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屹湘擦着手,点头。
“他对付孩子很有一套。大壮啊、妥妥和贴贴啊都特别喜欢他。干闺女认了,干儿子也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来个亲的。”崇碧微笑着。
屹湘沉默。看崇碧一眼,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崇碧却不再说下去,拍了拍她的手臂,说:“我出去再陪老太太坐会儿,明儿她就回南了。晚上说是我们家一大家子都聚聚的,老太太一句不愿意就给堵回去了。跟我跑咱家躲清静呢。”
屹湘点点头。
“我看她再不乐意,总归不会不待见叶崇磬。我就管陪到今儿晚上,剩下的交给他对付——你不知道吧,我那哥哥,正跟爷爷怄着呢。”崇碧笑着说,“大姑说,这么些年,除了奶奶,就没见谁怄的过爷爷,磐哥受宠受惯了,还不是给管的死死的?就叶崇磬敢顶牛儿,这回算是开眼了。”
屹湘仍旧点头。叶家也复杂。三言两语间,外人也很难闹清楚这里面的机关。
“等下我换了衣服出来陪奶奶坐坐。”她说。
崇碧看出她累,便说:“听我的,你且歇着,甭那么讲究。陪她,好闷的。”她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关门前又说:“对了,还有几个纸盒子,是你的。我收的时候看了下,里面东西好像都挺贵重的,不敢乱给你动,都给你放房间了。”
“谁送来的?”屹湘问。
“李晋。一起送来的,还有这两箱樱桃。我走了啊。”崇碧说完,关了房门。
屹湘待她出门,等那脚步声渐渐消失,才一转身,靠在桌案边,面前这一大碗樱桃,红莹莹的,看在眼里,直钻进心底里来似的。她抓起一条布巾来覆在碗上,暂时封住了这能灼痛人眼的红光。她定了定神,忽听到手机在震动,转了几下身才找到,所幸声音很细微,里面allen没有被吵醒,屹湘拿着手机悄悄来到外面接通。
是许久没有消息的vincent。
她坐到门前的台阶上,地面的热气乎乎的朝她扑过来,听到vincent那略有口音的英文叫着她vanessa,她忽然觉得这也许是她即将回归多年来形成的那道轨迹的前奏。vincent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以往那么火爆强势,也许仍未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缘故。她不禁有些难过。不过她认识的vincent,也总能化险为夷。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vincent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很快了,顺利的话下周中便到了。只是我不能回到lw了,vincent。
想象中vincent该给她一顿咆哮。在她递交辞职信的时候,脑海里曾经闪回过几个画面,其中就有vincent那火冒三丈的脸。总觉得抱歉,对这个等着她发光的导师,落难中将她拉了一把的人。
vincent沉默了一会儿,说vanessa,尽快回来工作吧,这毕竟是你的热爱的一份工作。
她被院子中的热气炙烤的脸上蒙了一层水珠,顾左右而言他的说vincent,你是不是还想听我给你唱《vincent》?你怎么听起来像是马上要入土为安了。
vincent的笑声跨过了天涯海角似的充盈着她的耳朵,他说那你给我写好悼词没?你应该还记得,你是要在我的丧礼上念悼词的。
她原本阴云密布的心情忽然间像被撕开了一个缺口,阳光钻了进来似的,让她不由得笑骂:vincent你这个混蛋,这点儿破事儿你都还记得。
vincent哈哈大笑。说怎么会忘呢,第一次见你,就是在morrison医生的辅导课上,她让我们给对方写悼词。说你们这两个数次企图自杀的人,回顾下自己已经走过的路,觉得在自己的丧礼上,会有什么样的悼词?你看着我说,morrison医生,这个人的悼词我不能写,我现在没法儿想象他死的时候是我在念悼词……我听完了就问,要是给你一个机会在我手下工作呢?
两人没心没肺的笑了一阵子。时光似乎被拉了回去,是沉重的灰暗的,也是温暖的。也好像就是那么轻松又随意的,玩笑一般,vincent给了她一个现实生活中全新的开端,从此有了一份能够打发时间的工作。
过了好一阵,屹湘才问,你好多了嘛?
她担心。她知道自己被揭开了伤疤,是怎么样的痛苦,又怎么样的用力,才不让心底封锁的黑暗重新吞噬意志。
vincent说我好多了。你也该好起来了。
她说事实上,我已经好起来了。
抬手遮住光线,眼睛舒服了些。
vincent说,那就好。然后他停了一会儿,说vanessa,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废话,这些年早被你锻炼成了金刚不坏身。屹湘说。
她透过这笑,几乎是看到了他那对深蓝的眼睛。她问vincent你那边是深夜了,还不休息嘛?
我要睡好久的,不着急。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这就去休息。vincent笑着说,那我挂了。
屹湘听
到屋子里,allen在叫她,她匆忙的站起来,说了bye-bye之后,vincent却没先收线。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她不知为何忽然说:“vincent,谢谢你。”
vincent呵呵笑着,说:“谢谢你,vanessa。”
她愣了下。
“我看到过一只垂死的青虫,如何还有破茧成蝶的一日。你总是很有勇气。再见,vanessa。”
电话vincent说出最后一个音节之后,便挂断了。
“再见。”屹湘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机屏上的通话时间。9分39秒……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