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兰经过一个半月的治疗,身体已经恢复如前,来茴接她出院那天,细雨霏霏,整个世界都是浅灰色,商店的橱窗点了灯,在灰色的迷雾中,有了那么点儿微不足道的光亮。程兰兴奋地跟来茴说:“欧阳同他家那贱女人离婚了!”
来茴不想搭话,听到那声‘贱女人’让她很不舒服,她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这样骂过她,也许还有更难听的,比如□□,□□,她也不想从别人的眼神去猜测别人如何骂她,但她也知道,并非她不去想,别人就不会骂。
当初她和程兰来往,除和周于谦同欧阳是朋友外,也觉得程兰聪明干练,性格刚烈,都为情妇,有种同病相怜的怜惜。而今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她想,程兰已经把自己当成扶正的妻室,与她这个情妇有天壤之别了。
欧阳离婚的事听周于谦提起过,他的妻子在签字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他了,但他的律师比我的律师手脚快,所以,我也只好收下这笔巨额赡养费。
周于谦说当晚欧阳喝了很多酒,他念念叨叨地只有几句话:我对不起她呀!我对不起她呀!于谦,你是见证过我们爱情的人,我怎么就不爱她了?我怎么就不要她了呢?
第二天酒醒后,欧阳照样神清气爽。来茴觉得讽刺,多少人都在分手的那一瞬间想:我怎么就不爱她了,或者她怎么就不爱我了?然而,又有谁在爱的过程中想过:该怎样做,她才会一直爱我,或者,我一直爱她。
欧阳与他妻子是典型的被社会风气所害的夫妻,从大学恋爱到结婚,和所有情侣一样,有山盟海誓,有难分难舍,最终却磨不过现实的岁月。当爱情的重心转向生活琐事而变得乏味时,程兰出现了,欧阳起先很享受那种偷偷摸摸的感官刺激,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从而否定了与妻子的相濡以沫。真的离婚了,他如愿了,他的妻子潇洒地签了字,他又失落了。
这个浑沌灰暗的世界!
整个城市雨雾茫茫,烟雾凄迷地飘浮着,汽车在白昼亮起了灯,来茴握着方向盘,看着车前穿透灰雾的光束,那是整个灰暗世界里最尖刻的嘲讽!
没去听坐在旁边的程兰说些什么,来茴望着雾中的匆忙的路人,还有橱窗里的亮光,她很轻很轻地说道:“程兰,你看外面好灰啊,每个人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程兰再没有说话,来茴专心地开车,透过那么点儿少得可怜的光亮,看着前方的路,然而,那光亮,也只能照亮那么短短的一程----
谁,又能看到很久以后?
谢家逸回到A城一个星期,他正常地上班下班,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细心体贴地告诉女朋友---这段时间我很忙,你要照顾好自己,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为了证明他没有对肖钰说谎,他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忙得汗流夹背,隔间秘书办公室的电话不停的响起----
“请市场部的李经理报告这季度的预计销售额!”
“通知海外市场部下午开会!”
“通知人力资源部张经理,下班后我想同他讨论有关员工积极性方面的问题!”
……他是真的很忙,最早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他有做不完的事情,他想不通这么忙,为什么还有空打电话给来茴---
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如白昼,他看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只有手机亮着蓝光,那上面显示正在拨出的号码,听筒里传出“嘟---嘟---嘟”
“喂,你好!”
慌乱地拿起手机附到耳边,却忘了该说什么。
“喂,你好,哪位?”
说什么?说我是谢家逸,当初打你耳光的混蛋?
“喂,请说话!”
对了,就说想去探望芸姨,他终于为找到借口而欣喜若狂,急急地开口:“我是家逸”
“嘟嘟嘟……”
办公室又恢复了如初的寂静,他黯然地望着不肯多给他一秒的手机,清脆带点恼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已,心头是那种如同浪潮激来,又缓缓退潮的失落。
平静的深海,何时才会再刮起一阵大风。
谢家逸不知道,他宁愿永远不会有,却又隐隐地希望,骤起一阵台风,狂澜带着摧毁性的激烈,卷着他和来茴沉入海底---
只有他们两个人!
台风没来,只起了阵小旋风,谢家逸和来茴都没想到会在七夕节偶遇。商场一楼的STARBUCKS,来茴穿着套黑白格子的休闲装,戴了顶遮阳帽埋头看书,尽管长长的帽沿遮住她了的脸,谢家逸还是认出她来。
“好巧!你一个人?”谢家逸不待来茴说话,便自顾自地坐下来。
来茴从书中抬头,眼里的闪过惊诧,压书的手指微微颤抖,见谢家逸旁若无人地坐着,好像他们很熟似的,转念又苦涩地想,原本他们是很熟,只不过被时间冲淡了而已。复杂的情绪一涌而上,她忽然有些恼火,本来是趁着周于谦出差,她想偷点清闲出来看场电影,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是啊,你跟朋友来的?”她佯作观察四周,平静地问道。
“陪朋友来买点东西,她有事先走了!”
