿子,连到死赫炳宸都没有透露出一个字眼,可是,那封信,却将他的身世全部都说出来了。
事实就是事实,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我走过去,伸出双臂环抱住赫亦铭,我说,“赫亦铭,你想要哭就哭出来吧,没事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接受它好吗?”
我抱住他的头,他环抱住我的腰,只是肩膀不停的耸动着。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责怪赫炳宸的无情,觉得这个父亲对自己实在是太冷漠了。也只有在此时,赫亦铭才知道,自己当初是有多么的幼稚。
那个男人给了他最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是他却因为母亲的死对他耿耿于怀,他用了所有的冷漠面对他,还觉得这不够,又用了自我堕落来报复他。
他以为自己这是对他的报复,却不知道,这是对赫炳宸最大的羞辱。那个男人是爱他的,但是到了后来,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爱。
所有的误会只会愈演愈烈,于赫炳宸而言,这个儿子哪一点都与自己不像,到了生命的最后,他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信任哪一个。
人生一遭,对于赫炳宸来说,就是过眼烟云,他生命中出现的两个女人,没有一个给自己生了儿子。他是宠爱赫亦轩的,但那个儿子也不是他的。
我知道,赫亦铭此时心里难过,他内疚不堪。只是事已至此,内疚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一天,我们都沉默着。
这完全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只是,真相已经至此,对于我们而言,除了接受,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俊,他嚣张跋扈的出现,霸气侧漏的掠夺,但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自取其辱。
他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而我们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了平静,那些真相都藏在我们心里。
张老太太还是保持着原样,每天督促着宝儿刻骨学习。
赫亦铭依旧是在集团里上班,没有应酬的时候回家比较早,有应酬的时候,尽量没有让子酩酊大醉。
我偶尔还是会回到公司里去帮忙,很多事情,不需要我单独出面了,恩姿和恩玖也大了不少,看着孩子健康的成长,于我而言,这就是当下最美好的生活。
一恋正式收购gm的那天,召开了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我站在主席台上,接受着镁光灯肆意闪烁。
那一天,算是我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天,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从一个山坳里走出来的女子,竟然可以变成现在的自己。
而我能够成就自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两个男人,将是我一生都要感激的。
齐学东好久都没有消息了,我没有再主动跟他联系,但是我想相信,在世界的另外一端,他一定过得很好,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还记得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的那番话,他让我学会冷静,学会理xing分析。我便记在了心里。
到了媒体提问的环节,我坐在那里,端庄优雅,有条不紊的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人群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邱总,听说您以前是夜总会的小姐,您能坐上现在的位置,是因为靠男人吗?”
那是一个看上去一脸稚气的男生,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他有些拘谨,但是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所有人都等着我来回答,其实,这样的问题我一点都不回避,我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我看着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不错,我是靠男人。但我靠的不是男人给我钱,而是给我爱,让我不断地挖掘自己的潜力,让我知道,作为一个女人,也可以撑起半边天。”
那段话,是我发自内心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会是怎样,但是在那一刻,周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而在我目光所及的远处,赫亦铭立在那里,玉树临风,他的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如阳光,如chun风,一缕缕透进我的心里。
第番外一:001曾经沧海难为水
九九七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冷,还没到腊月,青县就下起了鹅毛大雪,一直到农历新年,这雪还没停。
我裹着破布棉袄,在桥洞底下躲了三天三夜,险些被冻死。
十八岁的我,感觉人生就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让人绝望。
再过六个月,我就要参加高考,我的成绩不赖,在班里排第三,老师说我只要加把劲儿,上个重点没问题。
可是,一个月前,我辍学了。
我辍学不是因为家里穷,我们家在当地还算不错,我爸开了个染布厂,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收入。
我还有个哥哥,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一直都是神经兮兮的样子,看过不少医生,都说没得治。
但近几年,我原本傻痴痴的哥哥,突然行为变得异常,他常常躲在窗户外偷看我洗澡,有时候半夜里还跑到我的房里对我动手动脚。
就在一个月前,他钻进了我的被窝,说是想要跟我困觉,我吓坏了,照着他就是一顿痛打,我哭着嚷着告诉了我爸妈,以为他们会替我做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傻子哥哥。可我没想到,我爸第二天就去学校给我办了退学手续,要我嫁给我哥。
他们请人算了日子,说腊月二十八是黄道吉日,我爸将我锁在房里,还让我妈在门口看着,我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可平日里对我和善的父母,却是置之不理。
也就是那一天,我才得知,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不过是他们从外面抱养回来的野孩子。
我妈告诉我,她当时生完我哥就得了一场大病,再也没有生育能力,有人给她出了主意,说抱养个女儿用来压子,就会子孙绵延不断。
她从人贩子那儿把我买回来,指望着生个一儿半女再把我送出去,可十几年过去了,她那个肚子还是没动静。好在我一直乖巧伶俐,他们就把我当亲生女儿待了。
可这两年,傻子哥哥对我对了的那点心思没逃过他们的眼睛。儿子虽傻,但毕竟是他们亲生的,后来他们一寻思,决定让我嫁给傻子。
知道真相的我,哭都哭不出来。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傻子被爸妈推着进了我的房,我当时吓坏了,趁他解裤子的时候,抄起我妈洗衣服的棒槌,照着他的后脑勺就砸了过去,他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地上渗出一大滩血。
我妈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开门想要看个究竟,我立刻推开她就逃了出去。
我身无分文,哪儿也没去过,我爸和我妈请了好多人找我,他们笃定我跑不远,还跟别人说我是和我哥干架离家出走的。
我躲在桥洞下面不敢出来,身上那件破布棉袄,还是半夜里在垃圾堆里扒出来的。
已经三天了,我没吃一口饭,饿了就抓一把雪塞在嘴里,我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睛。
大年三十我没敢出来,我杀了傻子哥哥,要是被我爸妈逮住了,他们肯定要我的命。就算他真的命大福大没死,那我回去还要给他当媳妇儿。
我才十八岁,就是去死,我也不要嫁给傻子。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我们那儿的规矩是不走亲,都呆在家里庆贺新年。
我饿的实在是不行了,就去路边的垃圾桶里找点残羹冷炙想填饱肚子。
可我没想到,我去翻找东西竟然遇到了我爸,他带着一群人正沿着桥洞旁的那条路找我。
我捧着一个烂了一半的苹果大口大口的吃,就听到我爸叫我的名字。
“莲花!”
