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厮杀声还在继续，那些血腥飘散在空气中，恶心得让人想要吐。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眼前只剩下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十年来，她第一次那样柔顺的躺在他怀里，第一次没有对他露出讥讽冷嘲的神情，第一次那样柔软那样安静，就像十年前那个夜晚。
暗夜迷离，她躺在他身下，青涩又妖娆……
林青怔怔的，眼神毫无焦距的看着她。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只是想要问出口。
桃夭躺在他怀里，意识已经逐渐迷糊，嘴角却浮现一丝迷离的笑，突然轻轻道：“师兄。”
林青浑身一震，瞳孔慢慢睁大，接着，有晶莹的光渐渐酝酿成珠，却始终未曾落下。
他双手颤抖着，似乎连同胸腔里那个心也要跳出来。
十年了。
十年前那个大雨倾盆之日，他将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扔下万丈深渊，从那一刻开始，她再未唤过他一声师兄。
十年后的今日，四面楚歌，刀枪箭雨之中，她虚弱的躺在他怀里，道出那一声十年来深藏于心的呼唤。
这一声‘师兄’他等了十年。
十年来漫不经心却时时跟随，只因想要得到她的原谅。原谅那些他因年少轻狂所犯下的错，原谅他对她的亏欠和伤害。
在她原谅他之前，他没资格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比如，嫁给他。
整整十年，时光漫漶，沧海桑田，她终于原谅他，他却即将坠入永恒的深渊。
命运森凉，竟至于此。
一直握着桃夭手腕的凤浅兮浑身一僵，她瞳孔睁大，蠕动着唇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而后她一软，坐在了地上。
蓝初想去搀扶她，却被她脸上莫大哀恸所惊，竟忘记了反应。
林青和桃夭的过往，除了凤浅兮，没人知道其中纠葛曲折，所以没有人明白桃夭此刻那一声‘师兄’的含义，对于林青来说如何的重逾千金，又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这一对纠葛了十八年的爱侣，曾因年少懵懂的误会一怒而别，十年的相伴相缠，最终仍旧渡不过人生的天堑，落得这般结局。
凤浅兮瘫软在地，脸色比桃夭还白。
她怔怔的坐着，袖子里赤罗殇散发着热流，那是生命的救赎，是破开命运的钥匙……
她颤抖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越来越暗，而后
她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抹疼痛而释然的笑。
一生与上天抗衡，哪怕付出一切也要逆天而行。可是到了最后，仍旧不得不屈服。
或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些结局，早已注定。
“放开她，我有办法救她。”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气却十分平静。
林青死寂的眸子划过一丝亮光，那光在见到更强盛的红光后滞了滞，他蠕动着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沉默下去。
他盯着那红光的来源，赤罗殇，眼神像是一个浮浮沉沉的梦。
赤罗殇，婆娑族圣物，可让人起死回生，扭转乾坤。
他没说话，抱着桃夭的手在不断的收紧，同时也在更剧烈的颤抖。
那颤抖来自于煎熬的心。
他们都不知道赤罗殇的灵力能救多少人，若救了桃夭，或许就再无法救得楚晔。那是凤浅兮不惜以自身为条件答应嫁给容臻而后冒险入婆娑族甚至牺牲了整个婆娑族人的性命才换来的解药。
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直至今日陷入绝境，只为了让那个人活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桃夭在有希望的前提下而放弃。
却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她让出赤罗殇来救桃夭的命？
内心被莫大的悲凉包围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人生里为何要有那般多的为难？为何要有那么多的难以抉择？
这一刻无人说话，人人眼中都写着复杂和疼痛。
那样艰难的抉择，介于救赎和抛弃的选择。
救桃夭，就得放弃楚晔。
这对于凤浅兮来说，不啻（chi）于诛心之痛。
可她又如何能看着一心护持她的桃夭就这样凋零陨落？
不能。
她闭了闭眼，脸上却微微笑着。
“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跟随我，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不曾退缩和反对，今日如果不是为了我，为了这赤罗殇，你们也不会与我陷入这般的绝境之中。”
她将赤罗殇摊开在手心，红光后她容颜朦胧不清，眼里却有泪珠滚动。
“世事难两全，有舍才有得。或许这是命运的安排，或许这是苍天给我的惩罚。我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太多人……现在，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为我流血牺牲。”
她仰头，微微的笑起来。
“苍天无情，可人有情。”她轻轻说：“这世间有情人，不该折于命运之手，不该断于人生万般磨难误会
之中。”
蓝初洛雪都沉默着，一个垂着眼睛，一个偏开了头。
林青仍旧死死抱着桃夭，几次想说什么，却被指缝中不断溢出的浓稠鲜血堵塞喉咙，涩涩而疼痛，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想救他，想让他活着。可是活着又能怎么样呢？”凤浅兮眼神飘忽，“我终究不能留在他身边，背负着那么多的牺牲换来的幸福，算什么？只会是更深更痛的惩罚和折磨罢了……你们两个别扭的性子，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都不肯服输，生生错过了大半生，何苦？”
她看着林青，又看了看虚弱得似一阵风都能吹散的桃夭，笑了笑。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俩前世修了百年才得今世的缘分，怎可就此蹉跎断送？这世间所有的两难抉择都只不过是权衡利弊的借口罢了。抱歉——”她笑，笑得眼中光泽盈盈，笑得声音嘶哑疼痛莫名。
“刚才……我也在权衡利弊。”
“兮儿……”
蓝初终于忍不住，低而沉痛的轻唤。
凤浅兮却低下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我自私我无情我冷血……可这一切都不应该用在一心扶持我的兄弟姐妹身上。在最艰难的时候你们都没有放弃过我，如今不过一朵花而已，用它可以救桃夭的命，我为什么要犹豫？还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没有，所以……”
她指尖微动，赤罗殇即将飞起来。
“兮儿……”
林青的声音轻得如风，却奇异的被怀中更轻更柔的声音压下去。
他身体一僵，缓缓低头。
怀中，桃夭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赤罗殇，露出迷幻的笑。然后她摇摇头，“不……”
林青又是一僵，随即沉痛的闭上眼。他突然更紧的抱住桃夭，没有看凤浅兮，声音颤抖却坚决。
“不。”
只有一个字，却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那个字一出，一直努力压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这个向来玩世不恭风流肆意游戏人间的男子，在这一刻哀痛流泪，为了他所爱的女子，也为这无情的命运寂寞的人生。
要怎样的勇气和决心，才能说出这个‘不’字。
凤浅兮明白，桃夭也明白。
她眨眨眼，眼底隐约有泪水溢出。
那是悲痛的，悔恨的，痛至无声的泪水。
她说：“兮儿，没有父亲的孩子，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所以，你不能任性的放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