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李园。
却说满园张灯结彩,一副热闹景象。
至于原因,无他,只因今日乃是李寻欢与林诗音大婚之日。
管家郭伯瞧的喜极而泣,印象中这座宅子上一次这般热闹还是李寻欢高中探花的时候,报喜的太监携圣旨而来,风光一时无两。
可惜,他是眼睁睁的瞧着这座宅子由盛而衰,历经几代繁华变故,好在自家少爷到底是成家了,一扫往昔颓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哪有什么事比得过这些来的让人高兴。
婚礼宴请的人大多是左邻右舍的临近之人。
当然,燕狂徒定然也在受邀之列。
他已经从天山回来几天了。
半月的路程,硬是让他不到两天就赶了回来。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
他到现在还记得白飞飞瞧见阿飞时的表情,那副瞪大双眼,满是难以置信的心疼模样,然后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可和燕狂徒心里想的结果有些不一样。
毕竟她眼里的儿子那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宝贝疙瘩,唇红齿白,而且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就和送财童子一样,哪想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差点都没认出来,活像个小要饭的,蓬头垢面瘦黑如猴。
这几天几乎顿顿荤腥,大鱼大肉,说是要把饿的补回来。
而且听到一路上的遭遇,白飞飞是又惊又怕,最后恶狠狠的瞪着燕狂徒,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几两肉来,但等她听到阿飞说感受到了气息后,却又是喜上眉梢,端是喜怒无常。
“燕先生!”
瞧见燕狂徒一行人来,郭伯忙拱拱手。
“没事,你招呼你的,我自去寻他!”
燕狂徒摆了摆手,身旁只有燕七同行,至于白飞飞和他儿子,一大早就来李园凑热闹了,估摸着现在正给林诗音梳妆呢。
“爹,这几天怎么不见阿五?”
“他?林姑娘给那臭小子介绍了一门亲事,估计他自个也瞧上眼了!”
“那倒是好事!”
二人送上贺礼,边聊边走,便绕到了花园,里面果真就见李寻欢穿着一身新郎的装扮正在那喝酒呢,园中,阿飞手里握着一柄三尺来长的木剑,正在刺着树下飘落的叶子。
有叶落他就刺,没叶落他便端剑,几番下来,十中八九。
燕狂徒留意到,这李寻欢身旁居然还有个端酒的少女,只瞧了一眼,他脸色随之一变。
这少女实在是生的太美了,容颜惊世,美貌动人。
哪怕只穿是着一身素衣,颦笑间,一举一动,竟无形之中生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惑人魔力。
可惜在这个江湖,越美的女人就越危险。
“如何?”
李寻欢见他过来,挑眉一笑。
燕狂徒哼了一声。“我道你怎么会把那天山约战之事说给我听,敢情是想让我出手,不过,那人确实令我动心了!”
“你杀了他?”
李寻欢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燕狂徒言语平淡:“他既然尽力,我若留手,岂不是折辱了他!”
燕七自顾的走到阿飞身旁,瞧着他练剑,爷孙两有说有笑,燕狂徒看着也笑了。
“见过燕先生!”
一声动听的声音蓦然响起,明明只是声音,却给人一种温香软玉,细腻柔和的感觉,令人心神为之一摇。
“她是林仙儿,诗音的义妹!”
李寻欢无奈一笑。
林仙儿?
燕狂徒闻听少女叫林仙儿,又仔细瞧了她两眼。
这名字,可是有些不太好啊,估计往后不会太平了。
“你会下棋么?”
燕狂徒忽问。
李寻欢一愣。
“怎么?”
燕狂徒表情不变的道:“突然有些兴趣,可惜从未接触过!”
李寻欢摇头苦笑。“等会我找找,父兄留下来不少棋谱,你先拿回去自己琢磨琢磨!”
“你打算让他练剑?”
燕狂徒道:“他用剑的天赋极高,注定是练剑的!”