我猛的往身后一看,就看到我爸凶神恶煞的脸,我吓得立刻扔掉了手里的苹果,撒腿就跑。
他带着那帮人不停的追,“莲花,回家吧,爸爸错了,你原谅爸爸还不行吗?你和哥哥干架,爸爸不该责骂你。”
他求饶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传来,可我根本就不敢相信,我只是凭着直觉沿着桥洞另外一头一直跑,前面就是铁轨,我穿过栅栏,顺着铁轨往远处跑。
他追了一阵,耐心就没了,“你给我站住,杀人偿命,赶紧跟我回去。”
他一凶我,我那两条腿就跑的更快了。
可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体力不支,我爸和那群人离我越来越近,我能够听到他们商量着怎么包抄过来抓我。
我也不管了,拼尽吃nai的力气逃。
一列火车刚好出站,眼看着他们就要追过来了,我朝火车冲了过去,当时我想的很简单,与其被我爸抓住,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没有撞死,却无意间抓住了火车的栏杆,火车开的很快,我死命的拽着,两只腿拼命的扑腾,想要爬上火车。
那群人已经追了上来了,他们跟着火车跑,伸手想要拽我的腿,我吓得手哆嗦,差一点就被他们拽下去了。
就在那时,离我最近的车窗被人打开了,里面探出了半个脑袋,我当时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我只是大声的呼叫“救命。”
他看到了那些跟随着火车追赶的人,够长胳膊,毫不犹豫拽住我的袖子,硬是把我拖进了火车里。
外面的风呼呼的往火车里灌,我被他拖进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关上车窗,我看到那些人离我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他的脸,他长得很清秀,个子又高又瘦,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上去特别的斯文。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喝点水吧,看你鼻子都冻红了。”
他见我一直那么打量着他,微微笑了笑,“你不用怕,这节车厢就只有我一个人,今天大年初一,他们都在餐车聚餐呢。”
我捧着那杯热水吹着热气,他又从包里掏出一盒饼干递给我,我真的是饿坏了,狼香虎咽,全部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肚子,又喝了一大杯热水,我这会儿才觉得浑身有了力气。我看着他,说了声谢谢。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他的声音特别好听,低低的带有一点磁xing,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我的鼻子就开始发酸。
“我……”我本来想告诉他的,可是话到了嘴边,我没说出口。
第番外一:002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三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没办法再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你去哪儿?”我吸了一下鼻子,看向他。
他笑得很淡,指了指旁边座椅上的制服,“我随这趟火车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是一名列车员。
知道他的身份后,我变得异常尴尬了。在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面前,我低垂下头,盯着脚上那双破了洞的鞋子,自惭形秽到无地自容。
“你准备去哪儿?”他问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告诉我,这趟车是从黎平开往遂城,青县只是一个过路小站,他还把沿途会停靠的几个站名都告诉了我,但我却一个都没去过。
他见我一脸茫然,就跟我说,到了下一站会告诉我。我靠在椅座上,车厢里的温度适宜,暖暖的撩拨着我好些天没有睡觉的眼睛。
我就那么靠着,竟然睡着了。
睡梦中,感觉有人给我搭了条毯子,好像有双炽热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特别的温暖,特别的舒服。
我的美梦正香,突然车厢里就响起了一声炸响,我猛的从睡梦中惊醒,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他身上穿着列车员的服装,我看到他的袖章上写着列车长。
他喝多了酒,满脸通红,恶作剧般的狠狠地踹了车门一脚,摇摇晃晃的就朝这边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这妞儿是谁啊?长得还蛮不错嘛,待会儿一起跳个舞吧!”他说着,伸手就要摸我的脸,我吓坏了,拼命的将脑袋往毯子里钻。
坐在我对面的那个男孩站起身,伸开双臂挡在我的面前,“列车长,她是我表妹,下一站就下车。”
我透过毯子的缝隙往外看,列车长伸手正用脏兮兮的指甲剔牙,他斜睨着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齐学东,这是你第一次出车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抹阴阳怪气,我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
齐学东“嗯”了一声,站在我身前,“列车长,我表妹的车票钱,我下车前一定补交。是我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他很客气的说话,列车长一屁股就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硬座车厢里空荡荡的,他翘着腿搭在对面的位置上,长久的不做声。 wωω .тt kǎn .¢O
我探出半个头来,伸手拉了拉齐学东的袖子,他刚才已经救了我,要是再因为我得罪了列车长,我会过意不去的。
但我那会儿胆小,不敢说话。
“这趟车跑完了,你就回去不用来了。”
列车长起身,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他蹬蹬蹬的朝另一头走去,齐学东急了,“为什么啊?列车长,我做错什么呢?”
