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我下去,我不要回去……!”
从长宁城东门出城,跃过金绕山,渡过糜江河,一路上都是简一的鬼哭狼嚎。
弈南初权当她是厌恶排斥那些亲友,并未在意。满脑子都是这两车礼品一车人,外加二十来位精兵侍卫,风风光光,浩浩荡荡进村时,给足简一的百般体面。但简一可并不这么想,一路山缠着弈南初苦口婆心劝说一路无果,此时坐在轿厢中,摆着一张臭脸,想来为今之计,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二人各想其事,皆没想到,率先来的,竟是劫匪。
糜江河上岸不远,便是逼仄冗长的一线天,此处是东荒地区人员入城的必经之地。
东荒早些年贫困潦倒,乃是出了名的贫瘠之地,直到十几年前,国主大病,宫中医官遍寻天下药材,终在东荒求得一味稀有药材,让东荒百姓看到一丝商机,便靠着养殖挖掘药材维持生计。这几年,商人常携大量银钱前来做交易。东荒边境的土匪便瞧上这易守难攻的一线天,常年聚守此处,越货劫财,日渐壮大。
土匪的头目名叫屠万鹤,生性狡诈,擅兵擅战,朝廷前前后后派兵前来围剿数次,他们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并再次卷土重来,让朝廷束手无策。
弈南初经常外出办事,听说过这里有窝土匪,为以防万一,便率先让一小队人马带上少许珠宝先过,确定安然无虞后,弈南初等人方才通过。尽管弈南初已如此小心,但仍没有放松警惕,全程戒备。
简一不知其中厉害,仍抄着手忙着生闷气,外面风声窸窣,却静得诡异。弈南初薄唇抿紧,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警觉的视线一直留意竹篾之外的风吹草动,就连外面侍卫的脚步声,也轻得杳不可闻。
这种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紧迫感,终于引起了简一的注意。
正待询问,这时,上方骤然响起滚滚闷雷,步轿剧烈晃动起来,而滚雷之音,越逼越近,仿佛千军万马,驰骋而来……简一意识到不对劲时,弈南初已拨开竹篾,不知看见何物,素常一张云淡风轻的脸,竟在这一刻坦然色变。他青筋暴跳,厉声命令:“停轿!”
步轿瞬间轰然落地,简一身形不稳,往前一头栽去,险些撞门而出外,好在弈南初身手敏捷,温热而有力的手将她的腰往后稳稳一托,简一便顺势回身,一头栽进他的怀中。那青墨的袖袍中,还溢满着“遗梦”的芬芳。
外面,雷声滚动,大地战栗,侍卫惨叫连连,兵荒马乱,但不过一刻功夫,便彻底安静下来。
逼仄的峡谷,霎时间,又寂寂无声。
简一这才探出一双视线出去,登时吓得屏住呼吸,张口结舌。
她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闷雷,那是匪寇从上方抛下的巨大滚石。每一个滚石像是通过精密计算,携着千钧之重冲刺而下,却在离三顶步轿三尺之远处堪堪停下,将步轿团团围住,使之进退维谷,寸步难移。而零零散散分布在外围的十来位侍卫,已被滚石碾压成残肢断戟,横七竖八,倒下一片,汩汩涌出的鲜血,在土黄的沙砾上,勾勒着山川。
黑压压的人,腰系绳索,从山顶之下一跃而下,跟野兽一般,发出捕猎之后,像是庆祝胜利之时的尖锐嘶吼,“呀呀呀!”“嚯嚯嚯!”前后呼应,此起彼伏。
这些土匪便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洪荒猛兽,见人便砍,手段及其残暴。饶是弈南初带上的全是弈府精兵隐卫,但对方人多势众,又个个英勇,能拖住一时三刻,已是万幸之至,再缠斗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此地不宜久留,你找到机会,就趁机逃走。”弈南初见势头偏弱,在简一耳边嘱咐一句后,便从轿座中拔出两把利剑,一把递给简一,一把紧握在自己手中,随之劈开轿壁,站在土匪的视野中,萧索的背影,挺拔玉立。
简一只知道弈南初这人在经商之上有远见谋虑,却不知他的剑法竟也如此出类拔萃。土匪招式杂乱,一腔孤勇,提刀便上,而弈南初有着一套成熟的剑法,招式的制动间,竟能穿云裂石,以一挡十,远胜那些所谓的“精兵武士”。
终于,土匪头子屠万鹤坐不住了,他骑在高大的马上,手持狼牙棒,轻提缰绳,驱马前行。
“大哥且慢。”忽然叫住屠万鹤的,是个一身黑色骑装的女子,女子蒙着面纱,流水明眸温柔地打量着弈南初:“这男人我瞧着还挺喜欢的,大半年没碰过男人了,还请大哥高抬贵手,给我留个活口。”
“呵!”屠万鹤冷眼瞅她一眼,嗓音粗狂;“就你出息!”
