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中宴客,有些耽搁,只能传五千字了,明天两章,传一万字。
“尔等听了,身为朝廷命官,不在衙署好生当差,却聚众跑到宫门、内阁鼓噪咆哮,是何居心?要挟乎?谋反乎?”传旨少监尖厉阴森到了极致,语风中已显露出明显的杀机。
内阁院落内已是鸦雀无声,跪倒听旨的六科廊言官们的脸色全都白了,双目都露出惊怖不敢置信之色。
徐阶的身子微微一晃,身后的李春芳急忙用手轻扶了一下。
传旨少监的双眸如鹰隼一般扫视着跪倒的官员,嘴角露出满意混合着得意的笑意,冷哼了一声:“朕姑念尔等初犯,不予计较,速速退去,好生当差,才是正经!”
大统夹枪带棒句句诛心的话将满院子言官包括李春芳等阁臣全都打懵了,心神骇惧中又有些惊疑自己这双耳朵是否听错了?
徐阶的脸色已苍白如纸,默默地看着传旨少监的背影,眼眸深处闪动着不甘屈辱和怨怒,嘴角轻轻向下一撇,无声的冷哼了一声,目光慢慢瞧向院内跪满的言官们,下撇的嘴角若隐若现出一抹诡异阴森的冷笑,子系中山狼,得势太猖狂,老夫倒要看看谁才真正笑到最后!
传旨少监眼中阴鹫厉色密布,厉声喝道:“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速速退去!”
“冤枉我等聚于内阁全是一片忠君之心,我等只是上本弹劾朝中奸佞!”一名给事中哽咽嚷道。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混账,身为朝廷官员,连朝廷的规矩都不懂吗?想上本先交通政司,由通政司转内阁,再由内阁交司礼监,你们公然聚众威逼内阁,是何居心?”
“奸佞势大,党羽近万,圣听已被其蒙蔽,我等若按规矩上本,恐怕奏本还没到内阁就被淹了。公公问我等是何居心,我等之心皆为忠君爱国。我等聚于内阁,是想让内阁这些国之重臣,为国除奸,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不错,我等请问公公,朝廷是否要阻塞言路?”
“是啊,当年太祖设言官制度时曾言,治国之道,必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遇,言塞则上下雍蔽,公公阻挠我等上言,下官请问,公公是想阻塞言路,致我皇上于偏听偏暗,任由奸党祸国,毁我大明江山社稷吗?”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阴森狰狞道:“好啊你们将污水泼到咱家头上,接下来还想干什么?看来你们真是要造反了!”
郭朴脸色大变,刚要闪身而出,李春芳暗中一把抓住袍袖,站在前面的徐阶微微摇摇头,双目闪烁了一下,向前一步,躬身道:“曹公公。”
传旨少监脸色微变,急忙挤出笑容,躬身道:“咱家可不敢当徐阁老如此大礼,徐阁老有话要说,咱家洗耳恭听就是。”
徐阶脸上露出带着苦涩的笑意,低沉道:“他们聚于内阁,确实不合朝廷的规矩,但他们也是一时义愤,心忧我大明社稷,其情可悯。老夫身为首辅,是老夫没有做好,论罪,老夫首当其咎。请公公待为转奏陛下,臣会安抚好他们,然后再去向陛下请罪。”
传旨少监眼角一跳,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阁老怎么反倒将罪名揽上了。阁老既这样说了,咱家也不敢说什么,阁老放心,咱家一定会如实禀奏主子万岁爷的。”
“不用你假惺惺的充好人各位同仁,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徐阶他们这些所谓的朝中重臣,贪生怕死,他们这是准备向奸佞摇尾示好了同仁们,奸佞上下其手,沆瀣一气,蒙蔽圣听,大明危亡已现,正是我等言官为国慷慨赴死之时,走,咱们跪谏万寿宫!”
“走啊万世瞻仰,就在此时!”
十几名给事中情绪激烈,站起身来,就要往院外奔去。传旨少监眼露杀机,厉声喝道:“杀!”
话音刚落,头戴黑纱竹骨小帽,身着大红麒麟过肩飞鱼补子曳衫,脚蹬黑面红底软靴的黄霸带着二十余名锦衣卫冲进内阁院内。
走在最前面的给事中,眼前一花,黄霸已到了身前,紧接着身子突然腾空而起。黄霸脸色狰狞,双眼爆闪凶光,沉喝声中,将抓鸡一般举起的给事中扔了出去。
那名给事中的身躯狠狠的撞在院墙上,院墙剧烈震颤,给事中全身骨碎寸断,摔在地上,气绝身亡。
没等院内官员从震惊中醒过神,黄霸身后的锦衣卫也出手了,如钢钳一般揪住其他冲向院外的给事中,顺手扔了出去,半空一片人箭射向院墙,内阁院墙不堪重负的剧烈摇晃,地上十几具官员尸体垒摞在了一起。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跪着的给事中震骇不敢置信的瞧着刚才还活生生悲呼呐喊如今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尸首的同僚们。
传旨少监狰狞的冷笑道:“还有谁想找死?”
