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空洞的望着客厅背景墙上炫目的“生日快乐”,她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直到盘旋的无人机“砰”的一声掉在地板上,似乎在抗议自己被无视的命运。余白被吓得一激灵,她转移了注意力,慌忙起身去房间察看易尘有没有被吵醒,走回来时却不拾起那架熄灭了灯光的无人机。
隐约有敲门声,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幻听。敲门声持续了很久,余白双手撑地终于挣扎着站起来,不去开门真的会吵醒易尘的。猛然起身的她又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不适,她顾不得穿鞋,挣扎着走到门边,没有习惯性地望一下猫眼,便有气无力地打开门。
吴秘书露出两行并不十分整齐的牙齿,尴尬的笑,“余白,你还没睡吧?我们两个又回来了,嘿嘿。呃,刚刚我们一直在附近的兰茵酒吧,董事长他喝了点酒,现在醉的很厉害。外面又突然下起了大雨,开车也不**全。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来这里将就一晚,天亮我们就回公司!能不能收留我们一下!”
余白听着吴秘书恳求的语气,心中一阵绞痛,“你们去酒吧了?当然可以了,快扶爸爸进来吧!”
吴秘书把长柄黑色雨伞收起扔在门口,余白和吴秘书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把余晖弄到余白的房间,吴秘书耸肩自嘲道,“关键时候还是胖子比较实用,看来瘦子也没什么好的。”
“小吴哥哥,我们这出租屋比较小,只能委屈你睡那间小房间了”,余白纤细的手一指,吴秘书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刚准备点头同意这样的安排,却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呃,你的房间董事长睡着,那余白你睡哪里?你不会睡沙发吧?不成,沙发还是归我好了。”
余白并不搭理吴秘书的小声咕哝,睡觉已经超出了她所关心挂念的事务的范围,她自顾自走向客厅,重新坐在那一方白色地毯上。吴秘书吃惊地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那,那不是易尘之前坐着的地方吗?
吴秘书放轻脚步走近,他顺着余白的目光,发现她始终盯着白色背景墙上花哨的四只“生日快乐”气球。吴秘书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帘子顺着滑轮被拉上,“生……日……快……乐……”的四只气球一点点消失不见。
吴秘书紧张地观察着余白,发现她并没有转动头颅或者转移视线,她开始盯着那块红色的喜庆的幕布,只觉那如血的鲜红耀眼得刺目。吴秘书叹了口气,叹息着自己举动的徒劳。她仿佛开始说些什么,吴秘书听不太清,只得弯下腰把耳朵凑近她毫无血色的嘴唇。
“小吴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我一直不断地在让身边的人受伤,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让你们为我受苦受累。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大家的拖累?如果没有我,大家是不是都能活得更好?如果没有我,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不断上演的一波三折?你告诉我呀!我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余白,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不!不是的!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小太阳,我们的骄傲,我们拼尽全力也想保护的人,我们最最亲爱的余白啊!你没看见董事长和易尘今天为了你着急发疯的模样吗?你有时候真的有点偏激!”
他瞥了一眼易尘房门的方向,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你其实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乐观,你不应该这样否定自己!呃,我书读的不多,可是走过的路比你长一些。我是个农村出身的孩子,母亲死得早,高考成绩很差都没能上的了大学。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渴望有一个完整温馨的家,还有钦佩你和易尘这样高智商、高文化素质的人!”
余白发出一声冷笑,“小吴哥哥,你羡慕我吗?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我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我吗?那你愿意和我交换人生吗?有时候真的情愿自己生在普通人家,有关心疼爱我的爸爸,懂我理解我的妈妈……虽然我现在算是小小的富二代了,可是我根本不稀罕。”
“董事长他其实很爱你,只是他不善于表达罢了。他是真的辛苦,有什么委屈也自己一个人默默承担。你知道我们的公司一路走来,从区区十几个人到现在的公开募股,面临了多大的压力吗?毫不夸张的说,恐怕不亚于唐僧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相处时间久了才知道,董事长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啊!平时对我冷言冷语,指手画脚的,看起来处于不对等的关系之下,但是他会不经意流露出对我的家人的关心,反复劝我多读书、多运动、少吃垃圾食品,还给予了我最真诚的信任!”
他萌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我想说,只是你多愁善感的心太敏感了。倘若放在清朝大家族的背景之下,你一定是阆苑仙葩的林黛玉,而不是精明强干的薛宝钗,也不是活泼可爱的史湘云。其实吧,有些误解,说开了就好了。积压在心里,只会一天天变本加厉。你和父母之间缺乏有效的交流和沟通,他们不了解你的内心所想啊!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劝导你的话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不能总想着逃避现实,你应该就和易尘一起去面对命运!我始终相信,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沟通真的有用吗?我试着和他们沟通过,那情景简直像批斗大会,妈妈反问我说……她对我不好吗?她没有给我自己选择的机会吗?我除了‘好’还能说什么?我除了‘有’又能说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我才说了一句,她便教育了我一小时,最后反复道歉的还不是我。若不是我低声下气的道歉和服软,这场对话怕是别想结束了。还有爸爸,家庭会议的时候不是在一旁一言不发,就是他越劝和妈妈越生气,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要不是他总是惹妈妈不痛快,我会被频频当作出气筒吗?”
吴秘书蹙起眉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些。我不得不承认,夫人的确是比较难搞定。”
“唉,这么多年了,我天真的以为自己总会有麻木的一天,能够面对妈妈的那些奚落和指责无动于衷,能够自愈内心的伤痕累累。可是,人都是有心的啊!只要有了心,就会感受到不断累加的疼痛与折磨。算了,这些压在我心里很久了,但说给你听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易尘说,他能够将心比心的理解我的伤痛,尽管没有真正身处其中。因为……他和我一样披着演员的外衣。他承受着疾病的折磨却努力学习不让爸妈失望,表现出乐呵乐呵的模样让爸妈宽慰。”
她抬头望望天花板,“那天下午,很久以前了,我在放学路上的街角拐弯处抹了一把眼泪,却没注意巷子里有人。是易尘在那个拐角处大口喘气,痛苦的按住自己的胸口。我连忙上去扶他,他却摆摆手说没事,我不放心悄悄跟着他,却看见他微笑着走向来接他回家的易叔叔。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我们才惺惺相惜吧。”
吴秘书叹了一口气,抓起茶几上的小猫音箱捣鼓了一阵,他找到了隐蔽的音量按钮,把音量调小后轻轻放到余白耳边,“你听,你自己听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猫音箱再一次欢快地唱着。
余白先是疑惑不解地望向吴秘书,接着她的眼睛突然发出光芒,她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
余白,在2016年6月18日,你20周岁的生日,我想说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请别等到一千年以后才告诉我!
他的爱,应该足以支撑你走下去吧。
吴秘书并未把余白从地上扶起来,他觉得余白可能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便知趣地离开了。吴秘书走进小房间,从桌上的笔筒里取出小剪刀和透明胶,推了推架在高鼻梁上的眼镜,他摊开了一张餐巾纸,开始修补一张泛黄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