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来到歌厅,见到了那位新来的灯光师,在小可去素城和负责拆迁工作其间他临时接替调音师的工作。这人姓马,二十六七岁年纪,玉鼎音乐城的基层员工大多比他岁数小,“小马哥”这一称呼几天里就传遍整个歌厅。小可看了看对面那位和发哥的高大英俊形象反差分明的另类小马哥,一种相貌上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他也和大家一样叫了对方一声小马哥。
这小马也是个乖觉的人。小可在歌厅资历老、人脉好,又是界湖城小有名气的音响师。“拜马头”的规矩他还是懂的,很自觉的叫了小可一声“吴哥”。
小可摆了摆手,“你比我大,以后你叫我小可好了。”
“那怎么行,吴哥,你是大秋哥手下的得力干将,又是业内的这个,”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我怎么能没大没小呢。”
哥来弟去的也不过是一种口头上的称呼,并不表示彼此间如何亲密和尊重。在同一个场合工作的人,小到二十上下、大到五六十岁,通常都是哥弟姐妹的相互称呼着。这种情况在各个行业都屡有发生。这种颇具江湖气息的叫法看似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小可却颇为齿冷,感觉那一套太虚情假义。
所以,每当有人来向他拜马头时,小可从没因此而暗爽过,他都会低调的示意对方今后只叫他小可就好。
而这小马却战战兢兢的,开口闭口吴哥的叫着,小可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KTV领班小东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小可了。他俩关系最好,小东在一间空包房门口远远看到小可和小马哥正从楼道走过来,便躲进包房门口,从黑漆漆的门内偷偷伸出手想要拍小可的头吓吓他。
小可眼尖,经过那间包房时不经意间早在昏暗中看清了小东,小东一巴掌下来,他顺势一躲,小东拍空之下险些摔趴在地上。
“幸亏你小子有良心,你下手再狠点非把你牙磕掉了!”小可坏笑着说。
“死光头,你……”小东正要回骂几句,又想到小马哥不像KTV那几个服务生一样很熟,当着生人的面和小可打闹恐折了他的面子,这才语气一转“小可,好些天没见你了,兄弟们都想死你了。”
“都想我死吧?见面就先阴我一下。”
小东爬起身来,嘿嘿一笑,“这不闹着玩吗?听大勇说你被神雕侠调去管房地产开发了?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还会盖楼。”
“盖什么楼?神雕侠是叫我去拆楼,负责拆迁。”
他们说的“神雕侠”指的是大秋哥。大秋哥的左手齐肘而断,这只手是怎么断的,又是什么时候断的,歌厅里众说纷纭,却没个靠谱的说法。某一次发薪后同事们聚餐。提起大秋哥时小可无意间用了神雕侠这个名字来借代大秋。从此员工们背地里就都这样称呼他。
如果大秋得知了这外号是小可起的,非把他关笼子里当雕来养不可。近几年来多部翻拍的《神雕侠侣》也为了男主角演戏方便,将原著中被砍掉的右手改编成了左手。大秋哥这个外号反而因此变得更加贴切了。
小东满脸都是羡慕之色:“拆楼不也一样?带着几个小弟到处溜达,多威风啊?还不用像我们似的大半夜不能睡,都得熬着伺候那些个喝高了的大爷唱歌。”
“威风个屁?那叫狐假虎威。人家怕的是神雕侠,又没人怕我。我也没带大勇手下的弟兄,一多半人是咱们歌厅的保安,不如让他们白天好好补一觉,晚上上班够困的了。”
小可又和小东闲聊了几句,便嘱咐小东向其他服务生知会一声,要独自在包房待会儿,叫他们别来打搅。
小马哥听着小可和小东说着些大秋哥的其他项目,也不知是走好还是留下来听,小可进了包房他才放松了下来。转身告辞而去。小可临关了包房门还在叹息,“这小马哥为人也太把细了些,都是打工的,用得着这么谨慎吗?”
他躺在沙发上用手机翻看着那封邮件,认真排查表格中值得留意的人家。最终他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姓林的妇女身上。这个叫林怡的女人是所有没能正常生养出孩子的女性中,生产时间段紧贴着罗家儿媳的一个。她的预产期不过是在一个月之前。而且是在市医院妇产科生的孩子。
小可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查这件事,突然就想到了程双。这个女警察是他能动用的人脉之中潜在能量最高的一个。于是便给她打了个电话。
程双很快就接了电话,她的声音依旧那样波澜不惊的缓慢,但听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干嘛呢?”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我干嘛呢?”程双的回答很噎人,之后轻笑着回答小可:“我在看书啊。李姐安排我进修一大堆的课程,打算把我调到省里。”
“李姐?是专家组的李莉?调去省里有什么好的!”
“你这人,我要升迁了你还不替我高兴,是不是朋友啊?”
“好!好!祝贺你升官,你离你的将军梦又近了一步。程大警官,我有些事要你帮忙。”
“好哇,我当你怎么好心想起我了呢,原来是用得着我了。”
小可没再闲扯,说起需要和市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咨询些事情,问她是否有门路帮着联系上,程双却想歪了,“怎么,女朋友怀孕了?”