跪着的给事中身子都是一颤,慢慢扭头瞪向传旨少监和满脸暴戾杀气的黄霸等锦衣卫,眼珠都开始充血,突然全都站起身来,愤怒哭喊叫嚷冲向传旨少监和黄霸等锦衣卫。眼看不忍睹的流血屠杀就要发生。
徐阶扑通跪倒在地,流泪悲呼道:“你们真的想造反谋逆吗?都跪下!”被悲愤弄得近乎疯狂的给事中们闻言愣了一下,望向徐阶。
徐阶流泪大声喊道:“传旨内宦代表皇上,而他们是皇上的锦衣亲军,你们若还自认是大明的臣子,就给老夫全都跪下!”
给事中们身子又是一颤,醒过神来,呼啦啦,扑通全都跪在了地上,伏地悲呼道:“皇上!”
传旨少监瞧向徐阶,眼眸深处闪过不满之色,脸上忙挤出笑容,上前搀扶起徐阶:“徐阁老、各位阁老快快请起。”
徐阶拱手道:“曹公公,他们都是文弱书生,求公公高抬贵手。”
传旨少监脸色一变,露出惊惧,慌忙拱手道:“徐阁老可千万莫这样说,咱家只是奉主子万岁爷的旨意行事,绝没有半分僭越狂悖。徐阁老这样说,会害死咱家的。”
徐阶忙拱手施礼:“徐某情急,一时言语无状,还请曹公公见谅。若公公还不肯放手,徐阶就跪求公公了。”说完又要跪下,身后的阁臣也翻身跪倒。
传旨少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稍显即逝,苦笑着急忙搀扶住徐阶:“这怎么话说的,咱家是奉旨办差,徐阁老和各位阁老如此,让咱家怎么交差。”
徐阶拱手道:“请曹公公回复圣上,徐阶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会劝他们回去,好生当差。他们经此教训,再不敢任意胡为了。”
传旨少监冷冷的瞧向满院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的六科廊言官们,沉吟了片刻,抱拳拱手道:“既然徐阁老如此说,那咱家就按您说的复旨。徐阁老,咱家这颗人头可交给您了。”
传旨少监不待徐阶开言,吧嗒着嘴,迈步向院外走去,眼神瞧向院墙下那十几具尸首,冷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哼!”迈步出了院门。
黄霸冲徐阶等阁臣深施了一礼,转身瞧都没瞧一眼依旧哭嚎的六科廊言官们,带领着手下离去了。
徐阶脚步有些踉跄走向院墙,站在那十几具已成软泥的尸首旁,脸上的肉轻微颤抖着,痛苦的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下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跟随在他身后的李春芳、郭朴等阁臣也是泪流满面,冲尸体鞠躬施礼。
“少在这里假惺惺充好人,奸臣,败类魁礼兄他们忠义光照千古,不许你们侮辱他们!”跪着的给事中内有人大声呵斥道,一双双流泪血红的眼厌恶鄙视的看着徐阶等人。
郭朴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道:“愚蠢糊涂要是没有徐阁老委曲求全,后果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晓吧?”
李春芳也脸露怒意道:“郭阁老说的是,你们怎么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了呢。若不是徐阁老小心周全,今日你们中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蒙冤惨死。”
“少来这套虚情假意,我们宁可为国而死,也绝不摇尾乞怜苟活。你们怕死,可别将我等也当成贪命畏权的小人我等为国而死,是杀身成仁!”
徐阶摆手阻止郭朴和李春芳和他们辩解,悲伤的看着言官们,慢慢鞠躬深施了一礼,不屑的嘘声鄙夷声四起。
徐阶直起身,抱拳拱手道:“诸位国之忠良,你们怎样说徐某,徐阶都不会介怀。徐某声名有些许损伤,无足轻重。只要能保住你们这些国之忠臣,徐某就是再受百倍侮辱,也心甘情愿。因为你们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骨,是我大明朝的元气护住了你们,就是护住了我大明的元气,有你们在我大明才有中兴的希望,老夫拜托你们了!”
徐阶撩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已是泪如涌泉。李春芳等阁臣互相瞧了一眼,也翻身跪倒。
六科廊言官们全都震惊了,呆呆的瞧着,慢慢的眼中流露出感愧激动歉疚之色,不约而同抱拳施礼,哭道:“阁老!”
“国事艰难,百姓苦啊听老夫一句劝,今后不要轻言生死,因为活着,更艰难你们的身上寄托着我大明百姓苦盼期望的眼神,肩上担着我大明江山社稷,共赴惟艰,振兴大明,老夫拜托了!”徐阶一躬到底,拜伏在地。
六科廊言官们感动的鼻涕眼泪一大把,心里的愧疚真恨不得正反抽自己大嘴巴子,也同样拜倒在地,痛哭道:“恩相,学生们错了学生们向您保证,今后决不再鲁莽,一切为恩相马首是瞻!”
