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两年,二人相处阖目,算是相敬如宾。但好景不长,嵇青一日外出,正逢宫中一场暴乱,言说是有人行刺国主,抢走了出世不久的皇女,禁军正满城缉拿逃出的刺客。嵇青去琴坊途中跟刺客撞了个正着。当时情况严峻,后面禁军穷追不舍,刺客情急之下将他挟为人质,可灰暗之中,禁卫军哪顾得上一个无名小卒,将刺客一箭射杀时,刺客手上同时用力,杀了嵇青。
那时候的弈南初,尚不足岁。
此后弈妍再未婚娶,膝下只有弈南初。
此番回来,有关弈南初虐妻之事的闲言碎语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起初弈妍不以为意,只是蹙蹙眉,继续忙着手边的事,但见简一今日这般寒酸装扮,这才联想起那些“弈府赘妻活得不如一个丫鬟,真是丢脸……”的言论,脸顿时就铁青下来。
其他任何事宜她都可以容忍,但也绝对不可能允许弈南初因行为不端,而败坏家族苦心经营的名声。
这时,一旁的弈兰双也开始添油加醋起来:“南初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当年不顾家族反对,一意孤行,非要找女子入赘,进门之后却又不善待,听说今日还当街羞辱简一?”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一副略有耳闻的样子,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弈兰双怜悯道;“我知道这些话不中听,但今日这么多人看着,恰巧姐姐也回来了,我也是着急想为她讲句公道话。”见弈南初正盯视着自己,她顿了顿,一嗟三叹:“算了,这种事还是让简一自己说吧,”说着,她看着简一,和蔼体贴道:“简一,你不用害怕,在这里的各位都是明事理的,还能帮帮你,且姐姐回来了,定能替你做主。”
弈兰双说得风生水起,简一内心只有一连串问号。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位初秋就已经将大貂毛裹上身的富婆就是弈兰双吧?她这是装哪门子菩萨?竟然帮她说话?
简一作为弈南初争夺家产的重要工具,弈兰双简直就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要说心狠手辣,整个弈府谁能与她相提并论?弈兰双前几章为了家产多次毒杀简一未果,还制造种种误会离间二人,后又将身患胸痹症的弈妍活活气死在床……诚然弈南初是人渣不错,但是前面这位连人都算不上好吗?
等等,这事不对。
弈兰双作为十八线反派,没什么城府,属于想做的坏事全都写在脸上那种。简一看她那一脸不安好心的表情,就知道她这又是要挑拨离间,借她的手绊倒弈南初。但现在她是弈南初的妻子,弈南初要是有事,那她这个赘妻在弈兰双的打压下还有命活吗?这以后还不得如履薄冰,过着更加寸步难行的生活?
正琢磨其用心以及联想往后下场之时,这厢,弈妍已经语重心长地开口道:“简一,你说。”
家主开口,众人缄默,视线立刻移到简一身上。
弈南初的脸色也终于讳莫如深起来。在这淮宁国,女尊男卑,妻大于天,他这些年的诸多行为,在世俗眼里,通常被称为“败德辱行”。
趁简一还没有反应过来,弈南初率先开口:“母亲今日可是有要事要议?”
屋中全是上庸国和波兰国的商人,今日会晤,想来事关重大,不该是言及家务事的时候,这个道理,弈妍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哪里知道,大家在外都听了不少流言蜚语,今日谣言正主在此,个个都等着看戏,不等弈妍发话,已经连连摆手:“我们不急,不急,你们还是先处理家务事,不用管我们……”
“……”
常学担忧地上前道:“少主,这可怎么办?”
弈南初也很焦急,一向临危不乱才思敏捷的他,竟然也无计可施。如果简一和弈兰双今日当着他母亲及诸位商人之面道出所谓的“凌虐家妻”一事,让他在德行上失了品,使他名誉败坏,从此同行避之,此后无人帮村,那他就不仅仅是失去家主继承人之位那么简单了,甚至想白手起家都难……但他母亲此番已经是做足盘根问底地准备,这个时候上去打断,实在欲盖弥彰。
这时,简一忽道:“不知母亲今日回来,实在是失礼了。”
弈妍“嗯”了一声,道得正经:“你入府的这三年我不在家中,许多事情我确实不太清楚,弈南初是否欺辱于你,街坊传言是否属实,直言便是,我们弈家,向来诚信待人。”
弈南初焦急之下,正要去拉住简一,简一却忽道:“没有。”
两个字,干净利落。
弈南初一愣。
他看着面前这个身材纤小,体不胜衣的女子,竟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弈兰双也满脸的惊诧,气急败坏地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弈妍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下。弈妍正襟危坐,继续问简一:“既然如此,堂堂弈府少夫人,怎能身着灶衣?”
简一:“?”这脏水倒泼她头上了?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她皮笑肉不笑地解释:“这身衣裳是我父亲送我的,我想父亲的时候便穿,这个弈南初是知道的,所以就随我去了,母亲若觉得不妥,我换了便是。”
大婚之后,弈南初对简一向来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在他看来,只要简一不病不死,不与他和离,其余的,与他毫无关系。莫说什么父亲留的衣裳了,倘若真给她换件衣裳丢进人群,他未必能一眼将她认出。且这些年,因一些事情,他确实也对简一拳脚相加过,他以为简一内心还是多多少少怨着他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么好的翻身机会,她不仅只字不说,甚至还在保护他的名声。
一时之间,弈南初心情复杂极了。
弈兰双也没想到简一居然如此颠倒黑白,不仅否认事实,甚至还给弈南初扣上一个宠妻名声,简直一语双关,忍不住揶揄道:“他如此凌虐你,你还袒护他,真不知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尖酸刻薄的一句,让简一灵光一闪。她赶紧往弈南初身后一躲,仿佛她所害怕之物,在无形之间,已经不言而喻,弈兰双的脸色顿时乍白,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弈南初不禁失声一笑,也极是爱护地看了一眼靠在他身后的简一,以至于简一偏头就对上弈南初的视线,立刻两眼一瞪,仿佛在说:“看什么看?呸!人渣!”。
弈南初:“???”这女人搞什么名堂?但内心又有些不可名状的满足之感。他转而对弈兰双道:“二家主,说话是要讲究实证的,我与简一夫妻和睦,不过偶有小磕小碰,是旁人小题大做了罢。”
“实证?”弈兰双凉幽幽地提醒:“她身上的伤不就是实证?”
今日与上庸国女商在雅间议事时,简一因着装和举止惹怒到弈南初,被怒极的弈南初从房中一脚踹了出来,偏巧房门之外就是雨后淅淅沥沥的石阶,简一一路滚到台阶底,面目全非不说,还落了满身淤青,尤其磕在额上的,极为明显。
这会儿简一摸了摸额头,还疼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弈南初,真特么不是人啊……
“自己失足摔的,当时弈南初脸都吓白了呢。”简一昧着良心说完后,看着弈南初的深切目光里全是暗讽:“是吧?”
弈南初呛了呛。她所言非虚,他当时何止是脸白了,简直被她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此时此刻,他脸却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确是简一不慎摔倒,才落得如此狼狈,事先不知各位光临,这才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让各位见笑了。”说完还不忘补充叮嘱简一一句:“下次出去,仔细着点。”
这天衣无缝的演技,简一都开始自愧不如了。她抬头对上弈南初那双秋水溶溶的眼眸,内心是一万匹泥马奔驰,脸上只是盈盈一笑:“……知道了。”
两人一唱一和地眉来眼去,哪里是传言那般关系紧张,简直伉俪情深,看得周遭群众一阵鸡皮疙瘩,于是整个正房开始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咳……咳……”的掩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