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进入客厅时只见她的父母、舅舅都还没有歇息,三人表情焦急,谁都不说话,厅中气氛沉闷阴郁,当她出现在门口时三人抬起头来看到程双时俱皆一惊。
程妈妈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没看错,“死丫头!”她掩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之情,先给了程双会心的一笑,之后做为在夏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她才想起女儿在族中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程妈当着哥哥的面总要表明立场的,她心里一疼,随即上前就给了程双一巴掌。
程双的年龄和职业都决定着她能轻易避过母亲这一巴掌,但是她从小到大爸妈谁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指头,她心知此次犯下的过错让母亲为难了,所以她咬着嘴唇硬下心来竟然躲都没躲,决心硬扛下这一巴掌来。
跟在她身后的小可突然一把抓住程双的后心将她向后扯退了一步,程妈这一巴掌就此打了个空,她力气使得足了险些闪着胳膊,程双赶紧上前去扶住了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程氏母女竟同时不满的喷了小可一句“你干嘛?”
“程姨!”小可笑嘻嘻的扛着大刀走进客厅:“前几天咱们见过的,您还记得我吧?”
程妈妈见到小可之后面色就缓和了些,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在长辈面前显得既亲热又有礼,是一个很着人疼爱的年青人。程妈冲小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认得他;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在初听此事之时还恨不得把这小子掐死的,怎么这一看到他和自己女儿站在一处很合拍,她一时之间反而生不起他的气来了呢?
小可说:“您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者,程双她是被我连累才惹下了这身麻烦,当时情况危急,她随我进山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有什么过错全算在我身上,您就放过她这个从犯吧!程姨,你们母女情深,见了面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亲热呢?,您看她这么嫩的脸,您不小心在上面留下五个指印那该多难看?”
程妈横了小可一眼,并没多理会他满嘴跑火车的甜言蜜语;她见女儿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汗珠和尘土,她的衣袖上还沾了些不知是谁的血,她顿时母爱泛滥,对女儿的疼爱之心战胜了理智,拉过女儿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程双自成年以后就很少和母亲用这样亲昵的动作互递感情,此刻她在母爱的感召之下瞬间体会到了亲人离别时的感伤与急迫,她忍不住扑漱漱的流出泪来紧紧抱住了程妈。
待这对母女情绪稳定了下来之后,小可便横持着大砍刀将它交还给族长,他说:“族长前辈,此次得罪了贵村祠堂全是我的责任,程双和我交情很深,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以跟了我去,您在夏家是坐头一把交椅的领袖,我想求您发一句话,只要您别再追究程双的责任,我任凭您发落;绝不报警!”他这道歉的话一半是说给程妈听的,他担心程妈妈并不清楚事发之时的具体情况,恐怕她听了夏家人的一面之辞不免会误解女儿的所作所为。
程二舅接回大刀立在身边,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他是否还在生气,他说:“你任凭我发落、绝不报警?小子,你这是在将我的军,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还是你在拿法律吓唬我?我只不过不想做那样的蠢事而已。上次没能杀了你这是冥冥中注定了你不该死在我夏家刀下,说真的,杀了你挺可惜的;我那几刀已经尽了全力,你的实战水平很不错!”
小可道:“族长前辈,您若是年轻十岁我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在家里就不要叫我族长了;”程二舅说:“叫声伯伯就好。”
小可越品味越觉得程二舅替他选择的称呼有些怪异:“嗯?我和程双一样叫您舅舅不是很亲近吗?”
“免了吧!”程二舅说:“叫舅舅我怕你将来不好改口。”
“改口?”小可心想:按程熊猫这边来论,我叫你舅舅有什么不对的?为什么要考虑改口?难道以后改叫您老哥吗?
“你们两个小家伙这几天跑到哪儿去了?是担心族人抓住你们以后真的会杀了你们吗?当时大伙儿都在气头上,过后也就明白过来是有些小题大作了,幸好你们没……”程二舅瞳孔猛的缩了一缩,他瞪眼盯着程双身后背的三八大盖结结巴巴的问:“双双,你这……这支枪是在深山中……深山中一个洞穴里找到的吗?”
小可正要胡诌一句说这支步枪是在树林里捡来的;程双却“嗯”了一声承认了此事。
“你进了圣山中那夏家禁地?”族长和程双的爸妈同时问她。
程双缓缓点了点头,她心想那山洞的暗室中设有先祖完颜夏都的石像,禁地在夏家人心中的地位定然比祠堂还要高,她明知自己此次犯的过错要比冲撞了宗族大会还要严重却不愿隐瞒此事,她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强人,撒这样的慌即便逃过此劫她以后也会睡不好觉。
当提到那禁地时程爸、程妈相视对望了一眼,夫妻俩的表情都很怪异,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的小可参详了好半天也没能猜出这两口子如此神色表达的是什么情绪,这种情绪既不像愤怒;也不像是在担忧;反倒有一点尴尬和羞愧的意思在里面。
程二舅当外甥女承认过错之后脸色瞬间转了数种颜色,不过他的情绪很快便平缓下来,他低声沉吟道:“去过了也就去过了,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错事!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何必被那些出了格的陈规框死了自己呢?”程二舅忽尔抬起头来,他看了妹妹一眼,对她报以温馨的一笑。这对兄妹二十多年来聚少离多,小时候感情再深现如今沟通起来多多少少也出现了些许隔阂与频道错乱。他回思往事,只觉得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妹妹不得不远走他乡,正是被这劳什子的规矩害的!