那朋友就是女朋友吧?来茴暗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点点头,说道:“那你请自便吧!”说完又低头看书,她可没那么好心地去给他买咖啡。
谢家逸见她态度冷淡,很是心酸,没多加考虑就把她手中的书抽开,全然不想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来茴劈手又夺回来,站起身欲要离开,身后却响起谢家逸沉重伤感的声音:“在你曾经爱过我的那些短暂岁月里,我或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是那些日子已成过去,要留也留不住。”他抓着她的手腕,眼睛望着桌面,脸上写满回忆的伤感。“来茴,你还是很爱看张小娴的书?”
咖啡厅里没人注意这个角落,来茴别过脸去,强似镇定地说道:“对不起,电影要开场了,别害我浪费一张VIP的电影票!”说完,用力抽出手,飞似地奔出了咖啡厅大门。
像是怕他追来,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商场步行梯处,推开安全门,一股热浪袭来,幽暗的楼梯间,只响着她脚步声,一声又一声---空寂的世界,她听着胸口空虚的心跳,伸手抓住了扶手,一步又一步,只有眼睛里的泪闪着光。
终于到了三楼,她的手放在安全门把手上,外面的世界是亮堂热闹的,她却宁愿待在这个又黑又闷的地方,没有谢家逸的地方。
然而,她想错了,当她转身,却骇然地看见谢家逸站在往四楼的阶梯上,未待她作出反应,他已闪到她身前,双手支在门上,禁锢住她---逃无可逃了!
熟悉又陌生的贴近,伴着他低沉的声音:“来茴,今天是七夕!”
七夕?来茴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七夕又怎样?”
“我只想陪你看场电影!”他轻轻地说。“那是我一直没兑现的许诺!”
她想严辞拒绝,想说她早忘了他的许诺,想提醒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最终说出口的是:“我要看的电影你不会想看!”
“我在国外也看爱情片!”
来茴试图推开他,只是那身体稳沉如山,她气急地大声道:“你在国外爱看什么有我什么事?能不能别缠着我?求你了,以后看到我就当没看到行不行?”
眼泪如珠滚到唇边,抿成一条闪闪发光的亮线。昏暗中,他的理智决了堤,狠狠地抱住她,冲动地吻上她的沾泪的唇。
谢家逸仿若一只猛兽禁锢着挣扎抗拒的猎物,毫不怜惜地啃噬着她。帽子掉到地上,她的背心贴着冰凉的墙壁,不断地摩擦,火辣地疼延伸到心窝处,她受伤地睁大眼,能反抗的只有愤慨的眼泪。
炽火烧灼过后,险些铸下大错的谢家逸悔恨不已,抱着滑落在地上无声流泪的来茴,手指颤抖着为她扣好被他扯开的扣子。
昏暗的空间,一切都显得朦胧了,只有来茴的哭声听得清清楚楚,谢家逸不明白,他只是想找到她,陪她看场电影而已,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事情,还差点强迫她!想到这里,他的双臂收得更紧,他知道一旦走出这里,回到亮堂的世界,他的情感又会被压抑回去,那时来茴肯定会恨他!
来茴终于收住了眼泪,从地上捡起帽子和手袋,拍拍上面的灰,漠然望着谢家逸。“放开我!”
“对不起,来茴!我不是故意的!”谢家逸用拇指擦着她脸上的泪。“原谅我,好不好?”
来茴讽刺地一笑,尖刻地说道:“记得你以前说我下贱吗?你对下贱的人做出这些事情有什么错?”
谢家逸宛若被尖刀刺心,手臂不由自主地松开来。
来茴站起身,眼神空洞地拉开门,突如其来的亮光刺中眼眸,她慌忙闭了眼,再睁开时,门又阖上了,谢家逸神色凄苦的望着她,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来茴,下贱的是我,不是你!我是自作自受!如果你恨我,那我就离开,只要你幸福!”他又抱紧她,留恋地吻着她的耳垂和脖子,轻声说出那句他们曾读过的话----
“忘记是很痛苦的,以前如是,今天也如是。不过,以前的痛苦是因为记不起,今天的痛苦,却是怕自己无法忘记。”
他放开她,拉开安全门,光亮泻入的那一刹那,他落下最后一句话:“我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