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受伤了。”觉察到怀中女子微微一抖。易宸璟眉头紧皱。脸色瞬息变得阴沉。“让我看看。”
“沒什么大事。大概是被流矢刮到的。皮外伤而已。”白绮歌牵强笑笑却还是拗不过执着的易宸璟。只得解去甲衣。稍一动手臂便传來剧痛。
小心翼翼褪去外衫。大片大片殷红血迹令易宸璟心弦紧绷。紧抿着嘴唇掀开已经割破的中衣。里面一片血肉模糊。伤的确是外伤。只是伤得不浅。也就白绮歌这种对别人嘴硬、对自己心硬的女人能挺这么久。换做其他女子恐怕早就叫苦连天了。
刚才随军大夫走时留下了两瓶外敷药膏。易宸璟沉着脸一声不响倒在手上。似是赌气地拉过白绮歌背向自己。温热手掌却轻柔得很。一边用湿布擦去血渍和破碎皮肉。一边轻轻推开药膏。不时还吹上两口气。生怕弄痛白绮歌。
“小伤罢了。几天就好。你别皱着眉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行么。”白绮歌又气又笑。等涂完药膏转过身。一把夺下易宸璟手中药瓶。“你呢。都哪里伤到了。”
易宸璟摇摇头。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声音也闷闷的:“我沒伤到。他们把我围在中央保护着。在你來之前霍洛河那边也沒有主动发起过袭击。与你的不要命相比。我可以说是安逸非常了。”忽然想起什么。易宸璟从衣襟内拿出那枚珊瑚耳坠。摇摇晃晃的珊瑚珠递到白绮歌面前:“还你。我说过会活着回來的。这次沒有食言。”
如果不是她带人突袭破阵。他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大诉深情。白绮歌翻个白眼一脸嫌弃:“越发觉得你脸皮太厚。”
“那也只是对你。”耸耸肩摆出一副无赖模样。易宸璟长出口气。疲惫地倒在软榻上。眼前刀光剑影犹在。惊心一幕还让他呼吸不畅。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当时沒人洒出密网为白绮歌遮挡住箭雨。现在他还能如此安然地躺在营帐里吗。
越想越是后怕。
“霍洛河主将是有意放我们走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不是陷阱。那就算作又欠下一个人情债。”易宸璟侧过身招招手。白绮歌犹豫片刻还是坐到榻前。冰冷手掌被他包裹在宽大掌心里。“对了。易宸暄走之前沒有对你做什么吧。”
“我都不知道他和苏瑾琰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能做些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沒有下毒之类行动。难道苏瑾琰真的在骗我们。”
苏瑾琰送來的药沒吃。结果也沒发现有什么不对。饶是易宸璟也说不清那主仆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易宸暄不在。他和白绮歌相当于少了最大劲敌。这就够了。
帐帘忽地掀开一条缝隙。梁宫探头探脑瞧了一圈。见白绮歌和易宸璟并沒有什么亲昵动作方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把一提篮食物放在案上:“大将军。这里是清水和一些吃的。您用过后先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从长计议。”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余下琐事还要劳烦你和萧将军。”易宸璟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人赶了出去。。死里逃生后好不容易能与白绮歌独处。他一刻都不愿浪费。
草草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易宸璟始终不肯松开紧握的秀手。就连躺在软榻上也要拉着白绮歌。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口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以前虽然也有类似孩子气的耍赖行为。像这样却是从沒有过的。白绮歌不明白他又在闹什么。索性不说不问。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闭目小憩。
沉默了不知多久。就在白绮歌累得快要睡去时。易宸璟忽然低低开口。
“之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还记得出战前白绮歌行为异常。彼时忙着军务无暇顾及。这会儿想起來怎么也安不下心休息。总感觉她像是在刻意躲避他。在两人之间筑起无形屏障。
一路恩恩怨怨走到如今。他岂会轻易放手。名为白绮歌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再拔除不掉。
白绮歌不想谈论这个话題。战事未果。易宸璟肩上重任仍在。还不是挑明话头让他为其他事情分神的时候。抬手搭在易宸璟腰背间。白绮歌故作轻松:“莫名其妙说些有的沒的。我只是担心你而已。说起这个。我还沒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不是已经同意我一起上战场吗。为什么暗中下药。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得多着急。”
“累了。我想睡。”
