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是皇甫崇送苏思曼回宫的,皇甫崇很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才动的身。
他轻功相较碧玺而言更胜一筹,只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宣武门,丝毫未惊动当值守卫,从他们头顶如同飞影掠过。
苏思曼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携着飞檐走壁,但是这一次的感受格外刺激。
夜风肆虐地从耳畔呼啸而过,头发被吹得恣肆飞扬,头皮发紧。
入眼已经能看到地处宫殿外围的议政处——宣和殿,那里只有亮着几盏不太明亮的宫灯,站岗的侍卫站得笔直。快到东宫的时候,苏思曼突然改了主意,叫他把她放到黑暗处就好,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提出这样多少有点离谱的要求。
“怎么了?”皇甫崇果然问道。
“呃……”苏思曼答不上,总不能直剌剌地说是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其实她刚刚提出那要求的时候就该想到,他在皇宫里完全是来去自由,若是有心找寻她的住处,还怕找不着么,东宫就那么大的地方。
“需要停一停么?”他征询地看着她。
“好啊。”苏思曼点头赞同,事实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揽着腰肢,底下的景致走马灯样的快,为了不掉下去,她不得不伸手紧紧抱着他胳膊,如此这般贴身疾驰,她紧张得心跳得乱七八糟,是要缓口气才行。
皇甫崇顺目一望,口道“抱紧了”,在近旁树枝上做了个借力,一跃而起,轻而又轻落在一处宫殿屋顶的琉璃瓦上。
这是御书房,皇帝虽已出宫,守卫却依然很森严。苏思曼第一次注意到,宫里防御当真是严密得很,必定是皇帝下了严令,所以才没人敢松懈。不知道是不是古代宫廷都如此,反正苏思曼觉得怪怪的。
皇甫崇弹指打出去几枚细小的弹子,侍卫应声而倒。他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苏思曼也在他身旁坐了,暗想,果然不愧是仲晔离的兄弟,连爬人家屋顶的喜好都是一样的。唔,这可跟他那神仙般的气质不大搭调啊。
“他们还有几日就要回来了吧。”皇甫崇眼望着皇城乌压压地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随意地道。
苏思曼“嗯”了一声,低头玩弄裙角。
“梁少钧对他有提防吗?”
“他不怎么同我说朝堂上的事,但是,我想他一直都注意提防着他的,兄友弟恭只是表象而已,从前我也被蒙蔽了。”
“哦?怎么说?”皇甫崇挑眉,转头专注地看着她。
“还记得去年贡金贡银失窃一案么?”苏思曼扬眉,眼眸里流动着淡淡的光辉。
“怎会不记得,尧云山庄被血洗,上面就附有一张字条,说是要惩罚尧云山庄藏匿过凌云帮那些盗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怎么,跟他有关系?”皇甫崇星眸里隐有怒火窜动,暗暗握了一下拳头。
“不错,都是无稽之谈,栽赃嫁祸。我当时就知道高大哥他们不可能是窃贼,只不过那时候也拿不出证据。”苏思曼神色黯然,“如今依然拿不到有力的证据,罪证早毁了,过手的相关人等都已死于非命。全都被他们偷天换日毁尸灭迹,那些金银都熔了重新打造,成了他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的军费。你知道么,芒丈山上那些山贼,全部都是他养的贼兵。”
“就是那一伙趁乱强占了青州城的土匪?”皇甫崇暗暗皱眉。
“是的。”苏思曼肯定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告诉我的。”她低声,心绪复杂,梁少钧太能隐忍不发了,明明一切都洞悉得一清二楚,但是只要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就不会出手。梁少轩跟他一比,手段阴戾狠辣。
皇甫崇叹了口气。
“当初和亲路上,梁少轩就曾被山贼劫上山,说是要用我和我的嫁妆去赎才肯放人,如今一想,分明是正大光明就接了头,只是那时候蒙在鼓里,白担心了那许久。因为这事,还害得我差点儿被……”说到这里,苏思曼猛地住了嘴,突然茅塞顿开,为什么一伙人在驿道边的茶铺喝茶就被人麻翻了,压根就是梁少轩授意指使!不消说,仲晔离不怕苦不怕牺牲亲自上阵要给她破身,也都是早有预谋。以前不想去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今日翻出来一晒,才恍然大悟。
梁少轩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藏得可真够深!要不是上回在偏殿撞破他跟冯绾绾私会,她还一直把他当个纯良好青年,太子的好兄弟。
他对她的接近,哪一步不是精心算计?
明里,他做着正人君子,处处对她百般关照,温柔得像只小绵羊,以至于初到梁国乃至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将他视作宫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而他骗得她的信任,都干了些什么?
先是和亲路上一系列阴谋暗算,再然后就是宫廷里的种种算计。回顾一下,两人正面交锋从未有过,他坐在暗处操控着冷箭暗刀,在她面前出现,从来都是正面人物。冯绾绾之所以会算计她,也不过是他的授意指使罢了,可怜的女人,为了这份不见光的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爱情,出卖良心和尊严。
他遣了仲晔离几番戏弄她,散布假消息,搅得她真假辨不清,结果就钻进了圈套里。
楚国发生动乱,是谁掀起的浪头?是芒丈山那些山贼啊,这不过是为了配合梁少轩将那场投敌卖国的戏演得更逼真一点。
还有许多事,她都没忘的。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他最开始时是千方百计地想置她于死地,后来为什么改变了,只要冯绾绾将她逼出宫,而并没向她痛下杀手以斩草除根,这显然不太符合他精于算计慎之又慎的性格。虽然只要她死心离开,他不正面动手就能干掉太子的目的就算达到,虽然他可能算准了这一点,她当时确实恨透了梁少钧,但是他就真的不担心生出变故?苏思曼始终不能想明白梁少轩为什么会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活着,梁少钧也还活着,他们解开了误会重新走到了一起,从此并肩作战风雨同舟。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皇甫崇问。
“暂时还没有,应该也没什么,我只道不知道碧玺去了哪里就是,那些宫女太监想来也不敢乱嚼舌根。”苏思曼淡淡笑道,“不过,在皇上他们回来之前,崇哥哥你一定要放了碧玺和蠡垣,不然事情又要闹大的。”
“我知道。不过样子还是要做足,不然人家一眼识破离间计没成功怎么办。”皇甫崇紧绷的脸皮也微微松了些。
“放心吧,我也会暗中帮你查的,可以肯定,师伯和师祖爷他们一定是落在梁少轩手里,只不过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一定能找到的。”
“我就担心到时候他发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撕破脸拿爷爷和爹他们当人质要挟我。”皇甫崇浓眉紧拧,有些苦恼。
“崇哥哥,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跟你在一起。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见招拆招。”苏思曼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高大哥和陈长老不是也来了吗,多几个人参谋帮忙,总胜过单枪匹马。”
皇甫崇扭过脸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最后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她的手,笑了笑。这一笑,仿佛冰川里开出来的一朵火焰花,温暖如春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