我不知道,那是齐学东第一次跟车。
九七年大学生不再包分配,他刚好赶上了那个浪潮,铁饭碗没了,自主择业一时半会儿又落实不了。他一个农村娃娃,家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上了大学。
后来他爸妈托了好几道关系,才把他送到这里,都说铁路上是个好差事,混个三五年分套房子,还能解决户口。
他干的很认真,但第一次跑车就遇到了我。
列车长没有做声,一个字都没有说。我坐起来,盯着齐学东瘦削的后背,他委屈的攥紧了拳头,却是长时间的没有说话。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我去找他吧。”
不管怎么说,他丢了工作跟我有关,我总不能让他受这份委屈。
我要去,齐学东却拉住了我,“别去了,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今天只是找了个借口。”
后来,齐学东告诉我,当初他爸爸求人的时候,列车长开口就要两瓶茅台,他爸爸没有钱,卖了家里过年的猪,才给列车长买了两条黄鹤楼。
但列车长收了烟,却还是惦记着那两瓶茅台,齐学东家里穷,他爸爸求爷爷告nainai了好多天,列车长才勉强答应让齐学东上了车。
我听他这么一说,就更加着急了,“我去找他,不然丢了这个工作年家里肯定要怪你了。”
他硬是摁着我坐下,“算了,反正这个工作我也不喜欢,不干了也好。”
我和他坐在那里,特别的尴尬。
“对了,我叫白莲花。”我主动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但是关于家里的事情,我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的话出奇的少,只是嘱咐我躺着多睡会儿,我缺觉缺的太厉害,车子一晃晃悠悠,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齐学东告诉我,这里就是遂城。
他下了车,我也跟着下来。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只是空气要比榕城暖和一些。他带着我走了专用通道,车票是他给我补的,在出站口,我站住了。
“齐学东,你给我留个地址吧,车票的钱,我以后还你。”我看着他,语气非常坚定。
齐学东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吧!”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别说住旅馆,就是喝碗稀饭我都付不起。
“我没事,车上睡够了,我到处转转,你先回家吧,家里人肯定等着你吃团圆饭呢。”
我示意他走,他蹙着眉头四下看了看,终于转身离开了。
我偷偷的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火车站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影,火车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了,这会儿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路边的饭馆全部都关门了,只剩下脏兮兮的招牌,我走到路边的垃圾桶,伸手开始翻找堆积了好多天的垃圾。
“饿了吧?”
我翻找的正带劲儿,齐学东突然回来了,他手上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我。
“刚出炉的,趁热吃吧。”
他胳膊很长,一直将那两个包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我囧的不行,不敢接。
“没事,赶紧吃吧,你要是没吃饱,我带你去吃面。”他露出一脸憨厚的笑,我点了点头,接过包子,大口大口的吃,吃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第番外一:003曾经沧海难为水
吃完了包子,他拽着我的袖子就走,“快点,前面有家拉面馆,我们去吃一碗吧!”我那时候饭量大,两个包子只够塞牙缝。
他看到我那副饿相样儿,没有嘲笑,硬是把我拖到了拉面馆里,面馆不大,就在火车站旁边的巷子口里,店老板一家都是回民,带着白色的小帽,表情木讷。
我们在里面选了个座位,不一会儿两碗素拉面就端过来,我和齐学东都饿了,抄起筷子就大口大口的吃。
我敢说,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拉面。
“够不够?不够再来一碗吧!”齐学东冲我说道,我嘴里塞满了面条,却是不住的冲他点头。
吃饱了饭,身体也暖和了一些。
齐学东执意要带我去找旅馆,我们沿着附近的巷子一家一家的找,所有的旅馆都关了门。
天暗下来了,但是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说,“齐学东,你不用管我了,我待会儿就去火车站候车厅呆一晚上,我同学多,明天我给同学打个电话,他们就给我寄钱过来了。”
我当时纯属是打肿脸充胖子,我逃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连身份证都忘了拿。
我说的特别的轻松,就是希望齐学东赶紧走。
我不想欠他太多,我怕以后我还不起。
齐学东一脸的无奈,他将我送到火车站候车厅,嘱咐我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他搜遍了全身,一共只剩下十几块钱,他掏出来全部塞给了我。
“我不要。”
我拼命的推辞,他却非常强势的塞在我的破布棉袄兜里。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没有钱怎么办?我手里暂时只有这么多,你先维持几天的生活。万一不行,过几天我给你送钱来。”
他说的特别诚恳,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齐学东转身往外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候车厅里也只有我一个人,灯光昏暗,我靠在长椅上,只觉得冷气顺着脚踝一直往上窜。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齐学东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气喘吁吁,脸上泛出一抹红晕,他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特别的温暖,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我本能的想要挣脱,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拉着的是一个女孩子的手。
“跟我走。”
他说着,拽着我就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拐了几个弯,我们就走出了火车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周遭冷的像是要下大雪一样。
我的心突突的跳个不停,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直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我们去哪儿?”
我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目的地,但心里却特别的踏实。他的腿很长,迈开的每一步都很大。
“去我家。”
我吓了一跳,慌忙挣开他的手,“不行,我不能去你家,大过年的,你们家肯定有很多人,我去你们家不合适。”
听我这么一说,齐学东突然笑了,“放心吧,我刚给家里打电话了,他们今晚不在。”
我跟着齐学东走了好远的路,他好不容易拦了辆三轮车,也不知道绕了多久,三轮车拐进了一个巷子里,周遭都是破败不堪的棚屋。
“我们家就在前面。”
齐学东兴冲冲的带着我就往前走,最末尾的一处房子黑乎乎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他开了锁,我迟疑着不敢进。
“进来吧,家里没人。”
我站在客厅里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都是陈旧的家具,桌上还放着中午吃剩的饭菜。齐学东去厨房烧水。我说帮他,他硬是不让。
“你去我屋里坐会儿吧,外面冷。”我只好听他的话进了屋,烧好了水,他找了一套他的衣服递给我,“家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就穿我的将就一下。那个……我去外面,你先洗澡吧。”
他很自觉的就关了门出去了,我身上臭烘烘的,赶紧脱光了坐在盆里洗澡,外面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学东,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多冷啊!”
