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宸璟回到敛尘轩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满身风雪气息夹着冰冷,一进门就让暖殿内的敬妃打了个冷战。
“璟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锦昭仪等你整整一晚了!”
锦昭仪?易宸璟这才发现锦昭仪正坐在一旁,隐隐发黑的眼圈正是昨晚没有睡好的证明。想想也不意外,出事的不只是白绮歌还有太子,整个宫中除了遥皇、皇后外,最关心太子的人就是锦昭仪了,至少她关心的是太子安危而不是像太子妃那样只关心自己是否会受影响。
“这两天皇后那边查得紧,我也不方便外出,昨晚才有些闲暇赶过来。”锦昭仪脸上也是一片焦急之色,嗓音哑哑的,显然曾经哭过,“七皇子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重要的事想谈谈。”
就算锦昭仪不主动找来易宸璟也会去找她的,私下经太子亲口承认,传言从白绮歌房中搜来那把玉骨扇本该在锦昭仪那里才对,也许能从锦昭仪处问出些蛛丝马迹。易宸璟点点头,正想与锦昭仪到书房说话,敬妃忽地站起身,花梨木拐重重敲地。
“娘亲?”
“哪还有时间给你们商量?璟儿,你现在随我去找皇后娘娘求情,那忘华宫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小莺歌怀着孩子谁来照顾?这都第五天了,再拖下去她哪里能受得了?”说罢,敬妃眼圈一红,眼看就要泣不成声。
锦昭仪虽然与敬妃同为遥皇嫔妃,但身份地位终归相差悬殊,看敬妃激动之余阻止她与易宸璟交谈愈发心急。
“娘亲放心,我有父皇手谕,随时可以去看绮歌。”低声安慰着敬妃,易宸璟有意无意看了素鄢一眼,深吸口气后平静道,“我不会让她和孩子受苦的。”
也就是说,他决定让白绮歌生下孩子。素鄢低着头露出笑容,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欣慰。
终于能有红绡公主之外的女子走进他心里,不必再看他对月凝眉,不必再看他年年去往红枫林,回来时满眼失落。如果是白绮歌的话,一定能解开他的心结,也唯有那样坚强且固执不逊于他的女子才能永伴左右,为他分忧。
“殿下!”还不等出门,院外传来战廷急切呼声,易宸璟脸色一沉,匆匆走到房外。
得知白绮歌有了身孕后他就叮嘱战廷在忘华宫暗中守护,没有他亲口命令战廷绝不会擅离职守。一把拉住神色张皇的战廷,易宸璟眼中隐有怒火:“谁让你回来的?!”
战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一截竹筒举到易宸璟面前,羞愧地低下头:“属下无能,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回到忘华宫时在地上发现这迷香……”
“绮歌呢?绮歌有没有事?”
“祈安公主房间的门一直关着,看门的太监咬定没人进去过,可是无论怎么喊祈安公主都不应声……”
假如白绮歌没事不该不回应,最大可能是有人进去过,而那两个太监曾被迷香迷晕却因为害怕担责任不敢承认。易宸璟的心凉了半截,目光也冷下去。
她不会功夫又怀着孩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再往后,根本不敢继续想。
猛地推开战廷,易宸璟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监视,紧握袖中遥皇手谕飞快向忘华宫奔去,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好不容易他才明白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才作出决定要保护她和孩子,谁也不能再让他饱尝痛失所爱之苦——任何人,谁敢动她一根汗毛,绝对要以死谢罪!
可是,他还有机会吗?
忘华宫里,两个太监拼命拍着门又是喊又是哭,手掌通红通红,房内却没有丝毫声音。起初以为白绮歌在休息没当回事,等到战廷冲进来看见迷香要求开门时那两个太监才发现,门竟然从里面被闩住了,更糟糕的是直到现在房内的白绮歌也没有回应过半声,极有可能是出了事。
“让开!”易宸璟如一阵暴风似的闯入,丢开门前软成一滩泥的太监,推推门,纹丝不动。把手谕丢在地上,易宸璟深吸口气向后连退数步,紧随其后的战廷赶到时正见他撞破房门,坚硬的木质门闩生生断裂。
止住用力过猛的踉跄脚步,一股血腥味道隐隐约约钻入鼻中。易宸璟心凉如冬雪,颤抖的手缓缓推开卧房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床上蜿蜒到地面的大片暗红血迹,地上,单薄身躯一动不动,静静躺在血泊里。
“绮歌……”易宸璟不知道自己那声呼唤有没有叫出口,感觉上应该是说出了才对,可是为什么白绮歌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是不耐烦地骂他一句也好,总好过如此宁静,近乎死一般的无声。慢慢蹲下身,双膝支撑不住重量跪在血泊上,小心翼翼抱起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女子,心口仿若撕裂。
这痛,比知悉红绡已经不在人世时更加剧烈。彼时年少,只道最爱的女子从此阴阳永隔不复再见,心疼又愤怒;而今他已成熟,明白谁才是最珍惜之人时,那种痛苦愈演愈烈,足以将他再一次推入深渊。
紧紧搂着血人似的白绮歌,易宸璟把头埋在她凌乱发丝间,耳边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呢喃。
“绮歌?绮歌?!睁开眼睛,别睡过去,快睁开眼睛!”重重拍着白绮歌毫无血色的面颊,不知是喜是悲,沙哑嗓音透露出不惜一切的疯狂,“去叫太医,叫太医!她还活着!”
