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截杀

虽然危机临近,但叶云轩还是照常接待病人,桑剑在那一夜的袭击之后旧病复发,每日咳嗽不已,西门真每日贴身保护着,将他的生活起居都照看得无微不至,每日里按时让他服药,咯血的情况再也没有发生,桑剑好了一点,便重新坐堂看病,好在夏季的病人不多,都是周围的乡人,并没有什么武林人物,患者也多是常见病症,桑剑常常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开方抓药,也很轻松。将养了七八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桑剑原本打算解散叶云轩的人,但西门真说那人如果真的是冲叶云轩来的,那这些人出去,还不如呆在轩里安全,桑剑考虑了一下,也觉得有理,便打消了解散的念头,叶云轩里一切都照旧,依然如一个庞大的机器般稳定的运行着。不过黑衣的仆人开始逐渐增多起来,那些一直隐藏在阴影里、浑身都是死亡气息的人开始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叶云轩的每一个角落。

西门真的担忧也因为这些人的出现而消散了不少——就算从这些人里随随便便抽出一个来,也是足以在江南武林叱吒风云的狠角色。西门真之前一直不明白叶云轩何以在江南有这样的影响力,现在亲眼所见,才明白所闻不虚。

桑剑若是执意报仇,即便全盛时的西门家也不堪一击,有了这样的实力还能淡然处世,西门真对叶云轩的看法有了更大的改观,对桑剑也更加敬佩。

但有一件事却渐渐的让他担忧起来。

西门家的增援没有按时到达,从西门家到叶云轩,也就五日的路程,在遭遇袭击的前一天,他便将消息传了出去,但现在已经接近十天,西门家的人还是没有如期到来,传到西门家的消息也没有回复。

桑剑对增援这件事情也没有在意,西门真虽然有提,但他早就忘了,这几天风平浪静,他一边养病一边出诊,渐渐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也没注意西门真的异样。

这一天没有病人,桑剑便照例背着箫到门前的堤岸去散步,自那场半个月的绵雨之后,天气便晴朗起来,湖风清朗,吹动墙边的槐树叶子,沙沙的响声让人惬意非常,十来天都是晴天,槐花开得更盛了,花絮底端的已经开始凋零,白绿色的残花掉了一地,靠墙的那边更是堆了厚厚一层,桑剑也没和西门真打招呼,便和雷叔一起出了门。

雷叔这几年老得厉害,却愈发精神,轩里的事情也不如以前那么多,他便时常拿着钓竿到湖边钓鱼,桑剑闲来无事,总要到湖边和他闲聊几句,悠悠然呆到下午才回去。

雷叔提着鱼篓鱼竿,和桑剑走在一起,时不时从垂下来的树枝上捋下一串槐花,小心翼翼的放在竹篓里,桑剑闲庭信步的走在旁边,见老人费力的伸长手臂去够槐花,便笑道:“这一地都是,你老人家捡一些就行了,鱼又辨不出新不新鲜。”

“一看轩主就没钓过鱼。”老人微笑,将一串槐花放进竹篓里,“鱼这种东西,最是能辨别气味,这槐花,泡过水它们都不吃。”

“还有这样的说法?”

“轩主在堤岸边呆了这么久,也曾看过鱼浮起来吃槐花吧?”老人微笑,满脸的皱纹让整张脸都缩在了一起,“那沉到湖里的槐花,都没有鱼来吃的。”

“天地万物都一样,喜欢洁净的东西。”老人嘿嘿笑起来。

“可这天地万物却不见得都是洁净的。”

“所以才需要轩主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来清洁嘛。”老人呵呵一笑,悠然道:“叶云轩,就是做这个的,老轩主就说过这样的话。”

“老轩主可不像说这样的话的人。”桑剑微笑。

老人怔了怔,“啊,不是浮白少主,是叶寒叶老轩主。”他顿顿,“老啦,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少主都去了近三十年了,轩主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桑剑微笑,“我也不大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有时候我就很奇怪,像老轩主少主姑娘那样有大能的人,偏偏早死,我这样一无用处的老骨头,却一副要长命百岁的样子,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老人幽幽叹气。