我吓得坐在水里,不知道往身上浇水了。
“妈,你怎么回来啦?”
齐学东的声音里满是诧异,我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从盆里起来,套上齐学东找给我的那身衣服,一头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
齐学东的妈很快就进了屋,外面冷,她跺了跺脚,“这不是听说你回来嘛,我跟你爸一合计,就没在亲戚家住。”
他们突然回来,我瞬间措手不及。
“妈,您赶紧回屋吧,天气冷,我给您倒水泡泡脚吧!”
齐学东起身给他妈倒水,他妈却是嘘寒问暖的想要跟他说说话,接着我听到外面传来了他爸爸的声音。
我当时吓坏了,这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一个女孩子竟然躺在他们儿子的床上,那可真是天大的新闻。
“爸妈,你们早点睡吧,我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
齐学东起身赶紧进了屋,却是一脚踢翻了洗澡盆,我当时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妈妈立刻就贴了过来。“学东,怎么啦?”
齐学东堵在了门口,“妈,没事,我先睡了。”他立刻关了灯,把门反锁上了。
我们两个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只听到他妈妈唠叨了几句,这才回了屋。我一眼望过去,齐学东的脚全部被水浸透了。
过了一阵儿,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他坐在椅子上,将湿漉漉的鞋袜脱掉,我立刻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抓起破布棉袄就往身上套,“齐学东,谢谢你,我得走了。”
齐学东却一把抓住我,“都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儿啊?先过了今晚再说吧。”他强行拉着我,让我上床躺着,可是,我心里没底啊。
我说,“齐学东,谢谢你了,我不能留了。”我是个倔脾气,决定了要走,多一秒都不想留。
他想要拉我,结果我一下子撞在了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齐学东父母房间的灯就亮了,“学东,怎么啦?”
是他妈***声音,我吓得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时候我真的是吓坏了,生怕他妈妈起了疑心跑了过来。
“妈,我没事,起夜找夜壶了。”
第番外一:004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应了一声,那边的灯才灭了。
这一下,我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我的话,你去床上躺着赶紧睡会儿,折腾了一天够累的。”他强行拉着我上床,给我盖好了被子,我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他。
“齐学东,那你呢?”
我躺在了温暖的被窝里,眼睑就开始不停的打架了,我是真的困的不行。他微微的笑了笑,“我不累,就在椅子上靠一会儿就行。你赶紧睡,明天一大早我叫你。”
床头的小灯没有关,我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一觉醒来却看到齐学东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很痛苦的样子。
正月的天外面冷的厉害,屋子里没有暖气就跟冰窖一样,我小声的叫了一声齐学东,他睡得不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呢?要上厕所吗?”
我摇了摇头,却没有做声。
他起身朝我走来,将身上的大衣脱了搭在我的被子上,“屋里太冷了,这样你会暖和一点。”
看着他冻的耸着肩膀,我真的心疼了。我说,“齐学东,你到床上来吧。”
这句话,我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毕竟,一个女孩子跟男人躺在一起,在我们那儿可是伤风败俗的行为。
但,齐学东在我心里是个好人,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真的不能再亏欠他了。
他立刻摇头,“别……你睡吧,我不困。”他又坐回椅子上,背对着我,腰已经弓成了龙虾。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起身拉着他的胳膊,“到床上来吧,我不介意。”
我说的很轻,但是也很真。
他犹豫了一会儿,后来估计真的是冻坏了,便上了床,却只敢背对着我。
他躺在床的边沿,用整个身子护着我,我往里又挪了一点,“你往里睡一点吧,快掉下去了。”
他“嗯”了一声,却是一动不动。
他睡不着,我也是。
我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突突突的特别响,我跟他一样,心脏跳的厉害,我伸手捂住胸口,想要让它停下来,但是不能。
我想要跟他说话,我问,“齐学东,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够在最为难的时候遇到他。
齐学东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很像我的妹妹。”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我之前并没有听他提及过他还有一个妹妹的事情,他告诉我,他妹妹十三岁的时候被车撞死了,肇事车主跑了,到现在都没个说法。
“对不起。”我挺抱歉提及到他的伤心事儿。
他叹了口气,“没事的,都过去了。”可是我却感觉到他肩膀微微的耸动着,像是在抽泣一样。
我说,“齐学东,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真的特别感谢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我要走,他似乎有些不舍。
“你能走到哪里去呀?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冷的天,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呆这里,我明天一大早就跟我爸妈说。”
他要跟他爸妈说,我急了,“别,千万别,要是你爸妈知道我睡在你屋里,肯定会……”我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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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安慰我,“放心吧,我爸妈很好的。他们要是知道你的事情,指不定还会让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呢!”