呆愣在门口的战廷被易宸璟喊声惊醒,转身风驰电掣般向太医府跑去,两个守门太监跪着爬进房内,其中一个稍微镇定些,仔细打量一番后战战兢兢开口:“殿、殿下,皇子妃这是、是小产失血啊!”
易宸璟猛地僵住。
小产,他们的孩子……没了?
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入眼触目惊心。白绮歌双臂紧紧按着小腹,大量血迹自下身溢出,床脚边,一个朱红瓷瓶安静躺在角落中。
多可笑,他逼着自己承认心意,负了红绡,毁了誓言,做好一切准备接受她、等待属于他们的孩子降生,上天却给他如此令人窒息的结局。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他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曾经因为戚夫人被迫打掉孩子大发雷霆,疾言厉色斥责易宸暄是罪人是侩子手,他以为她会豁出一切也要保护这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她服下药亲手毁了他的骨肉至亲。是她太恨他,还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
然而无论事实如何,至少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冰凉唇瓣轻吻眉心,血泊之中,易宸璟紧紧抱着为他付出太多太多的女人,眉宇含冰,目光阴冷,一字一句,有如刀刻。
“相信我,绮歌,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年的遥国皇宫从开始便不存在风平浪静,年初,敛尘轩皇子妃疑与太子有染被软禁,数日后经诊有孕,又两日后,因气血虚弱不幸小产损胎,同时皇后所居栖凤宫放出消息,经查实,皇子妃与太子私情为他人恶意陷害,纯系子虚乌有。
风言风语清净了,遥国皇宫清净了,敛尘轩,也清净了。
小产后的白绮歌身体差到极点,能捡回条命还要多亏方太医医术高明以及遥皇送来无数稀世罕见的药材,饶是如此,仍在床上躺了四天四夜才再次睁开眼,回复神志清醒则是由三天后的事了。这些天易宸璟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白绮歌睡着不吃不喝,他也不肯动下筷子,困了就喝杯茶提提神,倦了就靠在床头小憩,休息时间却从未超过一个时辰,本就清瘦的脸庞硬是又瘦削一圈,看得敬妃心疼,素鄢不忍,玉澈心酸。
“殿下多少吃些东西,这样熬下去身子会熬坏的。”玉澈端着粥苦苦哀求,“殿下挂念小姐,小姐又何尝不念着殿下?若是醒来见殿下这般憔悴,让小姐如何安心养病?”
易宸璟依旧不言不语沉默着,摆摆手,眼中布满血丝。
这幅颓废模样持续多日,眼看出征在即,遥皇力排众议硬是将北征日期向后推延一月,只是一个月后易宸璟是否能重披战甲挥师北上,没人说得准。
素鄢悄悄进屋,接过玉澈手中清粥低道:“你先去休息吧,手脚冻伤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养着以后就废了。等绮歌妹妹醒了我会立刻派人告诉你,这里我来就好。”
玉澈没有易宸璟那般筋骨、精神,陪是陪不到底的,她也明白把自己熬出病会让白绮歌心疼,抹了抹眼角泪花点点头,依依不舍离开卧房。
黯然一声轻叹,素鄢没有劝易宸璟休息或是进食,而是搬过凳子与他一同坐在床边,拿着湿热白布细心给白绮歌擦拭虚汗。
“我听方太医说了,能坚持到现在全靠绮歌妹妹求生心切,她平日里就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坚强,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白皙手掌忽地一顿,素鄢看向易宸璟,眉眼低垂,“打算告诉她吗,以后可能再不会怀上孩子的事?”
许久没有表情如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变化,易宸璟拉起白绮歌的手放在唇边,长眸流水,柔光安宁。
“没有孩子,她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