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过后,一甲三人都被留在了宫中,内书房里,看着这三人年纪相当却取得了这次会试的前三名,嘉元帝极为自得的赞了句“江山代有才人出”。
想及嘉元十六年的会试,竟然还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摘得探花郎的桂冠,嘉元帝便一脸钦佩的好笑。
最终,那位探花郎被破格授予正七品的县丞,而赴任所去的那个地方,便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县城。
感恩戴德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离去的老探花,成为嘉元史上年纪最大的天子门生。
都是年轻人,还没在官场上浸淫过,少了几分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谈及学问,没一会儿,连嘉元帝也起了兴致。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再回过头来,已过了宫禁的时辰,嘉元帝大手一挥,索性吩咐内侍带着三人就此歇在了宫里,待到第二日宫门开了再出宫。
三人直到出了门,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从前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圣上,褪去那身龙袍,竟和蔼的像一位邻家的大伯。
而杜轩已是第二次见嘉元帝,前次在藏书阁时,嘉元帝临走前拍着他的肩膀嘉勉他,说希望能再次遇见他,指的自然便是殿试。
此番看来,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
三人各有心思,回到歇息的宫殿,感受着和旁处不一样的气息,想及这些日子受过的苦楚和压力,和今日金榜题名后的荣耀,此刻再放松下来,却都有些雀跃的难以入睡。
杜轩和衣躺在柔软的床上,脑海中浮起的,全都是白璎珞的一颦一笑。
本想着殿试过后就拔足狂奔回靖安侯府,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谁知道,阴差阳错的却留宿在了宫里。
可殿试过后,金榜上的名次,都会有人敲锣打鼓的在京城内宣扬,此刻靖安侯府众人必定都已经得知自己高中状元的好消息,那么,她的脸上,会不会也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为自己感到高兴呢?
还是埋怨自己没有亲自告诉她?
患得患失的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杜轩才沉沉睡去,再醒时,天已经大亮了。
去相邻的宫殿寻了尤一恒和叶子规,三人梳洗整理了一番,前往泰和殿叩别嘉元帝。
正是早朝时分,嘉元帝正在上朝,内侍也不敢前去通传,三人便垂头敛目的候在内书房。
早朝散后,那内侍前来传话,让尤一恒和叶子规自行出宫,而杜轩,则前往宁华宫参见皇后娘娘。
杜轩心内狐疑,一边跟着那内侍前往宁华宫,一边心内思忖起来,可直到进了宫门心里也没底。
看到嘉元帝在宁华宫,杜轩的心才暗自放下。
磕头请安,皇后柔声叫了起,夸赞并鼓励了杜轩几句,无非就是鼓励他要上进,将来更要忠心报效朝廷云云。
杜轩都一一恭敬应下。
“朕听闻你和太子脾性相投,方才他还说,要请你过去品茶呢,既如此,你便去永乐宫给太子请安吧,之后便可出宫了。”
温和的说着,看着杜轩叩拜起身离去的背影,嘉元帝回头看向皇后问道:“你觉得如何?”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皇上相中的人,又怎会差了?既如此,便早些下了旨意也好,免得皇上心里总是记挂着。”
“朕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舒心的笑着,嘉元帝轻叹了口气,“斐然那性子最是顽劣,找个温文尔雅性子和煦的驸马给他,也好管束管束她,免得成日里胡闹的不像个女孩儿。”
斐然,是七公主,出自蕙妃娘娘膝下,比六公主只小一岁,去岁腊月便及笄了,可亲事却一直没定,宫里的主子们都心知肚明,嘉元帝这是打算在新科进士里为七公主挑选驸马。
杜轩只在永乐宫逗留了一个时辰,临近午膳时分,言辞恳切的谢过了太子的挽留,打算出宫去靖安侯府聆听白老太爷的垂询。
想象着恩师欣慰的笑容,和白璎珞羞怯的脸庞,杜轩满心的期待,可临上马车前那小内侍的话,却顿时让杜轩心里冷了一片。
“状元公的富贵,可不止今日呢,改日得了天家的喜讯,便是奴才,也要去状元府讨杯水酒喝的。”
怔了一下,联想到早起到宁华宫时的事,和从前常有的旧例,杜轩却随即反应过来了。
再看向那内侍讨好谄媚的笑容,杜轩却觉得那般刺目。
杜轩的亲和,是殿试时那些在一旁伺候的小内侍们有目共睹的,如今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怕是要喜出望外了,可杜轩却觉得满口的苦涩。
原本,他打算在今日向白老太爷提亲的。
马车何时停下的,杜轩都不知道,原本涌到喉头想要说的万千话语,顿时都不知该如何去说了。
告诉他们自己即将尚公主?可这都是没影儿的事。