我当时心里乱乱的,并没有因为他告诉我他爸妈人好就安心了,我突然为我未知的未来感到恐惧。
不知道我那个爸爸现在是不是正满世界的找我?也不知道我那个傻子哥哥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不做声,屋子里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齐学东的手脚真是冰凉啊,他躺在那里一直在瑟瑟发抖,我没想太多,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本能的想要挣脱,后来却妥协了。我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暖起来,他的呼吸起初很急促,后来就变得均匀了。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我一下子就睡着了。
后来很多年里,我被失眠折磨的无法入睡时,就会无法遏制的想念齐学东的呼吸声。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的沉,天亮了都完全不知道,我还沉浸在梦境里,耳旁响着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鼻翼前萦绕着饭菜的香气,一切都好像还是在家里一样。齐学东折腾了半宿才睡着,那会儿也还没有醒。
但,毫无征兆的,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我以为是齐学东的母亲,但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她吓着了我,我还没有尖叫,她倒是先尖叫了起来。
“啊——”
那声音又尖又细,刺耳的很,像是遇到鬼了一样。
“秀秀,你怎么呢?”
我和齐学东都惊坐在那里,齐学东的母亲赶过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我,她只是愣了一下,赶紧抓住秀秀的手。
“走,婶子给你已经剥好了你最爱吃的卤鸡蛋。”
她说着,顺手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光着脚丫子下床,拼命把衣服往身上套。
“莲花,你别忙走,我去跟我妈解释。”齐学东皱着眉头,他戴上边框眼镜,正准备去开房门,却被我拦住了。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说,“齐学东,真是对不起,我还是赶紧走吧!不然,待会儿你妈问起,我……”
他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一下子囧的厉害,“你别管,我去说。秀秀是我们邻居家的女孩,跟我没关系。”
听闻秀秀是邻居家的女孩,我更慌张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的脸可往哪里搁啊,而且,我想到了齐学东,这不是给他抹黑吗?
我执意要走,他执意要留。
房门再次打开了,是齐学东的爸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佝偻着背,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头发却是白了一多半。
他阴沉着脸,微微的打量着我,却只是闷哼了一声,而后目光落在齐学东的脸上,“来了客人,也不跟爸妈说一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这一次,轮到我尴尬了。
“叔叔,对不起,昨天太晚了,我没地方去……”
第番外一:005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我本来是想打消他的疑虑,可是我说的话,好像不是……
他爸爸没有回转身看我一眼,屣着破旧的棉拖往外走,“洗洗吃饭吧。”
屋子外面,传来秀秀的哭声,似乎很伤心的样子,齐学东拉住我,“先别走了,吃了早饭再说。”
我想着这个时候执意离开也确实不礼貌,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跟齐学东的父母说清楚。
本着负责的态度,我留下了。
洗漱完毕,秀秀的哭声才停止。齐学东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安慰好了秀秀,又怕她回家乱说,便要留她吃饭。我从窗户口往外看,她一直噘着嘴,穿着半旧的花棉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低垂着头不做声,那秀秀时不时的瞟向我,或许是看到我身上那件破布棉袄,她动不动的发出几声冷哼。
“学东哥,你多吃点肉。”
她很热情,不停地给齐学东夹菜,齐学东推辞了几次,后来便只好默默的接受了。我感受到来自这个女孩的敌意,却不知原因。
吃罢了饭,秀秀没有走的意思,齐学东的妈去收拾碗筷了,他爸爸将齐学东叫了出去,估计是问昨晚的事情。
我站在客厅里,特别的囧。
“喂,你谁啊?藏我学东哥屋里做什么啊?你穿这么烂,是叫花子还是小马子?”
他们那个地方管不正经的女人叫小马子,跟小姐是一个意思。用动物来形容,更显得轻贱一些。
我当时没懂,我就看着她,一直不做声。
她轻蔑的瞪了我一眼,“我可告诉你,我跟学东哥都定了亲了,等他在城里落了户口,我们就成婚的。你别打他的主意,不然有你好看的!”
她和齐学东订了亲?我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她仗着我战战兢兢的样子,做出一副想要打的姿势威胁我,恰巧就被进屋的齐学东撞见了。
“秀秀,你这是做什么?”他上来护住我,用整个身子挡在了秀秀的面前,那女孩突然又“哇”的一声就哭了。
“婶子,学东哥欺负我。”
她一头扑在闻声出现在屋里的齐学东母亲怀里,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气壮山河呀。
我无辜的站在那里,我可真得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啊。
“秀秀,你先别哭,我们有话要问你学东哥。”
齐学东的父亲开了口,秀秀心里委屈,抹着眼泪抽抽搭搭的,但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他父亲示意我们都坐下。
客厅的椅子不够,我和齐学东都坐在小板凳上,有一种被审判的感觉。
他爸爸看着我就直接问了,“姑娘,我刚听学东说你被人追,你家是哪儿的?我们送你回去。”
我一听到要送我回去,立刻吓得就直摇头,我说,“叔叔,谢谢您了,我不回去,打扰到你们了,我先走了。”
我是真的只想离开这里,可是秀秀立刻就站了起来,她伸手指着我的鼻子,“不准走,事情没说清楚,你哪里也不准去。”
她还真是嚣张啊,我当时怕,只好乖乖的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吧,学东不懂事,昨晚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让你受委屈了,我们这当家长的真是愧疚啊!”
他爸爸客套的话很多,可我满脑子都只想走,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屋子里所有人都盯着我,我如坐针毡。
后来不知道提到了什么,齐学东突然将自己被辞退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妈妈一下子就哭了,“学东,你怎么就丢了工作啊?你知不知道这个工作来的有多不容易?”
他妈妈一哭,秀秀也跟着哭了,“你丢了工作,怎么娶我啊?”
女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他爸爸不住的叹气,看看我,又看看齐学东。
齐学东站了起来,“爸妈,你们不要伤心了,那个工作我本来就不喜欢,你们相信我,我以后一定能够挣钱养活你们的。”
但是他的话音刚落下来,他爸爸一个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走,现在就跟我去给列车长道歉去!”
