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弈妍被弈南初气得不轻,卧病数日,眼见病情藏不住了,索性关起门来治疗。
今早卯时用完餐后,弈妍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迷迷糊糊得醒来,竟已近午时,她有些头晕脑胀,大抵是最近病情加重,总感胸闷气短,却不得安卧,既嗜睡,又难以入睡。
扼腕一声,见常德不在便自行起身披着外氅,揉了揉欲裂的太阳穴,从卧室出来。
“母亲你醒了?”等在房间的,是简一。
弈妍刻意避开她,强撑着身体故作无事地坐到上座:“怎么是你?常德呢?”
“府里上了一批货,过去清点数额了。”
“嗯。”弈妍淡淡应了一声,这才注意道她面前的紫砂壶,登时脸色一僵。
病情一事她一直瞒着所有人,药向来都是常德在全权负责,简一怎么忽然送药来了?
“那是什么 ?”
简一诚然道:“药。”
“我有眼睛,知道那是药!”弈妍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什么药?”
“这是我给母亲煎的药,内有炙甘草、人参、桂支、生姜、地黄、麦冬、火麻仁等可以益心气,补心血,养心阴,通心阳,这个药方比母亲寻常食用的效果更好,母亲不妨试试?”弈妍虽待她严苛,但是非分明,且简一才拿到继承权不久,根基不稳,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可以控制弈南初,而弈南初的野心只有弈妍能压住住,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弈妍有事,所以特意找老神医寻来配方给她煎药。
但是弈妍显然并不领情,脸拉的比驴还长:“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常德告诉你的?”
“不是不是。”弈妍为隐瞒病情煞费苦心,自然不想她知道,简一便解释道:“是我留意到母亲最近状态不太好,自己发现的。”
“那……那南初也知道了?”
“母亲放心,我还没有告诉他。”
听得这一句,弈妍才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她接过她递来的药,低头酝酿片刻,却道:“南初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但都是为了开通海外贸易,完成两国互市,当然,在互市的基础之上,他更想借此促进两国深度交流融合,改变淮宁国女尊男卑的现象,其本质并不坏,只是他行事过于极端,现在也还不是不能回头。”
话题峰回路转,简一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南初私藏兵器并非谋反之用,而是为了拓展海外市场。”弈妍脸色凝重,缓缓道:“在香料之前,波兰国和淮宁国尚无往来,弈南初便已经做好私走海商的准备。邻国部分国家正逢战乱,海上盗贼猖獗,所以不得不私藏军械器材,以备无患。但弈家本就是淮宁商会之首,此事若是被朝廷知晓,罢黜事小,诛连事大。”
其实简一大概能猜到,只是比起这些,她还有一件困惑已久的事:“您之所以隐瞒病情是因为涉及继承人一事,怕前提告知时日不多,引起没必要的纷争,但如今继承人已定,为何还要继续隐瞒?”
弈妍看了她半响,却摇了摇头,嘴角难得牵出一个苦涩的笑来:“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与其告诉他,让他跟我一起提心吊胆地等着那个日子,不如让那一天猝不及防地到来,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呢?”
简一微怔,原来职场上叱诧风云的女人,再所向披靡,终究也还是一个母亲。
弈妍尽管隐瞒病因,但病重甚久,家中长辈乃至周边亲友便纷纷提着各种十全大补汤前来慰问,聊表关心。长辈是一个比一个焦头烂额,坐立难安,亲友送的礼品是一份比一份贵重稀有,就连弈兰双也知道在这时候出来应付一二,做做样子,可简一将整个弈府找了个底朝天,唯独不见弈妍真正想见的那个人。
“弈南初呢?”找了一圈,简一精疲力竭,摊椅子上,囫囵了两口茶。
常学刚从外面回来,便撞见一脸兴师问罪的少夫人,诚道:“少主跟颜老板在醉月楼谈生意。”
“谈生意?”闻言,简一勃然大怒,心道:娘都快没了,他竟然还惦记着跟人谈生意?!