说话间,园中风起,阿飞手中木剑一抬,但见唰唰唰刺了三剑,三剑两中。
那日回来,燕狂徒就让他开始练剑了,让他自己铸剑,结果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柄木剑。
“还在这干啥呢,吉时快到了,快些拜堂成亲啊!”
白飞飞急步行来。
“这就来!”
李寻欢收了酒。颇为慌乱的应了一声,林诗音双亲已亡,李寻欢双亲已亡,一切自是从简,反倒是燕七又被拿来当作长辈了。
老人自是乐的开心。
一众宾客尽皆入席。
只见林诗音一身火红嫁衣与李寻欢并立于堂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燕狂徒在旁朗声吆喝,见他冷冰冰的脸上强挤出笑,众人多是憋着笑意。
等念完,这就算是礼成了。
经此一事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光景,李园生气逐渐又热闹了起来,而燕狂徒他们,则是依旧安稳度日。
这年初冬,燕五也成婚了,娶得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小姐,家底浅薄。好在温婉贤淑,长的也是耐看,见二人情投意合,燕狂徒索性又把旁边的几间铺子也买了下来,外加一处府邸,当作燕五的聘礼。
只是燕七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尽管燕狂徒每天以内力替他梳理身体,加之白飞飞用药石续命,可生老病死岂能为人所改,老人前半辈子受苦太多,虽说练了武功,但是这些暗疾隐疾岁数一大多就显露了出来,气息越来越弱。
又是一年春。
院子里。
燕七与燕狂徒坐在石桌上各自执棋对弈,或攻或守,或守或攻。
前者执白,后者执黑,下的那叫一个烂啊,名副其实的两个臭棋篓子。下到最后燕狂徒居然能面不改色的取过李寻欢送他的棋谱照着上面的来下,惹得燕七摇头苦笑。
下一会,老人歇一会,抽着水烟,老神在在,惬意无比。
身旁卧着那条毛都白了大半的老黄狗,还有一只肥猫。
他歇,燕狂徒则仍是瞧着那些孤本棋谱,其上记载着许多难得一见的定式、残局以及各种布局、起手式。
“咳咳……”
忽然,老人胸腹一震,嘴里已起了一连串剧烈的呛咳,苍老的面容瞬间涨的通红,好似充血,一缕乌红发黑的血水竟是被他的呛咳带了出来。
燕狂徒见状赶忙伸手搭在他手腕,正欲渡气,老人却意外的拨开了他的手,擦嘴笑着摇头:“行了,知道你武功厉害,但我都八九十了,人都会有走到头的一天,生离死别,岂能尽如人意!”
“可是……”
燕狂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挥手打断。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活这么大的岁数,何况我这一生窝窝囊囊了半辈子,好歹做了几件能回忆起来不枉此生的事,早已是心满意足了!”
“你又何必执着!”
燕狂徒默然不语。
老人揉了揉身旁颤颤巍巍站起来的老黄狗。
“没事,我还等的了,等阿五的孩子出世,就够了!”
“陪我说会话吧!”
“好!”
……
一直等到岁末。
怀胎十月,燕五的儿子终于是出生了。
这一日,向来嗜睡的老人居然满面红光,罕见的站起身来,赤膊打了一套拳法,虎虎生风。
等燕五含泪抱着儿子给老人看的时候。
“哈哈,好好好……”
老人笑的声如洪钟,竟是和燕狂徒对饮了两坛烈酒。
“爹,给孩子取个名吧!”
“哈哈,你叫燕五,我叫燕七,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儿子怎么说也得比咱们两个加起来要强,不如,就叫十三吧!”
“燕十三!”
燕五心知老人已是回光返照,强忍泪水,他笑道:“好,往后他就叫十三了!”
“值了!”
瞧着襁褓中的孩子,老人面带笑容,喃喃吐出这两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浑身所有的气力。
“砰!”
手中酒坛滑落。
摔得粉碎。
老人一张脸色瞬间由红转白,血色顷刻退尽,跌坐在地,不复动静,就此气绝。身旁的老黄狗呜咽了一声,随即垂下头来,竟也跟着去了。
“爹~”
如此一去,又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