这时,跟弈南初并肩作战的侍卫已经身负创伤,但眼中却满是刚毅,唯有对弈南初说话时,隐隐闪出一丝懊悔和自责:“对不起少主,我们先来回走了一趟,确实没看见人,不知道这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哈哈哈!”这时,屠万鹤大笑起来,他驱马前来,俯瞰着底下不堪一击的寥寥数人,眼中尽是轻蔑和讽刺:“就你们先前那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这上下山劫一趟,不得动用点器材人力啊,咱兄弟们说不准还得倒贴,谁愿动啊?”
说着便找人盘点了弈南初这次所带物资。
轿子中几乎没有现成的银两,全是珍贵的玉器和珠宝,在天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才对嘛!”屠万鹤心满意足,大手一挥:“这些全部收起来,还有那个男人。”他指了指弈南初:“老二说这男人长得不错,她要了,下手轻点,别弄伤了皮,毁了容,你们二当家地可是要发火的。”
“嚣张!”弈南初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缠住他的人后,长剑锋芒直指屠万鹤。
屠万鹤力道刚强,出招有力,但弈南初却借力打力,占尽上风,不消片刻,弈南初便削弱了土匪大半气势,竟打得屠万鹤节节溃败。屠万鹤看出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决计不与他的剑正面交锋,全部暗地出击,想打他个出其不意,但弈南初巧捷万端,仍能一一拆解。无计可施下,屠万鹤忽然注意到轿子后面,正蹑手蹑脚准备潜逃的简一。
当狼牙棒一个飞驰电掣,自简一胸前横闩而来时,简一花容失色,幸得腿一软,瘫软在地,才逃过一劫。
但屠万鹤乘胜追击,其余土匪小弟也看出他们老大意图,立刻拦住简一去路,简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就着弈南初给她的长剑便是一招“乱刀剁肉”一通胡砍。开始屠万鹤还被她招式唬住了,但到后面,看她眼神就跟看猴耍戏没两样。
很快,简一的脖子上就架满了各种刀叉剑戟,明晃晃的,照得她睁不开眼。
“放了她!”弈南初见状,手中游刃有余的剑,登时滞住,以至于后背竟生生承下一剑,可他连闷哼一声都没有,一双精锐的目光与胁持苏媚的屠万鹤对峙:“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你抓她没有任何意义。”
“那可未必。”屠万鹤叉着腰,见他如此失态紧张,反倒是胸有成竹起来:“软肋这个东西,你应该好好护在左右,落在敌方手里,不就任人拿捏了吗?”
看着众矢之的的简一,弈南初默了片刻,却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她不过一个赘妻,你杀了她,我正好换一个貌美如花妻子,正合我意。”
简一闻之,气得肺都炸了,仿佛害怕和恐惧都被炸到了九霄云外,完全忘了自己先下的处境,当即就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弈南初你混蛋!”
“亏我煞费苦心帮你拿到继承人身份,殚精竭虑才让香料畅销全国,我待你是恩重如山,你却薄情寡义,如此对待我!”
“弈南初!你过河拆桥不是人!”
……
屠万鹤大抵嫌她太吵,让手下堵住了她的嘴。但屠万鹤并未打算善罢甘休,而是依言照做,果真将剑放在简一脖子上,“你可是你说的。”屠万鹤慢悠悠地道了一句后,手上一用力,血从简一脖子溢流而出。
“等等!”弈南初上一刻还淡定自若的脸,瞬间变色。
屠万鹤停下动作,挑眉:“怎么,终还是心软了?”
弈南初紧了紧拳头,似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最后,终还是妥协了:“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看把你女人吓的,小脸都白了。”屠万鹤释然一笑,故作疼惜地摸了摸简一的脸,调侃一两句后,转而再面对弈南初时,却是一脸的高高在上:“将你的剑扔了,并将自己绑起来,我便立刻放人。”
此举无疑送死。
“少主,万万不可!”手下下跪恳求:“我们拼死一战,一定护您安全出谷!”
弈南初恍若未闻,犹豫片刻,只问:“你说到做到?”
“少主!”手下脸上悲壮。
屠万鹤委婉一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弈南初沉吟半响,抬头再次望向被牵制的简一时,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深情与眷念。
这一眼的对视,让简一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