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于谦一个月未回南岭别墅,除了要陪父母以外,还因媒体的狂热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南岭金屋藏娇的事儿自然是不能曝光于人前的,所以,他老实地同父母住在市区的豪宅。只是可怜了“准丈人”张宗祥,他还来不及开诚布公地同“准女婿”聊上一聊,便被来茴给扔到一个酒楼厨房里。
这是来茴到A城四年来第一次求人,只因为她第一次有了操刀剁人的念头。张宗祥赶也赶不走,每次提起让他回老家,他的借口多得数不过来,来茴又不能真把他扔出去,若他回老家胡说一气,她的脸丢尽不要紧,怕的就是人家道母亲的是非。
但纵使你给他脸色,他也不吃这套。平时若你心情好,愿意跟他搭个话,他就顺竿爬,神采飞扬地跟你侃上老半天,其间一定会暗示或试探她与周于谦的事情。来茴每每听到“周老板是个好人”这类暗语时,就如同打死了蚊子,又吞了蚊子血那般恶心。
来茴怀疑,若长此下去,她很可能悖逆天道伦常弑父而后快!因此,在惨案未发生前,她找到了许久未见的程兰。
小别墅客厅的设计是典型的北欧风格,简约,明快,大方,米白色的欧式长沙发正对着落地窗,抬头是蔚蓝色的天,低首是碧绿色的湖,干净得如同整洁的客厅,一点渣滓也没有。来茴是很喜欢这栋小别墅的,程兰布置得像个家,她常跟来茴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栽种的。来茴知道她有夸大,但也聪明地不戳穿,每当程兰像个女主人那般说起的时候,她总是笑着赞叹,并附上艳羡之词,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善事。
“我前天跟欧阳的朋友讨了根芒果树苗,种在后院儿了,等以后芒果熟了,顺手就可以摘它几个!”程兰穿着浅蓝色丝绸家居服,趿着凉拖鞋,把亲手煮的咖啡递给来茴。
“你真会过生活,欧阳有口福!”来茴笑着,心里却想,要等那树苗长大结果还得多少年?
“说到这儿,我可得跟你抱怨了,你说欧阳那么多家链锁酒楼,客人吃饭还得排队,他去哪儿吃还不行啊?非要我做,讨厌死了做饭时弄得手和脸都油腻腻的……”
程兰笑靥如花地“抱怨”,来茴偷了空儿,端着咖啡把脸别到一边,假意巡梭屋子的摆设,她还真不知道程兰什么时候学会了小女孩儿才有的娇嗲腔调。
“……你说你要给你爸找工作?”程兰终于是回到了正题上。
来茴这才把咖啡放回桌上,睫毛微垂,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往前倾,求人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才开口道:“欧阳那儿缺人吗?”
程兰拍拍她的肩,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应道:“缺人不缺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跟他磨个空缺出来!”
来茴听了这话,落了几分心,笑了起来。既然人家应了你,那就该回报,程兰最需要的回报就是:“我想再听听你跟欧阳的事儿!让人羡慕着呢!”
程兰自是有求必应,来茴听了两个小时才离开,车子驶出花园大门时,来茴从倒后镜里看着门边同她挥手的程兰,不觉怜悯,想她跟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不停地说,迫不及待地说,口若悬河地说,大概是因为---
那布置得像家的房子冷清好久了!
欧阳回来后,程兰跟他说起了这事儿,本来程兰还以为要磨上半天的,哪晓得欧阳一口应承下来,第三天就给了来茴回复---主厨助手,负责食宿,月薪三千五,年底双薪。
程兰认为是自己帮到了来茴,而来茴也是这样以为的,她们哪知欧阳听到是来茴的父亲,顺手便卖了个人情给周于谦,不管来茴是不是存心的,这小人情周于谦是欠定了。
张宗祥的工作刚落实,来茴当即将他的行李打包送到宿舍,欧阳特别嘱咐下属,分个单间给他,上上下下也因为董事长的关照对张宗祥客气许多,除了那主厨三不丁儿地斥几句外,张宗祥倒是在里面吃喝混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看似各得其所,其间只有家逸最苦了,周于谦离婚的事儿让他寝室难安了好多天,难得一回在深夜睡过去了,又做起了梦。梦见灰蒙蒙的天,来茴和肖钰陷在泥塘里,黄黄的泥巴裹了她们一身,肖钰的的身体往下沉,快没到下巴了,她大喊:家逸,救我!
