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一国二相

如今的梧栖依旧井然有序, 城内春花照例烂漫,只是如今男子的地位得到提升,不同以往那般对女子千万般的敬让, 可自由支配自己的命运, 或嫁或求功名都可。

女尊辖制已是荡然无存, 或许宿命如此, 白于裳亦是认了。

城门口相迎之人是艳姬, 他携百名侍从婢女下人已是恭候多时。

他如今手掌整座梧栖郡,位高权倾,已少了往日那份小心翼翼, 显的意气风发,俊俏如天上明月。

未央撩起马车的纱帘, 冷扫一眼艳姬,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起倨傲, 道:“艳姬,别来无恙啊。”

“王爷, 这一路辛苦。”艳姬面色淡然,对未央恭敬福身,见后头马车上下来着一品官服的白于裳,便已猜到她就是那位在金都城里出了名的俊俏佳公子,果然粉嫩的比梧栖男子还要可人, 对她作礼, “想必这位就是左相大人吧。”

“艳大人, 幸会。”白于裳也对其客气还礼, 暗忖他真是一点未变, 看到他衣领处那只蝴蝶略有诧异,那是当日自己绣的花样, 只是眼下这只比她绣的强许多。

月色之下艳姬的浅浅笑颜依旧撩人,他不自禁细打量白于裳一番,暗忖果然名不虚传,说:“艳姬已在仙子楼备下一桌佳宴......”

未央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了他,口气不耐道:“本王累了,只想回府上歇息,艳大人的好意本王爷心领了。”而后吩咐车夫驾马。

果然不出所料,艳姬只点头应诺,待那马车渐行渐远才对白于裳说:“于大人先上马车吧,今日就在艳某府上安住。”

“有劳艳大人。”白于裳微低眸,而后上了马车,随艳姬一道往他府上去。

艳姬照旧住自己以往的府邸,对其重新粉饰,显的越发气派奢华,院中有海棠成林,如今正开的正盛,灯笼之下的颜色浅淡。

从里头迎出来一个故人,桑忧欠身作礼道:“晚膳都已备好,只等大人的示下。”

白于裳暗忖艳姬倒是念旧之人,自踏进他府上第一步就不自禁嘘唏,往原先墙洞那处张望,发现那墙垒的比以往还要高,还未转过视线就听到“轰”的一声,那墙毫无征兆的塌了。

灰尘之中露出未央略有阴冷的脸,慌的艳姬连忙低眸作揖:“摄政王爷。”

白于裳微蹙眉,也跟着福身作揖:“王爷。”

紧随其后的张谦却不以为然,暗忖摄政王爷的脾气就是古怪,又不知碍了他什么眼。听闻他与艳姬素来不合,每每来此地都要对他刁难一番,想必可有好戏瞧了。

可未央却未有为难艳姬,只是略过白于裳一眼,而即转身离去。

艳姬觉着好生奇怪,好端端的要将这墙推倒是为何,平日里不是最怕自己翻墙而过嘛,且他方才是什么眼神,只往白于裳那里打望一眼,而后作礼道:“左相大人请吧。”

白于裳点头,对身后的张谦吩咐:“你也下去用膳吧,一会再来屋里寻我。”

张谦应诺,随桑忧先往偏院用饭。

此行白于裳的歇息之处是往日艳姬住的屋子,只是陈设大有不同,紫檀木的家什精致华丽,可见他如今当真过的不差,只是府上女婢依然只有桑忧一个。

“府上的厨子只怕比不过仙子楼的,还望大人含涵。”艳姬一面谦虚一面示意白于裳坐下一道用饭。

“艳大人客气。”白于裳浅笑坐定在桌边,想起与艳姬初次相见之时,亦是一身男装,只是眼下身份不同,且他与她都“孝忠”浅亦礼。

艳姬提起桌边一壶桂花酿刚要替白于裳斟上,却叫她给推了,说:“于某并不会饮酒。”