秀秀在这个时候没有上前劝说,倒是火上浇油,“学东哥,我们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们都定亲了,你现在工作没了,我们怎么结婚啊?”
火上浇油的后果一般都是很惨的,齐学东淡淡的回了句,“秀秀,对不起,我们退婚吧。”
他说的特别的肯定,他爸爸气的咬牙切齿,抄起旁边的扫帚就朝他打,秀秀起身要走,他妈妈赶紧过去拦住。
而我坐在那里,就跟个傻子一样。
这些都是因我而起,我还傻坐着干什么?
等我回过神儿来,我赶紧从门口跑了出去,昨天晚上天色特别的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门口就只有一条泥泞的小路,不知道谁家养的鸡鸭拉了满地都是屎,我也顾不得脏,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外跑。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反正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一直到了马路上,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杀了人,我爸妈正到处找我。
我现在又害了人,齐学东挨了打,还闹了退婚,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可真是个害人精,我就站在路边,狠狠地给自己扇耳光。
扇完了耳光,我就嚎啕大哭。
天地之大,可是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家。
大地苍茫,我却没有安身之处。
后来,我哭累了,就蜷缩着身子躲在了桥洞里,天色一点点变黑,整个世界都好像选择抛弃我了一般。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蹲在那里不一会儿,角落里钻出一个脏兮兮的男人,铺头散发浑身恶臭,他冷冷的朝我看了一眼,随即朝我走过来。
我吓坏了,后背抵靠着桥洞冰冷的岩壁后退,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机。他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猝不及防。
我死命的想要推开他,但是他嗷嗷的叫着,使劲儿压在我身上,两只脏兮兮的手拼命的撕扯我身上那件破布大棉袄。
第番外一:006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吓坏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我不停的挣扎,重重的巴掌朝那人打过去,但是他却无动于衷。
他的力气可真是大啊,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大棉袄给脱下来了,我身上穿的单薄,瞬间所有的热气就一股脑的消散了,我害怕的厉害,伸手紧紧的搂住自己的肩膀。
那人扯下了棉袄,喉咙里再次发出怪异的叫声,当着我的面,将那件破布大棉袄往自己身上套。我蹲靠在地上,借着路灯的光,可以看到他那张脏兮兮的脸,越看越觉得恐怖。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我一个弱小的女子根本无法对抗,我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想要瞅准机会逃走。
那是一个废弃的桥洞,之前有人在这里住过,所以弄了些破砖头围了起来,算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去处。但三面围绕起来,却给我出逃造成了阻拦。
那人就立在我的面前,穿好了棉大衣,使劲儿的扯了扯,然后盯着我不住的打量,我的牙齿上下打颤,内心早已经恐惧不安。
还好,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半响,然后就朝桥洞的另外一侧走过去,扯起地上的油布幔子遮盖在身上,四仰八叉的就躺下了。
不一会儿,我的耳旁就响起他如雷的鼾声。
而那时,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一路朝外面跑。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怎样都要逃出去,哪怕是冻死,也绝对不要待在这里。
我沿着公路不停的小跑着,两条腿早已经冻僵了,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那样的冷,是可以通过肌肤渗透入心的。
人一生总有诸多绝望的时刻,我想正是因为遭受了如此多的狼狈不堪,才会在以后的生命中,让我越发的想要强大起来。
后来,我走不动了,跌坐在的地上嚎哭不止。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温暖的气息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我猛地回头,目光从凌乱的头发间望过去,就见到齐学东怔怔的看着我。
他脸上写满了痛苦,随即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你怎么就跑了?这脾气,可真倔啊,幸亏找到了你。”他淡淡的说着,手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肩膀。
我心里就觉得更委屈了,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条路可真是长啊,我们就那么一直走着,只是突然觉得不孤单了。
后来,走累了,齐学东拉着我在路边站定,“咱们这么走不是办法,等等车,或许能够走出去。”
他舒了口气,我当时也没有主意,一切都是听他的。
站了约莫一个小时,我们都快冻成冰雕的时候,还真的来了一辆大货车,齐学东跑到马路中央,挥舞着双臂不住的招手,货车停靠下来,司机戴着大毡帽,从窗口往下望了一眼,眉头却是蹙的很深。
齐学东贴过去,双手抓着车门,“师傅,捎我们一段路吧,天黑,我们实在是走不动了。”他央求着,那男人只是瞟了他一眼,鼻翼里发出一声冷哼。
目光是在看到我的时候停顿了几分,“她可以上车,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自己走吧。”
这话其实隐含的意思,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走过去拉住齐学东的胳膊,我说,“算了,咱们再等等吧。”其实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辆车会在什么时候到达。
但是齐学东的态度却异常的坚决,“我们要一起,她是我未婚妻。”他说着,脸突然涨红了,而我,也是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人又看向了我,这一次没有做声。
好在夜色够浓烈,遮住了齐学东脸上的羞涩,那天他可真是豁出去了,“她怀孕了,不能走太远,您就行行好,捎带我们一程吧。”
他央求人的功夫不算高明,但是打出这个旗号来,一般人都拒绝不了。
尤其是齐学东拉着车门,怎么都不肯松开,隔着镜片,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人,后来,那人终于松口了。
“上来呗,不过半路上我可不随便停车的。”
我和齐学东喜出望外,两个人兴奋不已,拉开车门就登了上去,副驾驶的位置不大,我们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
那人懒得搭理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后来我困了,就靠在齐学东的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另外一座城市。
“下车啦下车啦,坐了一路免费车做上瘾了是不是?”
