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什么山?
天泉山。
山上有塔,名为“玉峰塔”。
塔下有泉,唤作“天泉”。
而“天泉”四周则是立着四座楼阁,四座楼,主色黄绿红白,立在山上,俯瞰着眼下的烟雨京华。天高地阔,天地虽远,然这京华却近,近在脚下,张开手,仿佛一掌便能握下。
苏梦枕果然还是带着他们回楼了,金风细雨楼。
不错,这“天泉山”正是京华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总舵所在之地。
望着朦胧烟雨中的四座楼,燕狂行又侧身下意识瞄了眼雨中早已看不见的三合楼,他自然看不到,楼已远去,他看见的只是雨,还有雨中的城。站在这里,相信只要任何一个渴望名利的人绝对都会被眼中的辽阔天地江山所摄,在这偌大宏图之上,有实力,可纵横捭阖权术,有功利,可风云叱咤江湖,谁不想出人头地。
燕狂行撑着伞,清冷嗓音似那飞檐斗拱下滴落的雨珠,又似寒泉洗剑剑身荡出的轻吟,在这雨中格外清晰,他嘴角轻抿,低声道:“他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杀掉我!”
事实上自他们上了“天泉山”立在四塔下已经有些时辰了,只因一旦今天踏上去,他们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之前几遭险境,虽说是难,但再难,终究还是有退路,天下之大,燕狂行就算扳不过“六分半堂”,但大不了带着白飞飞一走了之,远走塞外西域,照样可以活的自在。
可若要是登上这楼,那就没路退了,谁也不知道前面等他们的是什么,可能是旷世无敌的绝代高手,也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相权臣,甚至是朝廷,往后可就活的不那么自在了,如履薄冰,事事都得勾心斗角,指不定一招不慎,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苏梦枕也撑着伞,他也在瞧着脚下,瞧着看似一手可握可翻云覆雨的京城,他的脸很冷很寒,也很白,病恹恹的白。“你若现在想走还来得急,但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天涯海角,你都是我苏梦枕的兄弟。”
他的声音很轻。
风一吹,几人身边的风雨立时如沫,掀起几人的衣角,荡起几人的发丝。
天地清冷,烟雨如愁,立在这被时间洗磨多年的青石板上,几人都觉得这雨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冷啊。
高处不胜寒,这却已是高处。
燕狂行抬手接过伞沿下滴落的水珠,感受着雨水的沁凉,又抿了抿嘴角。“我觉得是不是要再正式一点,要不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踏实!我一直听说江湖结拜是要焚香立誓,歃血同饮的,最起码也得摆上几桌,好吃好喝一番,不然我老是会去想自己是不是被人拐骗了!”
“……”
哪怕是苏梦枕,这个历经几番生死险恶都面色不改的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此时此刻听到燕狂行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一本正经,他一张脸也有些绷不住了。
一旁的王小石与白愁飞也是面容古怪,脸颊一抖一抖的,如同在憋着笑,又不想笑,但显然看他们眼中的神情分明已经笑了。
苏梦枕摇头失笑,像是在嫌弃,又似发自心底的笑。“还有什么都一并说了吧,免得到时候在一众兄弟面前丢了我的脸,大煞风景。”
他说完侧头看向同一把伞下的王小石和白愁飞,语气如旧,然内容却如惊雷般在几人耳边萦绕不去。
“你们两个也一样,只要我苏梦枕有的,都有你们的一份,老四既然是副楼主了,你们两个当兄长怎么能不如他,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是这江湖上七万六千多名弟兄的副楼主。”
金风细雨楼副楼主,这个空悬已久,这个无数江湖人做梦都想坐上去的位置,就在这清冷的雨中因苏梦枕一言又多了两位。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场几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特别是那句“我苏梦枕有的,都有你们的一份”,听的王小石呼吸急促,热血上涌,连白愁飞也不禁深呼吸起来,口中气息如烟如雾,像是胸膛里有团不熄熊火,二人一双眼睛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四座楼。
但燕狂行又不合时宜的说了句话。
“我可不可以往后不住在这里,这里太高,太冷,我觉得回春堂的那个院子就不错,要是再种几颗树,就更好了。”
雨中立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好一会。
苏梦枕叹了一声,也不应他,翻了翻眼皮,径直走向红楼。
王小石早已笑的合不拢嘴,对着燕狂行挤眉弄眼一番,扭头朝苏梦枕追去,白愁飞也在笑,他放声长啸一声,犹如高亢的鹰鸣,破空穿云,传出老远,双臂一展划开雨幕,飞身纵跃而起。
燕狂行在原地立了有一小会,又回望了眼背后的烟雨京华,这才撑着伞和白飞飞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背后的风雨,似是更急了。
这一日,这翻云覆雨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了。
而金风细雨楼再多三位副楼主,此消息一经传出,各势皆纷纷震动,江湖如起大浪。不消一日,苏梦枕于“苦水铺”遇伏,在“破板门”遇险,在“三合楼”与“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谈判,种种消息便已传遍江湖,各中过程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王小石,白愁飞,燕狂行三人,虽尚未显露绝技,却无疑是名动天下,京城皆知。
……
夜深了。
回春堂的匾额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像是个简简单单的民舍,里面不论是药柜还是药草,甚至是药味都散了个干净,好像这里从没开过什么药铺,干净非常。木门推开,微雨的院中不知何时栽种了一颗三两人合抱的银杏,落在院心,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着整个院子,树冠下,是一方石桌,院中一角还有个翻新的马圈,里面一匹黑马正悠哉悠哉的嚼着嘴里的干草。
夜色中,一点灯火亮着,照着摆置清雅的屋子。
桌上,放着一本簿册,一本手写的簿册,那是一本刀法,墨香未散,墨迹未干,其上画满了三十余页的小人,小人手持一把形如半月的短刀,飞转腾挪,劈、砍、削、挑……一侧还写满了一个个蝇头小字,乃是讲的运劲行功之要,以及催刀的窍门。
窗户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掠进来的凉风翻动着地上飘落的银杏叶子,然后穿过前堂带起幽幽的风声,最后掠进了窗,吹着簿册,一页页的卷动着,隐隐约约,就见簿册的册面上,还落着几个字。
“黄昏细雨红袖刀法!”
“咯吱!”
木门关上了,干涩的门轴发着令人牙酸的磨动声,翠伞被靠在了墙角,水滴流淌,沿着伞尖,在地上涂出一点湿痕。
风雨夜归人。
“噗!”
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