“不会?”艳姬提眉,似有不信,却只好自斟一杯,笑言,“听闻于大人是千杯不醉之人,眼下怎么就不会饮酒了,这桂花酿还是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呢。”

白于裳嘴角微扬,说:“腻了,故此戒了,时日一久便不会饮了。”

这讲话的腔调好生熟悉,编的理由没些道理却又言语的很理直气壮,艳姬转头细瞧白于裳的侧脸,又出言抬举她:“听闻于大人比卫大人还叫人羡慕,只几月光景便升其左相一职。”

“不过是溜须拍马,若要论其真本事,如何比的及卫大人。”白于裳半开玩笑半认真,而后自顾斟了一杯,端起了对艳姬言,“于某不该推却艳大人好意,自罚一杯。”

用衣袖掩去了半张脸的白于裳叫艳姬瞧的心惊,他觉着那双流转美目熟悉的紧,好似在哪里见过,直愣愣的竟呆了,耳边桑忧唤了他三声才回过神来,诧异问:“怎么?”

桑忧只得又将方才之语再言说一遍:“奴婢是问,要不要端些饭菜到隔壁府上?”

“不必了,王爷吃不惯我府上的东西。”艳姬淡然出言,他才懒得管未央的死活,且他就算愿意管亦是狗拿耗子。

未央那处是不必他担忧的,白府一应俱全,王爷未到之时已有下人在准备,想来眼下已在用饭,只是某些人吃的不大痛快,只咽了两口就丢了筷子到靠窗的榻边歇息,端着茶又不品茶,只是在气闷。

若不是要避嫌,万般不肯叫白于裳与艳姬同处一府,且还随他俩同用晚膳,更有些莫名担忧。

他对那个男宠是有忌讳的,谁叫那时候某些人追他的利害,还口口声声说非他不娶,喜欢二字更是时常挂在嘴边,连跳崖那日都心心念念替他开脱。

他,甚有惶恐。

正在思绪却见底下人进来禀报:“王爷,于大人在外头。”

未央放下手中茶盏,他一听于大人三个字就来精神,随即起身往外头去,一面吩咐:“叫不相干的人都退下。”

来者应诺,很快一座府邸便没个旁人。

晚膳之后竟淋淋的下起雨来。

白于裳立在屋檐下静看地上生花,再回到自己的府邸难免有些伤感,那带花香的雨丝扑面而来亦觉凉意,虽说这里陈设装饰一概未变,却叫她生疏的很,似以为是上辈子之事。

未央缓缓走近她身边,撑起紫骨伞挡住扑向她脸庞的雨丝,问:“张谦呢?”

“此刻正由叶歌照应,想必这几日他都得卧床不起。”白于裳低声作答,很似不以为然。

“本王觉着根本用不着他。”未央话中有话,言说的极为不屑。

白于裳目视前方,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叫他帮你,我也知你用不着,我不过就是想留他一命,平安一生。”

“你倒愿意为他费尽心思。”未央冷嗤,而后提醒她,“他不是没有背叛过你,若说再来一次,你我只有万劫不复。”

“他不会。”白于裳笃定,她到如今还能想起当日他对自己所言。

他说,我走去哪里,这里是我府上,我是你的夫。

他说,我们浅苍的女子都会躲在夫君的怀里哭,这里是你一个人的。

他说,天高地阔,任你我自由。

不管真假,此言已在那时足够宽慰她的,虽然不过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未央见白于裳蹙眉便觉不悦,哼了一声,道:“你明知我想扒了他的皮。”

“我不过就想利用他一次,你允我吧。”白于裳亦不过叫未央平气,故此说的像桩买卖交易,又言,“我更不想梧栖子民受到伤害,况且此地驻军守将虽面上与他浅淡,实则却是他莫逆之交,只会更有益你登上皇位。”

未央知道白于裳心中所想,他也不敢逆她,只怕她又要恨自己,只得点头,忽而又问她:“你心里是不是......有他?”