想到此节程二舅便清了清嗓子说:“双双,你和你的朋友一路劳顿,先坐下来歇歇吧!我这就叫你舅妈给你们做些好吃的,你舅妈做比萨饼和通心面的本事在咱们鸡冠山市都得算上一绝!”说罢他就吩咐夏立冬去后堂安排饭菜。
小可注意到他话中的一个细节,他心想:“喔?二舅妈擅长的怎么都是西餐?这桃源村中的住户并非个个都墨守成规的过着老土的生活,原来族长夫人是见过世面的、有着国际范儿的第一夫人,难怪她的气质与村子里其余的人都不同呢。”
程二舅兄妹俩许久没能见上一面了,程爸半身瘫痪离不开程妈的照料,若不是因为女儿生死未卜程妈才不会勉强带上行动不便的丈夫出门让他受罪呢。她今天一早接到的消息,为了女儿夫妇俩别的什么都不顾了,他俩只得横下心来推上轮椅打车赶到百公里开外的桃源谷,未至中午他们就到了村里。
女儿没什么大碍了程妈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她和哥哥都没了负担这才唠起了家常,兄妹俩从桃源谷近几年来的变化直说到程妈居住的屯子里孩子们的教育情况;另一边程双和小可则围坐在程爸的轮椅两侧,两人叽叽喳喳的轮番向程爸讲述着在他们在山中遇上了三条郊狼并追逐它们而去、和狼群一同体会野外生活的经历。
程爸刮着女儿的鼻子说:“你呀!小时候挺听话的,怎么成年了、工作了反而让爸妈操心起来了呢?你知道你妈为你担心成什么样子?”程爸对女儿一直疼爱有加,几句重话说出口以后他反而后悔起来,程爸见女儿神色困顿、出于自责又眼眶通红,于是他抚着女儿的秀发说:“平安回来了就好,爸知道你是个喜欢过自由自在生活的孩子,难怪你会愿意和狼生活在一起的。你们俩空着双手进山,这几天过的不会是茹毛饮血的日子吧?双双,你那三条郊狼朋友后来怎样了?幸亏你这疯丫头没把它们牵回来当宠物狗。”
“爸,别提这茬儿了!”程双急道:“让舅舅听见了再怪起我的不是来可该怎么办?”
程爸态度强横:“有爸在,你们谁也不用怕!”
小可心说:“程叔你真是个纯爷们,您不会就是某某世家那种秘密武器级的高手吧?看似瘫痪的翩翩公子其实武艺高强,这是多么热血的江湖传说?难道有你撑腰连程二舅动不敢都我和熊猫儿了吗?”
正当小可和程双对程爸倾慕、膜拜,将之奉上神坛、以为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定然技压夏家全族之时,程二舅听到了程爸的豪言壮语却有意无意的向这边扫了一眼。程爸话一出口嗓子咯咙了一声赶快低下了头,就好像刚才那句“有爸在,你们谁也不用怕!”不是他说的一样。
程爸前后反差极大的表现雷晕了他身旁的两个小辈,小可没大没小的开起了他的玩笑:“原来程叔你怕程二舅才是真相啊?”
“这不叫怕,叫尊敬!”程爸解释说:“他是我夫人的哥哥,我自然要像对待亲哥哥一样的尊重他,在他面前须得恭恭敬敬的才是!”
程爸这句话对面正自私聊着的那对老兄妹俩也听到了,程妈只是笑了笑;程二舅却接过了话茬:“双双,你爸瘫痪那年你才两岁,你自然不会知道你爸年轻时候是个多猛的人物,他是全省公安系统搏击冠军,想当年他追求我这从小疼爱如命的亲妹妹,我这个做准大舅哥的看他不顺眼曾和他打过几年,有一次甚至动了刀,不过我们始终齐鼓相当分不出胜负来,没有谁怕谁这一说。唉,如果他没中枪……”
“原来程叔是中了枪才瘫痪的,那枪定然是打伤了他的腰椎。程熊猫曾提到过的要为他报此仇定然是要找到并抓住那名枪手。”小可并没说出这句心中所想,他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难怪程双徒手格斗这么强,原来是遗传了程叔你的好基因;不过话说回来,二舅刀法了得,程妈这边遗传给程双的血液同样优秀得很,只有这样强强联手的组合才能生得出程双这样一只怪……这么一个厉害的女警!”
程双隔着父亲的轮椅伸出手去掐了小可一把,她低气呵斥道:“你别没完没了的拍马屁,不嫌肉麻呀?舅舅都说了不追究你的责任,你好好的说人话不行吗?嘴贱!”
三位长辈都被他们俩逗得大笑起来,然而程二舅突然脸色一变发了话:“这死罪可免;然而活罪却难饶!如果不装模作样的处置他一番我总不好向族人交待,是吧?”