我听到耳旁传来叫嚣声,睁开眼睛就看到刺眼的阳光,齐学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那司机拉开车门就下去了,捧着塑料壶猛灌浓茶。
我和齐学东到了渲城,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渲城可真是大啊,高楼鳞次栉比,我没有来过大城市,第一次见到马路上那么多车欢快的跑着。
可不知为什么,因为到了这里,我突然无法遏制的喜欢上这座城,就好像我黑暗的生命里,突然透出了一抹光,开启了我的全新人生一般。
齐学东的脸上也写满了新奇,他站在我面前,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冲我说道,“莲花,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开启新的人生了,你怕不怕?”
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我觉得我的骨子里有一股劲儿一直在涌动,我说,“齐学东,我们一定会在这座城拥有崭新人生的。我相信,我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
憧憬都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
我和齐学东身无分文,两个人立在渲城的街头,饿的前胸贴后背,只剩下心里那点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我们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可是我心里一点都不怕,倒是齐学东,他慢慢的恢复了理xing。
他说,“莲花,今晚我们先找个地方呆下来,明天我去找工作,有了工作就会有收入,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等我们有了钱,就会在这个城市有家。”
家,是齐学东突然给我的概念,却成了我内心里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
第番外一:007曾经沧海难为水
那一晚,我和他就靠在公交站厅里度过了,他搂着我,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他说,“莲花,你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就过去了。”
他的耐心十分的好,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肩膀,不一会儿我就真的睡着了。靠在他的身边,我的心里觉得暖暖的,而这座城市,也给了我暖到心里的憧憬。
第二天很早齐学东就出门了,他上了大学,想要在城市里找份工作不算难事。他用身上仅剩的一块钱买了两个馒头塞给我,“莲花,就在这里等我,我找到了工作就好了。”
他笑着冲我说道,然后跳着从我身边离开。我那时候是真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两个馒头我舍不得吃,吃掉了一个,另外一个塞在衣兜里。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齐学东回来了,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看着可真是难受啊,见到他,我一下子慌了神儿。
“齐学东,怎么呢?”我摇晃着他的胳膊,他那么颀长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可就是不说一句话,后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是伸手,突然将我紧紧的搂入怀里。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拿学历,穿的灰不溜秋去找工作,像模像样的公司一概都不要他,还有人直接将他哄出了门。
那个晚上,对于我们而言异常的艰难。我们还是靠在那个破旧的公交站台里,两个人都是沉默不语,后来,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我说,“没事,明天我也要去找工作,哪怕是进工厂我也要去。”我的态度十分的坚决,到了渲城,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我那时候相信,我的人生一定有无限种可能。
齐学东没有做声,我们又都沉默下去,只是谁也睡不着了,开始为明天担忧着。
但是真的到了明天,齐学东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我去工厂,他信誓旦旦,“我是男人,就算是卖苦力,也是我去做。你一个小姑娘,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怕我被人骗了,一个文弱书生,原本可以坐在写字楼里轻松的上班,却去了工地干起了搬运工的活儿。
我们暂时在他的工地上落了脚,破油布搭起来的帐篷,好些人挤在一起,男男女女的都有。我起初觉得很不方便,可是不得不选择将就。
齐学东却当工的时候,我就在工棚里等着他回来,有时候工地上也会有女人过来,她们见我一个人,偶尔也会过来找我唠唠嗑。
“姑娘,跟着男人过来咧,刚结婚没多久吧?”上了年纪的女人,多半带着好奇来打听。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是尴尬的笑笑。
齐学东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外都说我们是两口子。我不做声,那人就继续说笑,“该不是过来讨公粮吧,你们这种小年轻我见的多了,早点生个大胖小子也是好事。”
我有些没懂其中的意思,那几个女人便开始哄堂大笑。
晚上,等齐学东忙完了回来,我脑子里还是回想着那个女人说的话,在他端着大碗吃面条的时候,我凑过去,在齐学东的身边坐下来,伸胳膊捅了捅他,“交公粮是啥意思啊?今天有个大姐问我是不是来讨公粮,我愣住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但是齐学东的脸瞬间就红了,他腮帮子鼓鼓的,就那么一直怔怔的看着我,而后扭过头,埋着脑袋继续吃东西。
吃完了这碗面,齐学东起身就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怒了他,等着他返身回来,却是拉着我就走,“莲花,我们走吧。”
我差一点就哭了,我说,“齐学东,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他开始收拾简单的东西,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但他执意要走,而且在几分钟之前去找了工头结算了工资,“走,我们现在就走。”
一直温和的齐学东,这一次无比的坚定,他收拾完东西,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走,他的脚步可真是快啊,我差一点就跟不上他的步伐。
他在工地上一共干了五天,那时候一天也才二十来块钱,他花了一多半租了个小旅馆,让我暂时先住着,他说,“莲花,咱们不能再跟那些人搅和在一起了,我去挣钱,然后找个稳定的住处。”
我是后来才明白,他怕我在那种地方受了委屈,也怕他忙碌的时候顾及不到我。只是当时,我根本就理解不了那么多。
可是我住在小旅馆里,一天到晚就显得更孤独了,待在封闭的房间里让我觉得闷得慌。
这天,趁着齐学东出去了,我也偷偷的溜了出去。
我对渲城的一切都是好奇的,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还从来没有出去好好走过。我那时候的胆子也真是有点大,出了旅馆的门,就像是得到了自由的羚羊一般,到处晃悠。
可是我出来晃悠没事,却晃悠出了事儿。
我沿着宽阔的马路走着,红绿灯亮的时候我没注意,一辆黑色的轿车急刹车停靠在我的面前,我当时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生死,如果他刹车慢了一点点,我肯定必死无疑。我当时一定是吓得才落了泪。
车门打开,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从里面出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眼瞎了吗?曲少的车子都敢撞,你张眼睛是出气的啊?”