醉月楼顶层雅间,颜可可姿态豪迈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三分欣赏六分激动一分疑惑地打量着对面的弈南初。弈南初姿态从容不迫,神色淡然镇静,由始至终,都是一副凛然不可犯的高贵姿态,丝毫不似其他男商,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传菜侍者鱼贯而入,玉盘珍馐逐一摆放整齐,小二提壶斟酒,犹豫一下后,脚步趋向颜可可,见状,颜可可立刻抬手遏制:“不懂规矩,主随客便。”转而笑容款款地看向弈南初:“弈少主先请。”
侍者小心应了一声,转身先给弈南初斟酒,招待周全后,方才退下。
习惯对男人手到擒来的颜可可看着饭桌对面英俊不凡的男人,直接开口:“弈少主,休弃简一,跟我何如?给你正夫之位,你助我成就事业,咱两联手,必将成为淮宁国首富。”
这种话,弈南初大抵已经听过太多次,没什么情绪反应:“颜老板是不是忘了,我们弈家已经是首富了。”
颜可可:“……”
“简一那种窝囊废,毫无价值可言,弈少主高瞻远瞩,多谋善断,不该屈就于这样的女人。”
弈南初索性执起筷子,气定神闲地看着颜可可:“我与简一是结发夫妻,夫妻之间,不谈价值,又何来利用一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才是最合适的。”说完后,弈南初没再接话。颜可可也一直没有动筷,全程只是看着弈南初,见他正夹了一箸竹笋准备送入口中,立刻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然而这个时候,弈南初似乎察觉异样,眉头不适的蹙了蹙,与此同时,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破门而入的苏媚拿着怒火滔天的眼将他们扫了一眼后,直接拽起弈南初的手便要往回走:“马上跟我回去!”
“哎哎哎。”颜可可岂能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两手一拍,去路就被几个膘肥体壮的女人堵得严严实实。看着无路可走的二人,颜可可靠着倚靠,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肆无忌惮道:“我的地盘,是你说闯就闯的……”
话未落音,只听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后,门外全是女人的鬼哭狼嚎。颜可可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大价钱请来的打手如此不堪一击,顷刻便铺满一地,脸色当即就变了。简一倒是有些目瞪口呆,偏头看了一眼出手行云流水、迅猛且果断的弈南初,携来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赞道:“身手不错。”
“需得你说?”弈南初不以为意,负手离去。
“哎,等等我!”简一喊了一声,转而还不忘瞅了一眼颜可可,冷笑:“我的男人,是你说抢就抢的吗?”
“你……!”
“你什么你?”简一怒瞪她一眼,跟着弈南初下了楼。
半个时辰后,一匹汗血宝马拉着奢华轿车,在宽敞且冗长的街道上,用着蜗牛的速度,施施而行。轿厢之中,竹篾翻动,满室沉寂,弈南初手执半卷书,神色淡然:“菜里有没有药,我一闻便知,下次不要这么莽撞行事。”
“药?”
什么药?
他娘的药?
简一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弈南初忽然将书搁置一旁,唇携明暗难辨的三分笑意,附身凑近:“不过,你怎么知道颜可可在菜里下药?”
颜可可下的药?
对上弈南初那双春风如沐的双眸,简一恍然大悟。颜可可娶弈南初之心昭然若揭,想直接将弈南初办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颜可可在弈南初饭菜里下迷/药,好像却是颜可可这种大富婆干得出来的事。难怪刚刚弈南初出手帮她,还这么配合,合着是自己也吃了亏,被惦记上了。
虽然之前苏媚想把弈南初推给颜可可,但是现在看显然不行,他俩要是真的好了,被踹的那个多半是自己。所以今日这遭倒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误会?简一讪讪一笑,道:“只是听说颜可可觊觎你已久,不太放心……”为加强可信度,简一又故作嗫嚅:“不过兹事体大,我又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猜忌,打乱你们商业大计,但为防范于未然,这才迫不得已如此……”
弈南初露出满意的表情。
如他所料,简一虽心性变了些,但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死心塌地。
他笑了一下,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道:“我只是将波兰国那批香料里面的食用香料卖给颜家而已,颜府做酒楼生意,最是缺这东西,当然,颜可可对我意图过于明显,我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也难以取得如此成就,不过你大可放心,你我是结发夫妻,我既让你入赘,便不会舍弃你。”
呵呵,他不能舍弃的是继承人之位和商会会长一职吧?简一心中冷笑。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直接进去。”弈南初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应付那些色利熏心的油腻女人,可又少不得一些逢场作戏,如果将简一带在身边,能省去很多没必要的麻烦。说完后,弈南初便满意地往后倚了倚,重新执起书卷,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注意分寸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