“你老人家可是叶云轩的中流砥柱,哪能说一无用处。”桑剑微笑,心里却觉得苦涩无比,“我才是一无用处啊,姑娘将叶云轩交到我手里,现在弄得有人到家里来闹事了。”

“还没找到?”老人又捋下一串槐花,转头问道。

桑剑摇摇头,“后生无能,还没找到。”

“茫茫人海,哪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轩主耐心些,这么多年,叶云轩没有找不到的人。”老人微笑,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轩主你为人仁厚,但有些事,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硬起心肠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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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杀人了。”桑剑苦笑。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你不杀人没有关系,可是有人要杀了你,那这个偌大的叶云轩,这偌大的太湖,偌大的江南,便再也没有救世之人。”老人悠然叹气,“老轩主为了这个堵上了性命,少主也是,我们不要辜负了他们。”他鞠躬行礼,“轩主,姑娘把这大庄子交到你手里,你就要硬起心肠来。”

“受教了。”桑剑拱手鞠躬,郑重的回答。

“轩主客气了,我只是个靠着叶云轩苟活的糟老头子而已。”老人温和的笑,伸手阻止了桑剑行礼。

两人一路闲话,很快便到了堤岸尽头,老人支起鱼竿,将槐花捋下挂在鱼竿上,甩竿丢进了湖里,桑剑依旧在那块石头上坐下,抬起竹箫,试了几下音之后便悠悠吹起来。

一曲《清商调》才吹到一半,便被打断了,黑衣仆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边,桑剑停下来,“找到了?”

“没有,我们找到了西门家的人。”仆人干涩的回答,虽然是夏天,他还是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充满了森森的冷气。

“出了什么事?”桑剑霍地站起来,一边的老人也满脸惊讶的放下鱼竿站了起来,伸手扶住险些滑倒的桑剑。

“西门家一行六人在三百里外遭袭,三人被杀,三人重伤。”仆人的回答不起波澜,“伤者中包括家主西门空。我们已经将他们带回来了,请轩主定夺。”

“回去!”桑剑皱眉,沉声道。

虽然不远,但跑回大堂时,桑剑还是忍不住有些气喘,大堂里一派忙碌,空荡了许久的大堂充满了桑剑熟悉的血腥味,两个仆人浑身浴血躺在担架上,依旧抽搐不止,西门家的家主西门空坐在主位上,胸前一片血色中插着一支箭,鲜血依旧汩汩冒出,将他花白的胡须染成一片艳红。西门真站在一边,脸色木然。

“报应不爽。”见桑剑进来,西门家的老家主对着他微笑,缓缓说出了这四个字。

桑剑愣了一下,俯身要查看左边那个仆人的伤势,正在一边按着伤口的灰衣仆人捏着一团血红的纱布转过头来,“死了,失血过多,伤口很刁钻,止不住血,伤他的人计算好了,要他死在这里。”仆人木然道,桑剑回过头去,另一边的灰衣仆人也正好抬起头来,冲他微微点头,证实了前一个仆人的说法,他看顾的那个人还在微微抽搐,显然是刚刚断气。

“不劳轩主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咳出一口血沫,苦笑道。

“别说话。”桑剑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老人的胸,但伸手去捏箭杆时,他却顿住了。

那是一支用精钢打造的箭杆,和别的不同,它是由细细的钢条组装而成,环环相扣严丝合缝,靠近伤口的地方鼓起一个小小的球,鲜血随着老人的呼吸,从缝隙里时急时缓的冒出来。只要轻轻一动,前段就会爆开来的“花伞”。

“让我和真儿说几句话。”老人艰难的抬起手,按住了桑剑的手。

桑剑默然片刻,点点头,松开了手。然后挥挥手,让众人退了出去,他要走时,西门空阻止了他:“轩主留步,但听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