那人冲我叫嚣个不停,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那时候我笼罩在深深的自卑里,完全抬不起头来。只是我眼神瞟过去的时候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那真是一张邪魅众生的脸啊,两条腿搭在车前,微微闭着眼睛,两只手枕在脑后,车里传来高昂的音乐声,他的身体随着音乐节拍晃动着。
所以,就这架势,我不得不将他定义为富家公子哥。
“对不起……”我声音压的很低,道歉想要离开,那人却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稳,再次跌坐在地上。
第番外一:008曾经沧海难为水
“乡巴佬!”
他嘴里骂了一句,而后转身上了车。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脑子里哪根筋出了问题,在他朝我骂完又朝地上碎了一口的时候,我立刻用整个身子扑在了他的车头上。
那人想要发动车子,但是却又不敢动弹,那么近的距离,我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
“你tm是疯了吧?”
那人气势汹汹的从车上下来,重重的摔了车门朝我奔赴而来,车上坐着的曲少就被惊醒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司机朝我走过来,而且还举起了巴掌。
那个耳光重重的落在我的脸上,打的我两眼冒金星,我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可是内心一点都不愿屈服。
“孙睿,干什么呢?”
车里传来男人的一声厉喝,叫孙睿的男人瞬间松了手,然后毕恭毕敬的看向曲少。
我也看向那个男人,他打量着我,而后缓缓地下了车朝我走近,“怎么可以对美女动手呢?我平时怎么教的你?给她道歉。”
我只是觉得曲少长得邪魅,可真的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捂着脸,他又靠近了我几分,“哎哟喂,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个助理啊平时就是冲动了一些,小姐,真的是对不起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瞧瞧?”
他关切的看着我,这样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我刚才受的委屈一下子冲淡了不少,“不碍事,我自己走就是了。”
我想要离开,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小姐,听你这口音,不是渲城人啊。小姐住哪里?我开车送你一程啊!以后大家算是认识了,也是朋友嘛。”
他冲我说道,眼神里满满都是笑意。
我本来该拒绝的,可是,我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你刚来渲城吧?要不,我带你转转?我叫曲秋平,你呢?”
他对我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我这个人警惕心不够,突然有个人对我如此和善,而且还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便放松了警惕。
“白莲花。”
我说完,他脸上还是荡漾着笑,亲自替我打开了车门,“那我以后就叫你莲花吧,咱们今天也算是误会一场,我的助理打了你,我这个主人肯定是要赔礼道歉的。这样吧,我请你吃个饭,刚好快到中午了。”
他立刻做了安排,将我推入车里,然后冲孙睿使了个眼色。我当时脑子糊糊的,没有分清楚什么情况,车子启动了,我内心惶恐不安。
曲秋平带我去了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我坐在那里拘谨不安,他就坐在我对面,捧着水杯,笑盈盈的看着我。
“莲花,你不要这么拘谨,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可以随意一点的。”他冲我说道,将我面前的咖啡又推了推。
我端起来只喝了一口,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到整个口腔。见我露出如此难堪的一面,他突然就笑了。
“你要是喝不惯,我让他们给你换饮料。”他说着,立刻招呼服务员给我换东西,而后又冲我说道,“莲花,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该多出来见见世面,咖啡呢,是精致的东西,配得上你这样的女孩子。”
他说的话有点绕,反正我没听懂。我羞红了脸庞,不敢抬眼看他。
这顿饭吃的十分的尴尬,我心里总想着要逃,倒是曲秋平话十分的多,絮絮叨叨的跟了说个不停。
后来,我是真的有点着急了,我说,“曲先生,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我起身的时候,他也跟着起身,“诺,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我很乐意能帮到你。”
他很认真的冲我说道,那张名片我接了过来,攥在手心里,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旅馆的,只是坐在床上,不停的对着那张名片看,曲秋平,他是一家公司的副总,我觉得自己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我今天出去一趟,怎么就碰上这样一个贵人?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突突的跳个不停,我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个人会成为我一生的阴影。
齐学东又是很晚才回来,他没有找到体面的工作,但我们两个人都要吃饭,还要支付旅馆的房租,所以,他还是去了工地。
饭菜是他从工地上带回来的,我那时候其实不太饿,好几次我都想要开口跟他提及曲秋平,可不知怎么的,我却没有说出口。
只是后来,我对他说,我想要出去找工作,齐学东依旧是反对,“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出去了,咱们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他又拿出这句陈词滥调,可是让我一直待在小旅馆里,我实在是闷得慌。所以齐学东这么说的时候,我只是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反驳或者提出异议。
我这个人,骨子里是非常有主见的。齐学东去上班之后,我偷偷的联系了曲秋平,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但凡有事都可以找他。
我在电话亭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他的笑声,“莲花小姐,我等你电话很久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不由得突突的跳个不停,我还没有做声,他又说道,“在哪里呢?我过来找你吧,刚好想要去吃西餐,没找到女伴。告诉我地方,我开车过来接你。”
我想,我应该是有点虚荣吧,所以,在他说要来接我的时候,我非但没有拒绝,心底还是期盼的。
我站在公话亭里等着曲秋平,对着窗口的玻璃打量着自己,身上那套灰不溜秋的衣服实在是太寒碜了,可是这又怎样?曲秋平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不嫌弃,我为什么要自卑?
这样想着,我心里舒服多了,见到曲秋平的车朝这边驶来,我从公话亭里出来,站在路边冲他微微笑着。
他冲我招手,脸上带着兴奋,却并没有下车,而是伸手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快上车吧,位置我已经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