“要不这样吧!”小可反讽道:“我给村里投资修建一座坚固的炮楼以方便你们村架设探照灯,以后你们再想要抓前来村里做客的人时就不易失手了,怎么样啊二舅?”
“我说过了,叫伯伯就好!”程二舅并没把小可的气话当回事,他思量了一阵之后拿出了一个主意:“不如这样吧,你在我们桃源谷住上半年,为村子做六个月的义工,等到大伙儿都因为你的付出而尝到了甜头以后,相信也就没有人再会追究你私闯祠堂和抢走镇村之宝的责任了。”程二舅说罢和妹夫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摇头苦笑起来。
这两人没来由的笑使得小可不自在起来,他心说:你们哥俩不是合起伙来在引我入毂吧?可是把我套牢在这桃源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小可多了个心眼儿没接下程二舅的话,既不反对;也不答应。他突然问了程二舅一个问题:“夏伯伯,您曾说过这封狼山千年来一直被夏家人设机关阻断了其与外界的联系,方圆数百里的山林因而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生物圈,请问这片山区中的狼是否很厉害,它们有过杀伤村民或路人的前科吗?”
程二舅不明白小可为什么会对封狼山中的狼感兴趣,但是他仍然如实回答说:“中纬度地区的郊狼和丛林狼个头大不到哪去,而且也很少聚成较大的群落;这片山区里的狼因为周遭猎物并不丰厚所以个头更小、它们没有天敌因而凶猛程度也不强,据前人回忆说最多也只看到过五、六只狼结成一群的小群落而已,你问这个干嘛?”
程爸也奇怪道:“你们不是追随一群狼玩了两天吗?对山中狼群的习性和它们的硬实力应该比本地人还清楚才对。”
众人均觉得小可话中有话,可是他表达起什么来却总是在绕弯弯,或许因为他与众位长辈并不太熟的缘故吧?想到此处三人都转头向程双望去等待她给出理由,于是程双简要讲述了两人在山中遇到巨型狼的情况,但是于西村无伤一伙她却并没提上一句,毕竟她与小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查出西村无伤和村子里的叛徒暗中勾结之事,说得太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比北极熊还大的巨狼?”程爸率先发表了他的看法,他笑道:“我追求双双她妈那段时间曾在桃源谷驻足过数月,其间我经常出入封狼山,就连大半夜里我都敢独自进山去,可是我从没见到过山里有一条身型能比成年哈士奇大的狼,它们不过都是些骨瘦如柴的小型犬科野兽而已,它们胆子都很小,就算你只提上一条棒子穿过整片山林,也难得会有一两条狼敢在你周围数十米之内露头的,这样的品种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只巨型狼呢?”
程爸心中的所想还有几句无法说出来:“我和双双她妈在圣山禁地那座山洞中幽会了十数次,如果山里有什么巨狼的话,恐怕我们俩早就被狼吃掉了?”
程爸的观点正是程二舅和程妈想说的话,兄妹俩先后表示他们并不知道、也不会相信封狼山中藏有一条巨狼。
小可和程双都觉得很奇怪,那条巨狼自倭军攻进桃源谷之后变异至今已愈七十年却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在它隐藏的第五十年里程爸曾频繁的出入封狼山,当时它有这么温顺吗,竟然忍住了不肯吃他?可是又过了二十多年以后,前几天西村无伤一伙进山却倒霉的被它攻击了,这条狼的性情前后反差是不是太大了点?
小可由此开始怀疑面前这三位长辈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许他们明知巨狼的存在却不肯承认其事。
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小,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小可觉得这三人都有着难得的好人品,如果他们会是大奸大恶、表里不一的人,小可就会动摇对世界的最后一丁点信任,甚至开始怀疑人世间是否还有“善良”二字了。
排除他们嫌疑最重要的支撑理由在于:如果这巨狼和夏家有关,既便族长兄妹在骗人;可是率先提出疑问表示不相信巨狼传说的却是夏家的姑爷,程爸这人性格耿直决绝,不像是个会撒慌和藏得住话的人,小可以对他们品行、性格的判断为理由,因而确信桃源谷夏家当真不清楚封狼山中藏了这么一条巨狼。
当得出这一结论之后小可才觉得这一切变得更加令人难以置信了:这狼非但隐忍多年而不露形迹,而且它似乎并没有对封狼山地区的生物链造成多少影响。以它的体型来推测它的食量,照理说这数百平方公里的整片山林都应该是它的势力范围和猎食区域才对,但是周边的大小动物,甚至那几条郊狼都还活得好好的——就好像那条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巨狼有人提供食物给它;或者它压根不需要取食就能活下去一样。
小可由程爸的回答中突然联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程叔当年还不是夏家姑爷;只不过是一个外来人而已,桃源谷中的居民对外人的态度并不友好,本村人都不允许随意进出的圣山他怎么会有权进去呢?该不会是偷着去的吧?他偷偷进山又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呢,难道又是和那石棺、玉坠有关?”
小可正盘算着该如何套问程叔当年曾多次出入过封狼山的问题,大表姐夏洁却如风一般冲进了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