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着几天下着连绵不断的大雪,龙云山上终于难得有晴朗的一天,说是晴朗,倒也不是像山下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空气干冷干冷的,梅枝有着动人的颜色。
苏徵音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神情特别认真,连乔仪走进来了他都好像没发觉的样子。
她站在他的身后,低头看他聚精会神写字的模样,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看到他执笔的样子呢,却不想他安静下来写字时,倒有种翩翩公子的儒雅之资。
他蘸了蘸墨汁,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苏徵音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勾勒得毫无逻辑,却又随心所欲。
“乔仪,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苏徵音吗?”他猛咳一阵,咳得握笔的手都在发颤,乔仪忙接过他的笔放好,轻轻拍着他的背。
宽大的红衣之下他瘦弱得让人心惊,乔仪心口不由得阵阵发疼。
“宫商角徵羽,徵音是主音——”她一字一句吐出来,一如当天他略带苍凉的语气。
苏徵音却好像很是惊喜,“你居然知道?”
她不语,不知从哪里又端了药碗出来,“喝了它,我就告诉你我怎么会知道的。”
没想到他却不像之前那般难缠,很爽快地接过碗一饮而尽,“不用了,乔仪……”他又微微一笑,“你就算一天告诉我三遍,我都记不住了……”
苏徵音的记忆力,越发的差了,甚至忽然有时候连她的名字都叫唤不出来。
她只能沉默,反驳不出话来。
放下药碗,他又重新执起了笔,在纸上挥下“乔仪”两个大字,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乔仪,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我也会写诗吧。”像是藏了什么小秘密,他笑得满足,“虽然有点差强人意,但我自我感觉良好。”
乔仪无奈地扬起嘴角笑了,“那好,你即兴作上一首如何,诗里要有你跟我的名字。”
“那有何难?”他又摊开了一张宣纸,沉思了半饷,然后一字一字挥画了出来——
落鸾残雪独映乔,
半株梅景半逍遥,
仪容似影凭空绕,
徵音淼淼透寒枭。
笔末,他还很是满意
地从头检视了一遍,“哪,把你的名字也写在诗里,也不怕记不得了。”只是突然的,他又剧烈咳嗽了起来,那鲜血透过他捂着口的手,溅在那刚写好诗的宣纸上,一下就化开来,触目惊心。
“徵音,别写了。”乔仪忙扶他坐下,“你的身体会负荷不了的,回里屋休息一会吧。”
他的眼睛却还停留在那首诗里,语带惋惜,“可惜了,用你跟我的名字做的诗呢……”
“等你休息一会,有精神了,再来写十首二十首都可以。”把笔墨纸砚收起来,乔仪又急又气,在收到写着那首诗时,手抖了几抖,那字便如残叶般飘落到了地上。
“我怕……没机会了……”他重重地又咳了咳,看着乔仪的眼神忽然又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以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能支撑住。
乔仪忙过去扶住他,“你别乱说些有的没的,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会吧。”
苏徵音怔怔一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点点头,乔仪也没觉得有异样,只顾着担心他的身体,到底是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不一样的神色。
“乔仪……”扶着苏徵音走了一半路程,他突然开了口。
乔仪不知所以,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满是担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
他却又轻轻一笑,摇头,“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很想喝绿豆汤水。”
“不行。”乔仪马上就拒绝了,“那么寒凉的东西,我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恩……就一口……”他索性跟她打起商量。
她态度坚决,“一口也不行,等你病好了,我再煮给你,十碗,二十碗都可以……”
“我就是想现在喝呀……”因为,再不喝的话,也许再也没机会喝了……
扶他进了里屋的床,乔仪让他半躺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起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苏徵音唇边的笑意越括越大,越括越大,然后摇头,“你做的东西真的好难吃……”真的很难吃,是他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难吃也得吃,好了,不准说话
,睡觉了。”把靠枕垫到适合的位置,她拉好被子帮他盖好,苏徵音却是睁大如秋水一般微波粼粼的眼睛,望着乔仪,“你可不可以在这里陪我,一直到等我睡着……”
乔仪一征,点点头,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然后看他满足地闭了眼睛。
不敢再吵他,她安安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深深浅浅,深深浅浅……
窗外的梅花摇曳着轻盈的姿态,她就这样坐在床边看他,一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他呼吸的声音,那只一直紧紧拉着她衣角的手也松开了来。
她忽然觉得这暗沉的光线有些刺眼。
苏徵音的手,冰冰凉凉,再也不复温度……
眨眼又过3年。
3年春秋,在龙云山上极好过,一日复一日,气候也没有多大变化。
乔仪拿着竹扫,看着积了满地的雪,开始动手打扫起来。
啊离在里屋做饭,啊莫在修补摇摇欲坠的屋顶,老司马前辈在屋内的木桌里继续残局。
这一切异常地和谐。
只除了在屋里一直沉睡着的那抹红衣,一直都未见苏醒的痕迹。
那天苏徵音睡着之后,她本着心灰意冷的态度,已是不抱任何希望,老司马前辈带来了一位老者,她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江湖中人称神算子的老前辈,可毕竟晚来了一步,只来得及留住他的最后一口气息,她自愿地过了一半阳寿给苏徵音,上到琉璃山庄拿到轩家的血做药引,如当初般月月以血续命,总算挽回了他一线生息。
但3年已过,苏徵音还是一点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她望着里屋隐约的红影有些出神,转身又动手开始打扫院前的白雪,天空悠悠扬扬又飘下了些些晶莹剔透的雪花,她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刚刚打扫完的干净空地上又再薄薄地复上了一层。
冰冰凉凉的雪花顺势飘上她乌黑的发上,飘上她的眉眼,再覆上她的衣。
她抬起头来,头顶却忽然多出了一把竹伞,她一愣,回过头来,如梦里出现了千百次的情景,他明目皓齿,一袭红衣在在白雪里如漫天绽放的蔷薇,微微一笑,风华绝代。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