另一边的来茴也向他挥手了,他站在草地边上,看她们下沉、下沉。来茴的手伸向他,脸上是寄托与他的希望,而另一边,黄泥巴上浮着几撮青丝,他大骇地跳进塘子,抱起肖钰上岸,再回头,看到的是周于谦抱着来茴离开的背影。他拔腿追上去,肖钰在身后喊他---
“家逸,家逸!……醒醒!”
谢家逸睁开眼睛,肖钰把手机递给他,说道:“喏,你的电话!”她抽出纸巾给家逸抹汗,又道:“冷气都开到最低了,还睡得满身汗,真是!”
柔软的手触碰到他的额头,贴近肌肤的温暖让他回过神,他坐起身,把电话送到耳边。“哦,徐亚啊……没,刚睡醒……下个礼拜过来?你的饭碗怎么办?……知道了!”
肖钰进去洗澡了,家逸顺势又倒回床上,双手用力地拍两边脸颊,刚刚只是个梦,但有比梦更麻烦的---徐亚下礼拜到A城。
这小子来真的!家逸的不安心又添了一分,他心存侥幸地想,没准儿这几天徐亚就改变想法,突然不来了呢?
他等啊等,到礼拜一中午,在机场接到徐亚时,才死了心。
徐亚穿着一件铁灰色衬衫、拎着黑皮箱,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风尘仆仆的样子,见到家逸,兴冲冲地拍了他一掌,说道:“哎,找到工作前我就靠你了!”
家逸只笑了笑,接过他的皮箱。徐亚在家乡就听说家逸混出名堂了,但初见到家逸的跑车时,还是吓了一跳。跟着回到家逸的公寓,肖钰在卧室睡觉,徐亚想避免同她见面也好,免得一见到她就为来茴鸣不平。
徐亚总惦记着来茴当初跟着家逸吃了多少苦,按他那点儿转不过弯的心思,就觉得家逸现在的女朋友是坐享其成,说得再难听点是鸠僭鹊巢。
因此,晚上的洗尘宴见到肖钰,徐亚面上虽和气地应承,但先入为主的心理让他怎么着也热络不起来。送肖钰回家后,家逸载他到一家清静的酒吧,徐亚劈头就说道:“我没看出来她哪点儿像来茴!”
家逸还是笑笑,道:“用得着你看出来么?”说完,他掏出一把丰田车钥匙,又道:“这辆车我很少开,你找工作时先用着吧!”
徐亚接了钥匙,咕哝道:“你少说也有个几千万家产,为什么不去找来茴?”
“是不是找了来茴就把肖钰甩掉?”家逸问道。
“这世上分手的男女朋友还少啊?不要说别人,我谈过几个女朋友,不都分手了?”徐亚抓起酒杯灌了一口,暗骂自己窝囊,明明来A城的目的是为了来茴,偏偏撞鬼了似地鼓动陈世美回头找秦香莲。
家逸不语,心想如果他是那种人,就不会还爱着来茴了。他淡淡地说道:“你别对肖钰有偏见,再怎么说,我们的事儿也扯不到她头上!”
徐亚只是气不平,倒也不会真去拆散人家,肖钰只是倒霉了些,被他摆上台面跟来茴比较,在他心里,别说肖钰,再好的女人也不如来茴,所以,要说偏见没有,不过是多了两句嘴而已。虽是这样想,他说出的话还是酸酸的:“你放心,找到工作前我不会傻到去得罪当家主母!”
家逸听得刺耳,把话题转开,问道:“你打算找什么工作?”
“先随便找份工作,再等公务员考试!”
家逸点点头。“这边的机关单位或许比内地好点儿!”
徐亚没答他,问道:“来茴住哪儿?离这里远吗?”
“开车四十分钟!”家逸十分恼火,话题转来转去,还是被他扯到来茴身上。
“打个电话给她!”
“什么?”家逸当没听见。
徐亚靠近他,大声说道:“打个电话给她,我要见她!”
“明天行不行?都这么晚了,她又不是很自由,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家逸没好气地说道。
徐亚没再说话,压下立刻要见到来茴的念头,默默在心里勾勒她如今的样子,到最后,脑子里也只印出个模糊的影子,松垮垮的黄色手织毛衣,直发如瀑,别着淡白色的发夹,铜钱大块儿的阳光落在她的眉心,亮晶晶的,她缓缓地垂下睫毛,他站得不远,所以看得到,看得到家逸低头吻住那铜钱儿大小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