“易宸璟。你别又耍赖。”恨恨地一拳捶在温热胸口。白绮歌怒目而视。却发现易宸璟嘴角噙着清淡笑意。已入梦乡。
他是真的累到极点了。
叹口气收了声音。白绮歌伸手在易宸璟有些干裂的唇瓣上轻轻抚过。指尖传來的温柔。一如他看她的眼神。不可否认。抛却过往恩怨的易宸璟待她极好。用性命相守。用一切弥补。她本该心满意足安心于他臂弯。可是总有丝丝缕缕的芥蒂埋在心底难以挥除抹去。
她在意与易宸璟之间时而发生的争执。在意两个人性格上无可避免的冲突矛盾。更在意易宸暄那句不知真假的话。
你只是红绡的替身。
红绡。年少时便艳惊昭国的月蓉公主。和他有着缠绵过往、至今仍占据易宸璟心中大半地位的传奇女子。那样令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无暇美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了解、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譬如易宸璟与红绡的过往。他挚爱红绡多年的原因。假设易宸暄所说有一点点真实。那么。易宸璟真的是在她身上寻觅红绡的影子吗。
如果他双眼所见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模样。她宁愿割舍这段感情。
或许会痛。总好过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
思考一会儿便觉得头昏脑胀。伤口疼痛阻止不了困顿之意。力战后的疲惫让白绮歌不得不放下混乱心绪。偷得一刻安然。在易宸璟紧拥下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清晨。
“这么说來。梁将军又在大将军和皇子妃不方便时闯了进去。”中军大帐里。萧百善爽朗笑着。一旁梁宫满脸通红不好意思挠头。羞愧目光偷偷向中央坐着的易宸璟瞟去。
是。沒错。又是这位风风火火、莽莽撞撞的副将在他和白绮歌相拥而眠尚未睡醒时闯进了营帐。
易宸璟甚至怀疑梁宫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总能这么精准地饱览二人难得亲昵之状。北征以來总共也沒几次能碰白绮歌的机会。结果倒好。有八成以上都被梁宫撞见。简直是活见鬼。
“一大早上就开始沒大沒小胡说八道。不是要从长计议么。一个个的都沒个正经。”白绮歌瞥了一眼。一脚踢在易宸璟腿上。
“是是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易宸璟轻咳一声。揶揄笑意仍盘在脸上。“听见了吗。梁将军、萧将军。白大将军说了要谈正事。再说闲话的通通拉出去军法处置。”
梁宫和萧百善极其配合。双手抱拳一脸假正经:“末将惶恐。请白大将军恕罪。”
军营里很少有这样轻松气氛。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几个人联合起來一起开白绮歌的玩笑。许是想冲淡首战失利的沉重心情吧。看易宸璟面色不错。白绮歌也就由着他们怎么说去。只是偶尔背上传來隐隐疼痛会让她悄悄皱眉。低下头不肯教任何人发现她的不适。
兀思鹰在两军交战中违背霍洛河汗王命令。网开一面放易宸璟与白绮歌一条生路。这件事令霍洛河汗王大为恼火。一气之下除去兀思鹰的主将之职改派自己亲信带兵。消息传來已是三日之后。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再次展开战线的几位将军立时看见一线生机。当机立断重整兵马。准备第二日重开战火。一举拿下达邦高地、覆灭霍洛河汗国。进而完成遥皇心愿一统中州。
战前仍是喧闹伴着宁静。将士们饱食高喝以壮军心。易宸璟则带着白绮歌在大营边散步。手。还是不愿放开。
“昨晚兀思鹰心腹属下來找过我。说明了之前按兵不动放我们回來的原因。。原來他是白老将军的学生。多年前曾在白家私塾听白老将军讲解阵法。私下里与你大哥关系也不错。一直把白老将军当做尊师般敬仰。发觉你也卷进这场战事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叫停霍洛河士兵的攻击。生怕伤到你对不起白家。”
“这么说來。那兀思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白绮歌摇头笑笑。“不过多少也关系到二哥的原因吧。现在昭国三军兵权握于二哥手中。可以说除了大遥之外当属白家兵权最重。与白家为敌。无异于与整个昭国为敌。”
“实情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易宸璟不置可否。抬头看看远处活跃的士兵们。表情里揉杂几许轻松。“少个强敌不是坏事。至于欠兀思鹰这份情。等攻破霍洛河汗国再还好了。”四下无人。温热手指又不老实地攀上白绮歌脸颊。易宸璟轻轻抬起瘦削下颌让她的目光正对向自己:“绮歌。你真的想和我一起上战场。”
“大概是血脉作祟吧。白家人似乎永远离不开战场和烽烟杀戮。”
似是回答又不完全算是回答。模棱两可的应付被易宸璟当做肯定表态。指尖在白皙脸颊上不轻不重一弹。露出的笑容带着一丝感慨:“红绡总说你投错了胎。看來不是投错。而是你骨子里那份悍勇來得太迟。。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沒有。只是记不起任何有关红绡公主的事。你再怎么说我也听不明白。”面上从容。心底却缕缕酸涩流过。
他总在不经意间提及红绡。似乎。那是深植在他心里、生命里。永远不可取代的存在。
默无声息。苍白手掌悄悄退出温热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