“别瞎扯。我哪来的女朋友?”他将拆迁碰到顾大夫这个钉子户,因而查到怨婴事件的始末对程双讲了。程双听了之后思索了几秒钟,“我有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我这就帮你联系下。你等我电话吧。”
小可挂断电话,心情舒畅了许多。便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游戏。
他正玩得兴起,却听到“呀!”的一声门响,楼道里的强光便照进包房里,小可看到是大秋哥正推门进来。他立即翻身坐了起来。
“秋哥!”
“别拘束!”大秋哥也坐了下来,问起小可这个下午有何收获。小可只说宏卫社区有个奇怪病例,也没具体提起“怨婴”那么令人烦感的词汇。他又向大秋哥说了顾大夫这个资深医学专家很有可能是对这病例感兴趣才不肯搬走的推断。
大秋哥想了想,“不错,每个人的思路都不同。你替那顾大夫解开这个病例的疑团,正是投其所好。只是,人家一个专家都在那耗了几十年,咱们这些外行又能做些什么?”他看了看小可踌躇满志的样子,疑虑也就少了几分,反而多了些信心:“你小子,一定有些门道。好好干,这几个月的工资加两倍,你可得把这事给哥哥我办妥了。”
他思量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和小可多交待些实情,“老弟,你还不知道。建这个小区的工程我还没拿下来。有个台海来的大财团也想要承包这个工程。竞标的事我已经跟他们争了好一阵子。后来市里做了决定:哪方把拆迁的事搞定了,哪方就接手盖楼。
这个竞争对手可谓财大气粗,短短一个月里已经资助市里近千万的公益款项。领导们很给他们面子。这件事上,我在上面能动用的人脉都没啥用了,全看你能不能给我办妥这个顾大夫……”
大秋哥离开后,小可突然感觉压力大了起来,自己一个小小音响师,竟然不经意间就被卷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两大财团争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但想到大秋哥承诺的三倍工资,他又有些心动,这足以再给自己买一份人身保险了。
程双很快就打来了电话,和他约好第二天上午就可以去找妇产科的张医生。说张医生会尽力配合他,提供那个叫林怡的病人临产前后的所有情况。
周二的上午,市医院里人潮鼎沸。小可等了好半天电梯也没排上队。他不愿多耽搁,只得靠双腿爬上了十楼。在十楼的导诊台,气喘吁吁的小可问过了护士,这才找到张医生的办公室。
当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向他作自我介绍时,小可想到对方竟然就是他要找的那位妇产科医生,硬挤出的笑容不免带着几分尴尬。
“张湛。副主任医师。”
“你是……男妇科大夫?”小可心里有话向来藏不住。
“不,是男产科大夫。妇科和产科是两码事。”
“难产科?”
“好吧,我是产科男大夫。”张湛脸色不太好看,心想这小子嘴也太操蛋了。
“久仰!久仰!张医生,叫我小可吧。”
张湛笑笑,“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你久仰什么?”
“噢!”小可实话实说,“我是昨晚才知道你的。仰的是不够久。”
“今天周二,我们要对全科的病人做例行的检查。下午还有个手术。咱们长话短说吧。既然是杨娇介绍你来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想查什么?”
“杨娇?”小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跟她不熟?”张湛问。
小可想实说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又担心实话说出来张湛会因此而不愿帮忙。
张湛却问:“那就是不熟喽?我还在纳闷呢,杨娇怎么会有男朋友的。”
“啊?我不是她男朋友。”小可赶忙撇清关系。
“我知道,是我没说清楚。我是在奇怪,杨娇怎么会有个男性的朋友。”
这句不伦不类的话信息量略大,小可脑筋急转之下才稍有领悟:这杨娇是程双找来帮他联系张湛的,而张湛竟然会对杨娇肯介绍个男的来感到惊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杨娇,就是程双的那个“她”。
张湛看到小可古怪的表情,也在推测他和杨娇的关系,于是他试探的问:“你不认识杨娇?”
“不认识。是她朋友介绍我来找你的。”
“她的朋友?”张湛想了想说,“肯定是个女的。那么,你是杨娇的……”
“情敌?”小可按照张湛的恶俗想法推论出一个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身份来。
张湛两手一拍,“我就说嘛,杨娇从来不和任何男的多接触,怎么你会突然冒出来的。来,喝杯水!”之后竟然对小可热情起来。
“你知道杨娇是拉拉?”小可也试探着问。
“当然知道。要不你来了我还纳闷呢。还担心她是为了拒绝我才自称不喜欢男人的。你不认识她那就好,那就好!”
小可心想:原来这个张湛对杨娇有好感,却得知杨娇不喜欢男人。偏巧杨娇又介绍了他这么个男人来办事,张湛自然要多一分心的。
小可也对这个“情敌”留了心,便问张湛:“杨娇是你们医院的?”
“不是。她读研究生的时候在我们科实习过半年。所以我……嘿嘿。”
小可看了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他长得也算不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二级甲等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也算事业有成了。只是一个男人选择了妇产科医生这种职业,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以他的条件和眼光,能看上的女人自然是不错的。只是造化弄人,杨娇和程双这样两个成功女性竟然是一对。小可不禁对张湛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病,张湛的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