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老龟褪甲

一阵微风吹到了柳伯懿的脸上,他闻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芳草的香味,那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味道,全天只有午后的时间段才有。路两边鲜艳的花蕾苍翠浮萍,骑在水牛背上的牧童正悠闲地吹着长笛,乡间小道,绿柳成荫。

柳伯懿兄弟几人乘马车缓缓前行,最后消失在了一片梯田下。

距离商山不远的龙驹寨有“一江三河”的美誉,眼前这座山脚下的就是丹江、武关河、老君河、银花河的汇流之地,形成了一座天然水库,孕育着当地的百姓。

薛玄和慕九夫等人居高临下,见崖峰下的水库层层涟漪,波水皱沙,那雄浑的气势好似昆池碣石,巨野洞庭一般。

可人群中的柳伯懿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兴奋,昨夜陈美珍向自己辞行,想必此刻已经在丹凤县城里落脚了。

她只说自己习惯了独处,却只字不提柳彬对自己横眉冷对。初遇荆子关,陈美珍唯有感谢,也从来没有奢望能在柳家的庇护下安身立命。

柳伯懿的心里很苦楚,他明白陈美珍的身世终究躲不过世俗的风言风语,即使今日不走,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去。

“伯懿,你有心事?”一旁的慕九夫见柳伯懿盯着水库发呆,心中已然猜出了八九分,问道。

柳伯懿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走下崖峰。

三大家族的车马涌进了龙驹寨脚下的村落,一夜之间沉寂了多年的小山村人变得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蔡钟馗和慕廖终日聚在一起畅谈家族大业,蔡家不甘寂寞,想在秦地铺出一条茶马古道,将家族的生意贩向西域,慕家则主张饥荒之年,民间多有顽疾滋生,唯有药材生意才是王道。

与蔡家、慕家相比,柳彬则似乎淡忘了离乡之苦,他乐得采菊东篱下根植食安,浮生半日又见南山。

转眼间四大家族来到龙驹寨已经两月有余,此时天寒立冬,土屋陋室在风雨中发抖,乡野小路萧瑟悲秋,日子越来越难捱。

这一天用过晚膳,柳伯懿回到了屋中,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破旧的砖瓦墙上,顿时一股凄凉和孤独的感觉涌上心头,回想起柳府的过往,柳伯懿的心中不免感到一阵酸楚。

然而柳俊生和慕九夫等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众人都是年方二十左右的热血青年,本就不是心如止水的年纪。

兄弟几人在小村里来来回回遛了几圈,张家李短、刀耕火种也不是什么活久见的稀罕事,一来二去早已变得索然无味。慕九夫提议去龙驹寨的水库看看夜景,众人纷纷赞同,方圆几里确实也再没什么地方可去。

悬泉飞瀑,啸声如雷,犹如万马奔腾般地喷涌而下。山崖下的泉水之,激荡起层层涟漪,水波迁回旋转,犹如碧玉连环,水声隆隆,澎湃咆哮,珠玑四溅之处,气势雄浑磅礴,豪迈坦荡!

夜幕下的清澈泉水,仿佛成为了整个自然界的焦点,白天藏匿不见的诸多生物,此刻纷纷走出了茂密的森林,在水岸边汇聚。

初冬里,松鼠畅快地在岸边饱饮泉水,全然不顾滋生在水案边绿油油的水草花,水气氤氲,凝结不散,让身形纤巧的黄鹭鸟找到了庇护,安心地在芦苇从里筑巢孵蛋,而体型硕大的大角鹿则将身体埋在水中,一边纳凉,一边借用清冷的泉水驱赶附在身体上的蚊虫。

兄弟五个人围坐一团,天南海北地聊着,谁也说不清楚要在这个村子里住多久,至于未来三个家族该何去何从则更加让人迷惑。

柳伯懿心中郁闷难舒,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丢进了泉水中。

“噗通。”一朵水花翻转而逝。

“噗通、噗通。”柳伯懿接二连三地投掷着石头。

“啪嗒!”就在柳伯懿准备停手的时候,河岸边忽然传来了硬物的碰击声。

那清脆的碰击声听起来十分真切,柳伯懿不由得楞了一下,心想难到水里有什么东西?

五个人相继起身,快走走到水库边,齐齐向水面看去。

只见白炽的月光洒满水面,而在靠近岸边的一处水域中,漂浮着一块不黒物。

水库边光线昏暗,还不时折射出粼粼的波光,要不是刚才投出的石头恰地砸在那黒物上,柳伯懿断然不会发现它。

“伯懿,那是什么?”慕九夫小声地问。

“不知道,看看再说。”柳伯懿回答。

五个人正商议着如何将那黑物捞上岸,就见那黒物忽然动了一下,随即缓缓游向岸边。

“伯懿,那好像是一个乌龟。”慕九夫仔细看了半晌,说道。

“你见过那么大的龟吗?”柳伯懿说出了关键所在。

慕九夫恍然大悟,这才注意到普通的乌龟是绝对不可能长有这么大的壳,水里的这个生物似乎不普通。

“哗啦...”浪花翻涌,一只乌龟分水而出,慢吞吞地爬上了岸。

这只龟四肢粗壮,脚爪肥大,脖颈皮肉下垂,它缓慢地爬行着,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众人见这老龟老态龙钟,体态大于同类,确实十分罕见,便多了几分留意。

这老龟丝毫不在意柳伯懿等人的目光,依旧慢悠悠地向前趴着,它寻一处停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挖出了一个浅坑,它一头钻了进去,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柳伯懿心生好奇,他轻轻走到老龟的窝边,抻着脖子看去,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只见这老龟四肢蜷缩,竟慢慢褪下了身上的龟壳,只剩下一具黑漆漆的肉身,那肉身皮肤粗粝,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仿佛这老龟究活了千年万载。

刹那间,柳伯懿猛然回忆起上私塾时,先生曾经讲过的奇观,高龄乌龟会自己褪壳。乌龟的寿命本就与日月同辉,龟壳上更是不知吸纳了多少日精月华,堪称包治百病的绝世药材,可谓价值连城。

此时兄弟五人也注意到了老龟褪甲,其中慕九夫久读医书,自然知晓其中价值,顿时他眼露精光,兴奋得手舞足蹈。

柳伯懿见慕九夫这幅姿态,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万物皆有灵,倘若老龟失了龟壳,自然命不久长,人为一己贪念害了这珍奇异兽的性命,只怕是天理不容。

果不其然,慕九夫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取那龟壳。

“慕大哥且慢动手,三思而后行啊。”柳伯懿制止道。

话音未落,慕九夫已将老龟壳紧紧揣在怀中,他全然不顾柳伯懿的劝阻,反而怒目而视。

柳伯懿见此失望至极,他万万没想到慕九夫竟然会如此贪婪,更没想到他会为了一块龟壳与自己闹僵。

许他不仁,可不许自己不义。

柳伯懿碍于兄弟情面没有当场发作,他气呼呼地离开了水库,这场小聚不欢而散。

众人议论纷纷,黄咸三和薛玄与柳伯懿关系亲密,他二人频频谴责慕九夫是个见利忘义的鼠辈,而慕九夫也自知理亏,他盘算着找个机会向柳伯懿赔礼,最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初冬时节,商山的植被依旧茂密浓绿,没有散尽的雾气宛如一段淡雅的丝绸,一缕缕地缠绕在山腰间,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着,把每片叶子上的晨露,都照成了五彩夺目的珍珠。

阴阳轮转,又是新的一天,水库旁依旧爆瀑连珠,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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