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尽快和白璎珞把亲事定下来?可万一圣上震怒,无故牵连到靖安侯府,到时候,亲事能不能成还是另说,给靖安侯府惹来祸事,那可更非他所愿了。
一时间,看着靖安侯府大门外的一对石狮,杜轩觉得脚下如坠了铅一般的沉重。
进了门,早有小厮大声朝里通传起来,杜轩一边朝庆安堂走,一边大口的深呼吸着,试图调整好心情。
杜轩高中状元,不止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府内的其他人,也都跟着高兴不已。
从大门口一直走到三进的庆安堂,路上的丫鬟小厮和婆子们见了,都恭敬的行礼道贺,一时间,靖安侯府上上下下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意。
要知道,杜轩虽是白家庄的人,可自打进了京城,外人都将他当做靖安侯府的学子,此番有此成就,靖安侯府也跟着脸上有光。
人群中,却独独未见白璎珞。
心里的急切无人能诉说,杜轩的心里有些失落,连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说了什么,杜轩也没听的仔细,紧接着,便被白进远拉去了煦和轩,嚷着要给他和薛柘贺喜。
一连几日,杜轩频频前往庆安堂,却都未看见白璎珞,而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则以为白璎珞知晓亲事临近,害羞的躲在了兰心阁不露面。
还未等白老太爷和杜轩重提婚事,内务府的小内侍前来,将靖安侯宣进了宫。
傍晚时分,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便从靖安侯口中知晓了殿试后发生的事。
“皇上的意思,是想让杜轩尚公主?所以京城的状元府才这么快的修缮起来,是打算给杜轩做婚房的?”
一脸不可置信的质问着靖安侯,白老太太的手,紧紧的攥着拐杖。
靖安侯无奈的点了点头,“皇上知晓杜轩尊父亲为师,是父亲引荐他进青松书院苦读继而赴考的,所以,皇上宣我进宫,就是为了打听杜轩的家世。”
“那你就没说,杜轩和珞姐儿已经有了口头约定,金榜题名后就提亲的?”
白老太太气急的问道。
无奈的苦笑着,靖安侯不知该如何安抚老母亲,一旁,白老太爷劝慰着老伴儿,“这个当口,你让士忠怎么说?要是让宫里的主子们觉得靖安侯府胆大包天想和皇家抢女婿,那士忠今儿怕是也回不来了。”
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回去歇着,白老太爷怅然的长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说道:“早知道,当日便不该问他的意思,我和白老族长便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的。这样,京城里人尽皆知,皇上便不会打他的主意了。”
一抬眼,却见白璎珞正站在屋帘前,和靖安侯打了个照面。
而方才几人的话,想来她也听了个满耳。
“我苦命的珞姐儿……”
眼中的泪瞬间滑落,白老太太掩面哭泣起来,白璎珞见状,疾步过来坐在祖母的身边,轻抚着她的被安抚起来。
“珞姐儿,都是祖父祖母的错,是我们耽搁了你。早知道,当年前来求亲的那些人家,祖父祖母便该选家好的,兴许你现在已经出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硬是耽误到了现在,要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情况,连已经定了的亲事都会有变数?”
哽咽的说着,白老太太死死的攥着白璎珞的手,心里的愧疚像是开闸的水一般漫了出来。
想及前世死前那凄厉的一幕,白璎珞的心里便泛起了冷意:难道,杜轩的命运,终究与皇家,与公主逃不脱干系?
即便重活一世,杜轩仍旧要成为那位公主的夫婿,而自己,注定就要悲苦一生?
白璎珞的心里,苦涩不堪。
让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担心的事一直都没发生,而离皇宫百余丈的地方,原本空置着的公主府,却紧锣密鼓的修缮起来,而蒙了红色丝绸挂着的门匾,众人都猜,定是“状元府”三字无疑。
而暗里,不知道哪里走漏了风声,都传闻说杜轩要尚七公主,顿时,众人对杜轩越发艳羡起来。
先是得了白老侯爷的另眼相看,继而高中状元,如今,又一步登天的做了驸马,这天下的福气,难道都汇集在杜轩一人身上了?
知晓这些传闻的时候,白老太太对杜轩成为自己的孙女婿,已经不抱一丝幻想,在她看来,哪怕嘉元帝本无意让杜轩尚公主,如今谣言四起,便是为了七公主的名誉,杜轩这驸马,怕是也跑不掉了。
白老太太这么说的时候,白老太爷却不大赞同的摇了摇头,“杜轩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这件事,我看没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何况如今圣旨未下,他心里有珞姐儿,又不贪恋权贵,所以,其中定有变数。”
说罢,白老太爷极有豪气的笑了笑,“若是他没办法解决这事,那他,也配不上我家的珞姐儿。”
可是,那笑容中,怎么看,都带着一丝挥抹不去的苦涩。