“未有。”白于裳即刻接言,半点未有犹豫。

“从未有过?”未央终究不放心。

“我那时就欢喜你的女装。”白于裳讫语就接过他手中的伞,提步穿过墙洞直往艳姬的府上去,她明明瞧见了某人立在墙角却只当未瞧见,进了屋里便阖上门,料定了他会上钩与自己摊牌。

未央细细品鉴方才白于裳所言,终究还是作罢,留艳姬一条命又如何,杀了他才显得自己小气,随后也进了屋里。

此二人共演的一场小小戏码,亦不过一个打伞的动作还真叫艳姬心神不宁起来,他觉着这事蹊跷。

未央是个孤傲清高的,这天下除了白于裳之外并不会顾及他人死活,可他竟为一个臣子打伞,还是为一个浅亦礼身边的宠臣打伞。

难道,她未有死?

可她,又为何是如此容貌?

想起她是先帝之女,再有白延为父,眼下美貌才是真颜,当下就整个人错颚了。

这一夜搅的他未能安睡,有些期许更觉郁郁疑惑。

次日,白于裳独身一人闲逛梧栖街巷半日,后又带了一些人往皇宫去探查,而未央则是到军营去,他另有要紧之事需同边境守将相商。

艳姬原该相陪,只是郡内惹出不大不小的事端,只得忙于处理,日落之际回到府中便见白于裳已在屋内,看她一人对奕,便说:“若说于大人不嫌弃,艳某与大人下一盘如何?”

“如此甚好,我正一人闷的很。”白于裳收起棋盘上的棋子,而即先执白子落下,又问,“艳大人想赌些什么?”

艳姬一愣,这话又是熟悉的紧,想起白于裳当日就会这句,你想赌些什么?若是输了就该从此唯我是从,接下来耳边却真是传来这句:“若是于某赢了,那么艳大人就该唯我是从。”

执黑子的纤长手指久久没有落下,艳姬心绪难定,稳了稳情绪之后才放子,而白于裳便随他而落。

白于裳的棋艺并不好,且每每都一个套路,叫艳姬很容易就能分辩,往日还笑她这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下出如此臭棋。

如今,这盘臭棋又显眼前。

“你是谁?”艳姬望着棋盘弱弱相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白于裳未答,只是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搅了,说:“此局不算。”

艳姬突而起身,紧盯着白于裳久久不能回神,随后一言不发的提步离了她的屋子直往自己的住处奔,他觉着自己定是疯了。

但白于裳最后那句:“此局不算。”却像是魔咒一般的考验着他的最后设防。

思来想去终觉着不能忍,又直奔白于裳的屋子,将房门紧紧阖上,靠近她身边,带些忐忑的问:“是不是?”

白于裳缄默,只紧盯他那双漆黑闪亮的明眸,刚想了句要回他却被他捂住了嘴。

那一日白于裳拿扇面掩嘴,月色之下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就与眼下的相同,叫他终不能忘怀,再打望一眼桌上散乱的棋子,越发的惊惶失措。

白于裳不慌不忙拿下他的手,轻唤:“艳姬,是我。”

艳姬先是一怔,而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将白于裳拥在怀里,嘴里喃喃自语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别无所求,我别无所求......”

白于裳觉着自己快要断气了,想挥手去捶艳姬的肩膀,却见未央正阴着一张脸站在他的身后。

艳姬此刻激动万分,哪里晓得自己身后有两道寒光快将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且未央原本就厌极他,眼下更是不能忍,提起他的领子就往后头一甩。

“哎哟......”艳姬倒地呻()吟,此刻更是确认无疑,指着白于裳道:“云汐......”

未央狠刮了艳姬一眼,而后切齿斥他:“你这是想给她惹来杀身之祸?”

艳姬连忙闭嘴,只慢悠悠的从地上起身,见未央端着茶盏喂白于裳饮水,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背便觉着......自己这出戏注定是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