徐阶嘴角轻微颤动了一下,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喜色,但稍显即逝。慢慢直起身子,温声道:“大伙都起来吧。”支撑着要站起身来,身后的李春芳急忙搀扶,徐阶站起身,微笑示意:“多谢子实兄。”李春芳微笑摇摇头。
徐阶望向站起身来,歉疚敬畏看着自己的六科廊言官们,叹了口气:“还要麻烦你们将这几位为国罹难的忠臣的尸首移走,今晚老夫会去他们府上亲自吊唁。”
“是!”言官们流着泪将那十几具尸首抬起移出了内阁,低声哭泣着离去了。
徐阶叹了口气,缓缓收回目光:“公事要紧,咱们也散了吧。”
“是。”李春芳等阁臣躬身施礼,向各自的值房走去。
徐阶静默了片刻,轻吁了一口气,也迈步走向自己的首辅值房。
西苑禁宫门外跪谏的御史言官们运气比起到内阁上本的六科廊言官好的不是一点半点,虽然万寿宫另一名传旨少监也恶狠狠的说出了大统的口谕。
但领队的锦衣卫指挥掌镇抚司事的陆铎,心眼却没指挥佥事镇抚司老二黄霸狠,仅是围住这些御史言官们用藤鞭结结实实的暴打了一顿,并将二十余名打得头破血流,依旧哭喊不服的御史言官们,像拖死狗一般揪到了午门。
又让镇抚司掌刑褪了朝服在屁股上结结实实杖了二十板子,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彻底哭喊不出来,就那么扔在了午门了事。
虽然满朝文武听闻,人人胆寒,脸色发青,可惊恐中也暗自奇怪,御史和六科廊的言官们聚众闹事,皇上仅是让锦衣卫打死几个,打伤了他们,却并没有兴大狱株连,抓官员进诏狱?
群臣忐忑自危之际,传旨少监们则跪在万寿宫谨身精舍内,绘声绘色,如说书一般,讲述着言官挨打的经过。
大统身披满是道教符咒簇新的夏服,头戴香草道冠,躺在紫竹躺椅上,闭着眼,嘴角绽起一抹阴冷的笑意。传旨少监说完,跪伏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冯保等司礼秉笔顶着红肿淤青未消的猪头大脸互相偷瞧了一眼,眼神都露出惊疑奇怪之色,随之又都望向躺椅上闭眼不语的大统。
大统突然沉声道:“有话说,有屁放!”
冯保等秉笔惊得急忙跪倒在地。大统冷笑了一声:“是不是心里都在记恨朕打得重了?”
冯保等秉笔忙参差不齐含糊不清道:“奴才就是再不是人,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奴才们的罪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难恕其罪。可主子只是让奴才们自罚了几记耳光,就饶了奴才们。主子如天的仁德,奴才们想起来就感激的涕零,也惭愧的无地自容。奴才们就是再投胎一百次,也再找不到主子这样仁德的主子。”
大统微微一笑:“投胎一百次,还想做奴才?”
冯保陪笑道:“奴才愿永远做主子的奴才。”
大统扑哧一笑,睁开眼,笑道:“那朕还不让你们几个狗奴才给烦死气死。罢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不是看在你们心底还有那么点子忠心,朕岂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们,起来吧。”
“奴才们谢主子。”冯保等秉笔都满脸恭谨站起身来。
大统身子刚动,守在一旁的黄锦急忙用手轻托着搀扶起大统:“主子慢点,可别闪了腰。”
大统挥了一下大袖,跪着的两名少监忙站起身来,后退着退出了精舍。
大统瞧了一眼关闭的殿门,淡笑道:“说吧。”
“是,主子,奴才们心里头都有些疑惑,怎么主子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们,他们的罪等同谋逆,如此大逆不道,奴才们以为主子应该严惩才是。”冯保陪笑问道。滕祥、陈洪都赞同的点点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大统。
大统得意的一笑:“跟了朕几年,就自认为能猜透朕的心思了?要是让你们和那些废物官员都猜得出来,朕早就不用做这个君父了。”
“那是,主子的心思就是天上的仙神都猜不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哪有那么大的道行能猜透主子的心思。”黄锦手里拿着一块刚从冰水里浸泡拧干的棉手巾边轻轻擦拭着大统的额头,边笑道。
大统瞪了他一眼,笑道:“猴崽子,就你会抖机灵。”冯保等人眼中都飞快的闪过嫉妒之色。
大统脸上浮动着诡异玩味的笑意:“朕之所以仅是教训了他们一下,并没严惩。是因为朕要让他们先敬畏后感恩!”
感恩?冯保等司礼秉笔疑惑不解的互相瞧了一眼,陈洪小心翼翼笑道:“主子的天威和仁德早已深入每一个臣子的心里,他们早就是既敬畏又感念主子如天仁德,主子这么做,似乎有些,奴才愚钝,不能领悟圣心。”
“你是说朕这么做多此一举吧。”大统微笑问道。
陈洪脸色一变,惶恐道:“奴才不敢。”
大统微微一笑,沉声道:“黄锦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锦笑道:“主子还早呢,刚申时中,离子时您闭关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大统又慢慢躺下,闭上双眼,半晌,沉声道:“黄锦,子时朕闭关的同时,你就将第五道旨意发了,你亲自去宣,一定要尽善尽美,明白?”
黄锦躬身道:“主子放心,您就瞧好吧。”大统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